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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碑 > 第43章

    一一对比,她们居然是不同的类型,阿霞质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与苦楚,很少笑,整天心事重重,说话也总是欲言又止;阿湘恰好相反,开朗,活泼,说话不经过大脑,不过阿湘太浮躁,太没有耐心,总爱去追求那不可求的浮华,阿湘现在过得怎样呢?也许和阿霞一样,一辈子都难再见到了;黄大小姐,老乌是不敢去评价的,他无法触摸到黄大小姐的内心,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村庄,却是两个世界,人说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是有代沟的,那么,一个阶层与一个阶层之间的那道鸿沟,称为什么沟?老乌不得而知。林小姐办事泼辣,风风火火,但老乌觉得这不是她的本性,她的本性是清高的、孤傲的、她心比天高,命呢?老乌想,命运,是最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林小姐却总是在人前展示着她乐观,干练的一面,然而老乌是见过她两眼含泪的,她的内心,其实该是**的。老乌细数着这些女子,觉得她们个个都了不起。正胡思乱想,听得有人问:“老板,房子怎么租?”老乌指着墙上红纸黑字,说:“你看吧。”红纸上写着单间,二房一厅,二房一厅,三房一厅的租价。那人看罢,就说要去看看房。老乌锁了小店,带着那人去看房。

    上面这一幕,发生在公元一九九八年的秋。此时的老乌,已重回瑶台多时,他没有再进厂打工,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工厂打工。此时的他,做起了二手房东,也是他老乌的运气,命中有贵人相助,当二手房东半年,算下来,平均每月能挣一、二千,加上小店收入,公用电话收入,一个月下来,相当于当时的白领了。况且,日不晒、雨不淋,况且,没有人管着他,自由自在。不然,老乌何以有那么多的空闲,去细数那些他生命中牵挂过的女子?

    老乌再次来到瑶台,是公元一九九八年初春,也不是一来就做起二手房东,这其间,经历了一番曲折,说起来,颇为戏剧化。其间原委,容我细细讲来。

    话说公元一九九八年,干支纪年戊寅,虎司是岁。

    是年孟春,老乌再度辞别父母家山,依然是在清晨。提着行李,在远远近近的鸡犬声中,老乌离开故乡,此时早已没了多年前初次出门时的豪情与憧憬,有的只是惶恐、迷惘与不安。自上次回到烟村,老乌在家呆了一年,把多年打工的积蓄全赔在让他耗尽心血又备感挫折的养猪大业上。离开故乡时,老乌和初次出门一样,差不多是两手空空。所不同者,年纪已大,内心沧桑,不再是当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葱少年,对于未来,他的要求差不多降到了最低:“我的菩萨我的神,希望幸运降临,能保佑我找到一份工,哪怕当苦力,做搬运都成。”二次出门,老乌带了些简单的行李,几件夏衣。临走时,又往包里放进了毛笔、放了《张迁碑》、《张猛龙碑》几本碑帖。这笔和帖,曾经伴他度过了苦闷的青春期,也伴他度过困顿的打工岁月,而在家乡养猪之余,也是它们伴随老乌度过那些邻居讥讽、父母叨唠的时光。那回乡养猪的一年啊,当真是度日如年,老乌原本以为,家会抚平他的创伤,消除他心里的疲惫的,但事实却正好相反。家乡并未宽容他这个失败的游子,他成为了父母的羞愧,那一年时光,老乌把自己沉在碑帖中,那是他一个人的世界。老乌习书法,走的是临碑的**子,而对二王、黄、苏、米、蔡,也喜欢,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碑帖的厚重与苍茫,也可能,他为人秉性憨直,汉魏的碑帖更合他的性格吧。他也练过黄的《松风阁》,写过老米的《蜀素》与《苕溪》,都是浅尝辄止,未能深入。老乌不敢奢望,这次出门能有机会、有条件练字,只是觉得,把这些心爱之物带在身上,内心会踏实些,会有个寄托,知道自己在干啥,能干啥。随手放进行李包的,还有那个厚厚的日记本。

