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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碑 > 第65章

    去卫生间接一桶水,老乌说门后挂着烧水的电热圈,阿霞找到,把水烧上。等水热的当儿,却没再爬上阁楼,就坐在下面发呆。老乌说:“阿霞,怎么不说话?”阿霞说:“不想说。”老乌知道,刚才无意提到阿霞老公,勾起她的伤心事了。水热了,阿霞给乔乔洗澡,一会儿,卫生间就传来乔乔和阿霞的嬉笑声。给乔乔洗完澡,又烧上一桶水,阿霞喊老乌下来洗。老乌知道阿霞刚才气他不该提她老公,说:“阿霞,对不起,我刚才……”阿霞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说:“没什么,都过去了。”老乌说:“你出来这么久,也许,他就悔悟了。”阿霞说:“狗改不了吃屎。”老乌说:“要不,让他也出来打工,人是**的产物,我九七年在家,看村里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天天泡在麻将桌上,出来打工,没有那个赌博的**,也许就会改的。”阿霞说:“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打牌不是主要的,我是被他打伤了心。”老乌沉默半晌,叹息道:“你这么好的人,他却不懂得珍惜。”又说:“长痛不如短痛,实在过不到一块,不如离了。”阿霞苦笑:“要能离就好了,他威胁我,要是离婚,就……算了,不说他了,提起他心里就烦。你去洗澡吧。”老乌洗澡时,阿霞去对面餐馆给老乌买了一碗面条。端回来时,老乌已经洗完。阿霞把面条分成了大小两份,自己喂乔乔吃。老乌也吃了半碗,刚洗完澡,又吃出了一身汗。阿霞把毛巾递给老乌,说:“你慢慢吃,我回厂去了,这一身臭汗。”老乌说:“阿霞,”阿霞说:“干嘛?”老乌说:“谢谢你。”阿霞说:“再这么见外我不理你了。”说罢离去。老乌洗了热水澡,又吃了半碗面,感觉病好了不少,也不再反胃,只是依然疲乏。不到一个钟,阿霞又回来了,没有再穿工衣,却换了件粉绿的衬衣,配了条黑色长裤,刚洗过的头发湿湿地披在肩上,身上飘着一股好闻的香味。阿霞这次没再久坐,说:“你早点休息,晚上我带乔乔到厂里睡。”又问乔乔:“跟阿姨去厂里玩好不好?”乔乔说好。

    这一晚,老乌睡得安稳,没有做梦。次日清晨醒来,突然不见乔乔,倒吓得不轻,好一会才想起,昨晚阿霞把乔乔带走了。想,别看阿霞外表变了,其实心思和从前一样的细密。老乌这病,虽说不是大病,却也来势汹汹,伤了元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加之老乌又心痛钱,再不肯打针吃药,只是慢慢地自然恢复,拖拖拉拉,差不多十来天才好利索。老乌感觉,这场病,把他的心气带走了,对什么都怀着一股子悲观。从前,面对困难,老乌总是想,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也信奉一句话: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这次生病,老乌把这些年的经历统统想了一遍。想:“我并不比人笨,也不比人傻,为什么却混得如此不如人?当年和我一块儿出门打工的,只怕我混得最差了。”老乌想:“难道是因为我脸上长了这块难看的胎记?难道是我比别人的运气差?”老乌想不出答案。“也许,这就是命吧。家里的老人不是常爱说心强命不强么?也许,自己就是心强命不强吧。”老乌想:“认命吧。”不过老乌又是个喜欢两面想问题的人,想了不好的一面,又会朝好的一面去想。想自己其实又是幸运的,现在的生活,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有余。想,就说李钟吧,多么聪明的人,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想到李钟,老乌又想到当年给李钟写信的那些日子。想,要是一直坚持给李钟写信,写到今天,会有多少封了呢?想,自己做什么事,还是差了一份韧性。又想阿湘,想阿霞,比比她们,老乌又觉得,老天其实是眷顾他的,让他和阿湘有了一夜之情,还把乔乔这么可爱的孩子留给他,现在,在他最脆弱时,又把阿霞这样的好女人送到身边。想,阿霞这些天来,忙完厂里又忙他这边,真难为她了。想到这些,老乌就觉得,**要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

