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三步并着两步跑回店里。阿霞脸色平静,似什么也没发生,嗔怪他:“大热的天,你在外面跑什么?看你这一头一身的汗。”起身扯了条毛巾,说:“来,我给你擦擦。”老乌接过毛巾,说:“我自己来。刚才,我……我去找你了。”阿霞说:“找我?有什么事?”老乌见阿霞如此平静,心安了许多,想,难不成阿霞没看见照片,是我自己在吓唬自己。这样一想,老乌就说:“也没什么事,就是一会见不着你,心里不踏实。”阿霞说:“说什么呢?”拿眼睨着写作业的余欢。老乌擦罢汗,又接了一大杯凉水,一气喝了。阿霞说:“你看你,刚出了一身汗就喝凉水,对胃不好的。”老乌说:“没事,我身体好着呢。”阿霞笑:“你身体好不好,我还不知道。”老乌便低下头,见余欢看他,便说:“余欢,你带余乐和乔乔上楼去玩吧,下面太热。”余欢看着阿霞。阿霞说:“去吧去吧,上去凉快些。”余欢遂带着余乐、乔乔上了楼。阿霞扯把椅子坐下,却不再言语。老乌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摸不透阿霞心里到底想什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时手足无措。阿霞愣了好一会,突然说:“你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把孩子支走,是有话要对我讲吗?”老乌故作轻松:“知我者,阿霞也。”阿霞说:“你这人,什么都写在脸上,又不会说谎。”老乌觉得阿霞在说谎这个词上,有意停顿了一下。说:“我想,余欢也放假了,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你家。”阿霞说:“去我家。干嘛?”老乌说:“我想陪你回去离婚,然后我们就结婚,余欢和余乐,愿意跟他爸爸也行,愿意跟我们也行,我会把他们当亲生的一样看待。”阿霞说:“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你真的想好了?”老乌说:“我早就有这想法,也考虑清楚了。”阿霞说:“不等了?”老乌说:“等什么?”阿霞说:“……我是怕你将来后悔。”老乌说:“能娶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做梦都会笑醒的。”阿霞却没有一点欢喜,只是淡淡地说:“到时候再说吧。”见阿霞如是,老乌断定阿霞看过照片了。想,不能再这样瞒着,还是承认的好,正要对阿霞坦承他和乔乔、阿湘的关系,却有人进来看家具,老乌只好忙着招呼顾客。那人看中一张床,一个茶几,一条沙发。老乌踩了三轮车,帮顾客送家具,回到店里时,阿霞忧心忡忡地说:“你带乔乔吧,我要出去打个电话,早晨跟家里约好的,这会儿打电话回家。”老乌说:“打给谁?这里就有电话,干嘛出去打呢?”阿霞说:“给我妈打。”老乌说:“就在这里打,出去还要花钱。”阿霞咬着唇,忍住眼里的泪花,并不朝老乌看,怕老乌看见她的伤感。好一会,幽幽地说:“我出去打。”说罢跑出去。老乌分明看见,阿霞边跑边在擦泪。
老乌知道阿霞定是看了照片,心里无限责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怕阿霞有什么闪失,关了店门尾随阿霞而去。拐过巷子,见阿霞朝云涌边走,老乌远远跟着,阿霞走到云涌边的电话亭旁,抱住一根电线杆,双肩一耸一耸。老乌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去劝她,还是不去,正犹豫难决,阿霞却走进电话亭,拿起话筒,插卡拨号。老乌远远看着,不知阿霞究竟给谁打电话,也不知她说些什么。老乌急出一身汗,却也只是干着急。阿霞打了足足半个小时电话,才从电话亭出来。老乌怕阿霞看见,急急忙忙跑回店里。没多久,阿霞就回来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坐下来发呆。老乌把电风扇打开,对着阿霞,一句话不敢说。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还是阿霞打破了沉默,说:“说吧。”
老乌说:“说什么?”