    二次离家,老乌非但心境有太多变化,目标亦自不同,不再像初次出门那样,怀着挣钱回家盖房娶媳妇搞养殖带动家乡人致富的天真念想。故乡,烟村,给他的是伤害与嘲讽。回家一年,老乌发现家乡变了。变富了,人也变懒了,最让老乌感到难受的,是家乡人的是非观变得淡薄,倒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了。老乌受不了他们说起有钱人时那艳羡的神态。包括他的父亲,说起来,也是满眼的羡慕,那潜台词,仿佛在说,你看看人家,怎么那么有本事,你倒好,打这么多年工,当过主管的人,却回来养猪。老乌知道,他是给父亲丢脸了。钱对人心的改变,是如此迅速,如此彻底,如此无孔不入。在家里,老乌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温暖。老乌想起,在多年前,村里若是谁家的猪养得好,会招来很多人参观,取经,大家有的是祝福与佩服,而如今,老乌的猪长得快了,就招人恨,甚至有人在晚上把他种的猪菜砍倒一大片,后来猪价大跌,他亏了本,隔壁左右都长长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然后送来虚假的安慰。老乌想不通,这是什么样的心理,又是怎样的世道。老乌失落,郁闷,苦恼极了,只有两件事,可以让老乌的心静下来。一是临写碑帖,还有一件,是在夜深人静,猪们拱咬几声安静下来之后,摊开纸笔,写信。老乌是多么爱写信啊,他给李钟写,给阿霞写,给黄叔写,给阿湘写,给林小姐写。老乌把信写在日记本上。其实,他算不得在给他们写信,而是在写日记。只是虚拟了一个个倾诉对象。他把自己的困惑,或是小小的欢乐,都写给那个虚拟的听者。

    若非接到班长来信,老乌也许没那么快下决心重返瑶台。他喂了几头母猪,还在等着东山再起的机会。然而这天他收到了一封信。来信说:“老乌,也许你早已忘记了我,但我一直记得你,多年前,我们曾经在瑶台的五元店里,度过了将近一个月的同舍时光。你想起我来了吗?我就是班长……”老乌看到这里,就努力想班长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他记得,班长那时每天出门都要打领带。老乌想,班长怎么会有我家里的地址呢?也许当时大家是互相留了地址的吧。班长信中说道,这两年来他混得不错,现在是“中山美好企业”的黄金级经理。班长在信中说:“老乌,当年我没怎么和大家交流,但你的诚实与淳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我事业有成,诚邀你来,咱们携手共创一番大业。”落款是“你的老班长齐三”。看罢信,老乌才知道,当年那个牛皮哄哄的班长原来大名叫齐三。齐三在信里,还附有一张中山美好企业的宣传册,宣传册上印着中山美好总部的大楼,还有总经理兼董事长的传奇经历。老乌从中得知,中山美好企业,主要经营的是一种叫芦荟植物精华素的美容产品。班长在信中说,由于他们是大型企业,很讲究员工形象,住的是白领公寓,收入很高,但生活开支也比较大,希望老乌不打无准备之战,带多一点钱,免得到时显得寒酸……等等。信的后面,留了一个传呼号,还注明了是中文机。班长信中写道,来了后就打他的传呼,他来接。

    老乌将信将疑。如果班长所言是真,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想,反正迟早是要走这一步的。不过老乌还是上镇里给班长打了一个传呼。等了几分钟,班长就回电话了。问是哪个打电话。老乌说:“班长好,我是老乌呀,我收到你的信了。”班长的热情夸张而富有感染力:“老乌,太好了,咱们终于联系上了。老乌呀,怎么样,过来跟我一起干吧。”老乌和班长聊了几句,班长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你过来再说吧,这是长途呢。”老乌说:“你都当经理了,打长途还打不起?”班长说:“不是这个意思,节约是一种美德,李嘉诚,霍英东,哪个不是很节约的。过来吧老乌,到街上了再给我打传呼。”老乌说:“我再想想。”班长说:“还有什么好想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人的一生,也就那么三两次机遇,机遇来了,你不抓住,溜走一次就少一次。”

    老乌决定了去投奔班长。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得,当年萍水相逢,又没有深交,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记得我。就凭这一点,就让老乌很感动了。老乌又想,当年自己还有些瞧不起他呢,觉得他华而不实,全凭一张嘴,没想到,人家真的是成功人士了。又想,**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比如小不点,当初在五元店,觉得这孩子天真、可爱、上进、乐观,有着许多优良的品性,因此才对他那样的好,才把他介绍进瑶台厂,结果谁能想得到呢,是**改变了他,还是,那就是他的本性呢?到底哪一个才是小不点的真面目?又或者,那个有着许多优良品性的小不点,和那个把师傅挤走了自己当上主管的小不点,都是小不点的真面目。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是缺点和美德相伴相生的。就好比这个班长,当时怎么看都觉得他不踏实,哪里能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