看上去那么眼熟,原来是去年骗我的那小子。”他一直记得那小子的坏笑,那坏笑的意思,骗了人还骂受骗的人是傻子。老乌想:“也不知阿湘知不知阿昌的底细。”思来想去,终是寻了个时机,把阿湘叫住了,说:“阿湘,你不要和阿昌来往了,他不是好人。”阿湘一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尖声说:“你在调查我?”老乌说:“阿湘,我把你当作自家妹子,你还小,才十八岁呢,看不出好人坏人。阿昌不是好人,去年还骗过我的。你跟了他没得好。”阿湘冷笑一声:“我愿意,你管得着吗?你是我什么人?真是天大的笑话。”老乌碰了一鼻子灰,可他不死心,说:“再说了,你别看他是本地人,他家里其实穷得叮当响。”阿湘说:“他再穷我也喜欢,关你什么事。”
老乌知道,自己是没资格管阿湘的。想,找个时间,让黄叔说说阿湘,也许黄叔的话,阿湘尚能上心。老乌真对黄叔说了,孰料黄叔反倒提醒老乌,说:“村长都管不住阿昌,还是少管为妙。”老乌咕哝道:“可是阿湘,”黄叔说:“你说什么?”老乌说:“没什么。”越发为阿湘操心。操心归操心,他再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管阿湘的事。黄叔接到的订单日多,老乌每晚加班到三点,老板娘也跟着一起加班。阿湘却在此时提出辞工,炒了黄叔鱿鱼。黄叔气恼阿湘在赶货紧张时辞工,就扣了阿湘一月工资。不想,次日阿昌带来两个烂仔,来黄叔厂子里闹事,把配好的塑料粒踢翻在地,又把那些生产好了的瓶子、盖子扔得满屋都是。黄叔气得骂娘,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阿昌,补发了阿湘的工资,再赔了一个月工资,这才了事。这事倒让黄叔下定了决心扩大生产,把自家的几间旧屋拆了,原地建了一间铁皮厂房,里面一溜排开三台注塑机,另外从别的厂里挖了个调色师傅,又新招两个女工,一个叫李彩凤,四川人,另一个叫韦细妹,广西人。黄叔封调色师傅当了厂长,负责生产安排,老乌还是工人。这让老乌心里多少有些许不平。想自己可是建厂元老,而且黄叔也曾经许诺,将来工厂发展了让他当厂长,现如今却让新招来的调色师傅当了厂长,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黄叔何等精明,在宣布调色师傅当厂长时,就察觉到老乌的脸色,这一年多来,老乌的表现,赢得了黄叔的肯定,可以说,老乌除了脸上那块胎记着实难看外,其他方面都不坏,是个值得信任的工仔,见老乌脸上现出失落,也觉有些亏了老乌。次日,黄叔瞅个单独的机会,找老乌谈心,说:“老乌,没让你当厂长,生我气了吧?”老乌低下头,被黄叔看穿了心事,倒觉自己小气了,拿脚尖踢着地下的一粒塑料母,脸烧得不行。黄叔说:“本来呢,我是考虑让你干这厂长的,我知道你有文化,有能力,但我有长远的考虑,你想听么?”老乌说:“黄叔您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了。您有什么吩嘱只管说。”黄叔说:“你看我们瑶台厂,现在才这么几个工人,我花八百块一个月请来调色师傅,如果只让他调色不划算,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我想稳住调色师傅,让你跟他学习调色。我们开塑料厂,几个**是很重要的,”黄叔屈指一一数来:“首先是业务员,现在我就是业务员;二个就是调色师,再有就是机修,模具佬,这些工种有了得力人手,生产就能顺,产品质量也就有保障,我希望你对这些工种都能有所了解,现在厂小,谁当厂长无所谓,生产扩大了,一个好的生产厂长,必得满锅爬,样样熟,才能服人,我对你,是寄了厚望的。”黄叔这样一说,老乌感动得不行,说:“黄叔您想得远,我是鼠目寸光了……我相信,黄叔您的厂将来会越做越大。我要好好跟着师傅学调色、配料。”老乌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有着梦想,但又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再说了,学会了调色,就算将来离开黄叔去别的厂打工,一个月也能挣不少钱。老乌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幸福生活在向他招手。