阿霞说:“说说你的乔乔,你的阿湘。”
老乌低着头,站在阿霞面前,只恨地下无缝可钻。
说:“阿霞,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阿霞哭过后,已然平静许多。说:“没什么,骗不骗的无所谓。”
老乌急道:“我真不是有意骗你,一开始,我们没有发展到现在的关系,不好意思说,后来,是不敢说。”阿霞说:“有什么不敢,你未娶,她未嫁,干柴烈火,郎才女貌。”老乌说:“阿霞,你误会了,乔乔不是我和阿湘的儿子。”阿霞说:“你就编吧,”老乌急得胎记猩红一片,脖子上青筋凸起:“我没有编,你要相信我,阿霞。”阿霞淡然地说:“我相信你,你继续说。”老乌擦了一把汗,说:“乔乔真不是我和阿霞的小孩,是阿湘和一个香港人的,那个香港人是个货柜司机,叫叶乔治。”阿霞说:“我并不想知道你和阿湘之前发生过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大姑娘,带着两个孩子,又做了绝育手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我只是气你没对我说实话,生气你和我在一起了,心里还惦记着阿湘。你惦记她,我也能理解,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毕竟她是乔乔的妈。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为什么会傻乎乎地把两个孩子带来投奔你吗?就因为你这人实在,不会说谎。”老乌说:“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呢?乔乔真不是我和阿湘的儿子,我要是说了谎,那我,就不得好死。”阿霞说:“你用不着赌咒发誓。乔乔不是你和阿湘的儿子,那你为什么不敢对我说,你根本没有瞒我的理由。”老乌说:“那是因为,因为……总之,乔乔不是我和阿湘的儿子,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和乔乔去做亲子鉴定。”阿霞说:“我相信你,可是乔乔是阿湘的儿子,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老乌的头垂得更低,他想对阿霞坦白他当初对阿湘的爱,坦诚他和阿湘那一夜的温情,可是那些话,老乌说不出口。只是说:“我错了阿霞,我不该对你说谎,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和你一起生活一辈子,阿霞,回去离婚吧,离了婚,我们就结婚。”阿霞苦涩一笑:“连你都骗我,这世界上,我还敢相信谁?”又说:“再说吧,我累了。”阿霞说完回四楼的租屋去了,一会儿,余欢、余乐、乔乔下来了。老乌问余欢:“妈妈在干嘛?”余欢说:“在睡觉。”余欢把乔乔放下后也回去了。老乌说:“你就在下面和乔乔玩嘛。”余欢说:“妈妈说了,让我把乔乔送下来后就回去。”
一连两天,余欢、余乐没来老乌这里玩。阿霞做完清洁,也不再帮老乌看店。老乌去找阿霞,阿霞言语冷淡,似乎心已伤透。老乌希望阿霞能原谅她,阿霞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老乌再说什么,阿霞就说她累了,想休息。老乌急了,说:“阿霞,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如果我死了能证明我的清白,那我现在就从这楼上跳下去。”阿霞说:“你跳啊,你要跳楼,我更瞧不起你,为你掉一滴眼泪都不是人。”老乌说:“我这人笨嘴笨舌,不会说,你难道要我把心剜出来给你看你才会相信我么?”阿霞说:“我要你的心干什么?是炒了吃还是煎了吃?”阿霞这样一说,脸上倒露出一丝笑意。见阿霞嘴角噙笑,老乌就知道阿霞是原谅他了,一把抱住阿霞,阿霞挣脱老乌的怀抱,脸红扑扑的。说:“你真是我的冤家,我前世欠了你的。”老乌涎着脸笑,附在阿霞耳边说:“今晚去我那儿好吗?我给你留门。”阿霞嗔道:“才不去呢,美死你。”是日晚,老乌早早关了店门,把乔乔哄睡着,等着阿霞,却听见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想,今天是什日子?瑶台人每月初一、十五皆放炮敬神,但都是在清晨放,而且也只是断断续续东家放几响西家放几响的,听外面动静,像是在庆祝什么,正疑惑时,传呼机响,唐老师呼他。老乌复机问有何事。唐老师却兴奋地叫道:“老乌,你没看电视吗?北京申奥成功了。”老乌说:“真的!”唐老师说:“快过来吧,我把兄弟们都叫上,今晚要出去狂欢呢,你没听到么?整个瑶台都沸腾了。”老乌说:“我没看电视,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把这么大的事都忘了。你等着我,我就来。”
巷子里漂浮着浓烈的火药香,到处是欢呼声和尖叫声,很多人在往巷子外跑。老乌跑上四楼,去拍阿霞的房门。阿霞开门,见是老乌,以为老乌是等得心急,轻声说:“小声点,孩子们刚睡着。你看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了?”老乌拉过阿霞的手,轻声说:“走,咱们上街去。”阿霞说:“你发神经呀。”老乌说:“你听听,没听出有什么不一样吗?”阿霞说:“到处都在放炮,那些人叫什么呢?”老乌说:“换上衣服,跟我走就是了。”阿霞换了衣服,看孩子们睡着了。稀里糊涂地跟着老乌下了楼。说:“你这个鬼老乌,到底出了什么事?”老乌一把抱住阿霞,大声叫:“亲爱的,北京申奥成功了。”阿霞从未见过老乌如此放肆过,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挣脱了老乌的怀抱,说:“北京申奥成功了?”老乌说:“我骗你干嘛。”阿霞也激动起来,露出了少女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