    自老乌生病,阿霞就来得越发勤了,也再未提给老乌介绍对象。每逢周日休息,阿霞就过来帮老乌拾掇拾掇、收收捡捡,或者买来肉菜,下厨做两个拿手的家常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乌自然感觉得到阿霞对他的深情。想到阿霞的暴力老公,想着阿霞的痛苦,老乌心里又何尝不滴血?想,那是个怎样的男人?如此的不知惜福。想,女人是拿来打的么,女人是让人爱的。想,若阿霞是我的女人,我会怎样去爱她?有时,老乌把阿湘和阿霞在心底里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在阿霞面前,他们俩是平等的,因此老乌不觉自卑,在阿湘面前,他却很自卑。老乌又问自己,你爱的,到底是阿湘还是阿霞?老乌说不清。只是自阿霞再次出现,并慢慢介入他生活以来,他想阿湘的次数渐渐少了,每次想到阿湘,阿霞便会随之浮上心头。阿霞若是有段时间没来,心就觉得空落,而阿霞来后,老乌又有些害怕,怕管不住自己。老乌是理智的,他清楚,无论是为自己想,还是为阿霞想,他都是断不能爱上阿霞的。因此,阿霞对老乌越好,老乌就越害怕。然而阿霞却越来越大胆了,上次来这里,说宿舍里洗澡要等太久,就在老乌这里洗的澡。有时老乌又想,老乌啊老乌,你还是个男人么?阿霞的婚姻如此不幸,而你们两人,有情有义,为何就不能大胆迈出这一步?只要你给阿霞一个承诺,阿霞定会义无反顾跟你的。

    当然,这些只是老乌的一厢情愿,阿霞心里究竟如何想,老乌不得而知。转眼到了是年年底,老乌问阿霞回家过年不?阿霞说她是想一双儿女了,晚上做梦,一次次从梦里哭醒。可是一想到回去后就有可能再也出不来,还得挨男人的拳头,便又不敢回去,正是两难呢。阿霞却问老乌:“你说我是回去过年,还是不回去过年?”阿霞把这问题抛给老乌,潜台词是很明显的。老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见阿霞眼里闪着炽热的光,知道阿霞在期待什么,老乌却恨自己没那勇气,慌乱而惭愧地低下头,说:“我想,孩子们肯定想你,这么久没看见妈妈。”阿霞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去?”阿霞眼里的光彩暗淡了,黯然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老乌说:“要不,你和他离了吧。”“离?”阿霞苦笑。

    这次交谈后,阿霞就没再来找老乌。初时,老乌想,怕是年底厂里赶货。心里念着阿霞,却不好意思去找她。后来才灵醒过来,知道伤了阿霞的心。腊月二十六那天,阿霞来了老乌的店里,对老乌说她决定了,回去过年。

    “两个孩子可怜。”阿霞说。

    老乌说:“……”

    阿霞又说:“我算是明白了,永远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老乌说:“……”

    阿霞说:“这都是命。”

    老乌内心,何尝不想留阿霞一起过年?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他知道,这话一说出来,就是倒海翻江,就是覆水难收,就是对阿霞的承诺,是责任。老乌觉得,他担不起这责任。阿霞说:“我走了。”老乌说:“我送你。”顶着乔乔,陪阿霞往厂里走,两人走得极慢。南国之冬,虽不似北国滴水成冰,山寒水瘦,却也有几分料峭寒意,风吹乱了阿霞的头发,也吹乱了老乌的心。经过云瑶桥时,越发伤感,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也是在这里送别阿霞的,且是一别经年。那时,他们多么年轻,那时的阿霞,羞涩,内向。那时,瑶台还是个乡村,那时,云瑶桥头还有两株古榕,如今,两株榕树已被移走,桥头空****的。老乌问阿霞:“明年什么时候来?”阿霞说:“不知道。这一回去,不知还出不出得来。”老乌说:“那一年,你也是这样说的。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没想到,转了一圈,居然又在瑶台重逢,只是……”阿霞说:“只是什么?”老乌说:“……”。老乌无语,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想说只是老乌已不是过去的老乌,老乌的心,已是千疮百孔,终是没说出口。阿霞呢,还是过去那个阿霞么?他预感到,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想要一把抱住阿霞,对阿霞说,留下来吧,往后,人生的风风雨雨,我们俩一起扛。但这些话,他依然说不出口。看看离瑶台厂不远。老乌说:“阿霞。”阿霞的眼里燃起一星光:“干嘛?”老乌说:“……要是来不了,就给我写信。”阿霞眼里的光熄灭了。再无言语,到了瑶台厂门口,阿霞摸了摸乔乔的脸,快步走进厂里。老乌在厂门口徘徊良久,只恨自己无用,恨不得掴自己几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