以上,说了老乌来瑶台前后的一段生活。因了往后的林林总总,都是发生在瑶台一隅,为了让读者心中有数,读来不至于觉得糊涂,现在,先不叙事,介绍一下瑶台的地理。瑶台村是聚族而居,几百户人家,人有富有贫,房有好有坏,好者青砖琉璃屋顶,差的却是夯土筑成,还有一种特殊的建筑,却是用蚝壳当砖,拿泥砌了,糊上泥,倒是坚固耐用,但年月一久,雨水斑驳了墙泥,那房子,就显得颇为怪异了。这些或好或差的房子,或贫或富的三百余户人家,构成了一片长方形区域,便是瑶台村。方形正中间,一条公**,把瑶台村一分为二,形成一个“中”字。按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来看,村南通县城,村北是农田,约二里许,又一条河涌,河涌对岸是另外一个村,名为瑶池。云涌之水自西而东,依瑶台村南而过。西边原本是蕉林、鱼塘,此刻是正在修建的瑶台第一工业区工地。东面也是蕉林,过蕉林,是省道,过省道,是另外的村。从村南到县城,尚有一公里左右**程,沿公**两边,零星建了些店铺,基本尚是原始的珠三角农村风貌。黄氏宗祠建在“中”字的中轴线中段。中轴线和云涌的交叉处,有一石桥,“云瑶桥”三字依稀可辨。桥南头有一牌坊,青石建筑,上书“瑶台”二字。桥北头,一边一株古榕,把**架成一个幽深的洞,便是老乌当时晕倒之处了。平时若得闲了,老乌喜欢绕着瑶台,自古榕始,一**向西,向北,向东,向南,再向西,绕回桥头古榕下。老乌计过时间,一圈下来,正常均步,五十分钟可绕一圈。黄叔的工厂,在中轴线的东面巷里,四周是村民旧居。从厂子里出来,步行不到二分钟,便是云涌。
这两年来,瑶台变化迅速,就连老乌这样一天到晚呆在瑶台的人,都感觉到了这变化。首先是,瑶台日渐热闹起来,外地人日多,本地人却渐少了。本地人多搬到街上的新居,房子就空了出来,街上的一些工厂,便租了这里的民居来当员工宿舍。于是,每日清晨和傍晚,能看到两道靓丽的风景。清晨,那些青春年少的打工妹们,穿着红黄蓝灰白各色工衣,胸戴厂牌,陆续南去上班。到晚上五点钟一过,就有叽叽喳喳的打工妹们,次第北回瑶台,像一群早出晚归的鸟。她们的脸上写着欢乐、写着幸福,走一**,洒一**笑。打工妹多了,瑶台的士多店就多了起来,仿佛一眨眼间,临着云涌这一面的民居,家家在门前扩大了窗子,改成士多店。房子实在不能改的,就推倒重建红砖房,于是,这条**变成了一条街,“中”字的中轴线两边,也陆续开了一家又一家的士多店。于是,白天的瑶台和夜晚的瑶台,完全是两个世界。白天的瑶台是安静的,那些打工妹们,鸟儿一样,顺着中间的那条公**散落到玩具厂、服装厂、鞋厂、电子厂里,到晚上,像倦鸟归林一样回到瑶台,于是,寂静一天的瑶台顿时鲜活起来,喧嚣起来,热闹起来,也亮了起来。家家士多店门前都摆着三、两张桌子,一台彩色电视机。天黑后,士多店门口挤满了打工妹,如花上两块钱买点红泥花生、瓜子之类,便可以堂而皇之坐下来,边吃边看。若舍不得花钱,只有站着看电视。不加班的晚上,老乌偶尔也会去挤着看电视。多年以后,老乌还记得站在小店门前看《北京人在纽约》时的情形。后来,只要一听到那首歌的旋律,听到刘欢那华丽的嗓音,眼前就会闪现九三年的夜色。老乌会感叹,北京人在纽约,老乌在瑶台,这其间的况味,未身在其中的人,恐是难以感同身受的。就像多年以后,他只要听到电视剧《外来妹》的主题曲,就会想到那些在家里渴望外出打工的时光。老乌有时会想,当一切已成往事,生命中的许多细节,许多在当时让人大悲大喜的往事,都已渐渐不再记得了,记忆深处留下的,可能只是那一年的某一首最有代表性的歌曲,而只要听到那首歌的旋律,某段生活就会在一瞬间复苏。
现在,让大家随我的叙事,回到九三年底。回到我们可爱的老乌打工的工厂。其时,黄叔已然在厂门口竖了一块牌子,牌子上拿油漆写了“瑶台塑胶制品公司”。但黄叔也好,老乌也罢,还是习惯称公司为瑶台厂。公司有了三台注塑机,还是加班加点忙不过来。黎建群厂长,也就是调色师傅,对黄叔说:“老板,再招三个工人吧,这样,三台注塑机可以两班倒,人停机不停。三台机就可以干六台机的活。”黄叔采纳了黎厂长的**,便又招了三个打工妹。另外租一间房当宿舍。这样,厂子还真的有了一些模样。在黎厂长来到瑶台厂之前,老乌总是叫老板为黄叔,厂长来后,称黄叔为黄总,只有老乌没改口,还是随了习惯,叫他黄叔。黄叔也没有意见,倒说:“老乌就该叫我黄叔的,你是瑶台厂里的元老,要和其他人有区别。”因此,让老乌叫他黄叔,成了一项恩赐。在工人中,也成了老乌的专利,别人叫黄总,他叫黄叔,自然而然,却透着不一样,这不一样,是黄叔对老乌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