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不再说什么,心里终究忐忑不安。这顿饭也就没怎么吃。饭后,喝了一会儿茶,就穿过马**,去了对面的广电中心。走进广电中心,老乌又紧张了,两条腿发软。说来奇怪,当老乌坐进播音室,戴上耳机,倒平静了。主持人先放了一段音乐,然后说:“亲爱的听友,在昨天的节目里,我给大家讲了老乌的故事,今天,我们把老乌请到了播音室,让老乌直接和大家交流。老乌,和听友打声招呼。”主持人说完,对老乌做了个手势,老乌就说:“我是老乌,大家好,我有些紧张。”主持人说:“第一次上节目都这样。”老乌笑笑。主持人说:“今天来到我们播音室的,还有一位小嘉宾,他就是老乌收养的孩子乔乔。乔乔,来,和关心你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打声招呼。”乔乔正在东张西望,主持人说了两次,老乌朝他直使眼色,乔乔才应付着说了句:“大哥哥大姐姐好。”又去玩他的了。打过招呼后,主持人并没有马上接通热线,而是说起了在打工一族中出现的未婚妈妈现象,剖析了这种现象背后深层次的原因。然后说:“今天我们可以和各位听友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好,导播告诉我,几条热线都已经接通,那我们先接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了,是个女听友,很激动,说:“喂喂,喂,是我吗?”主持人说:“是你,你的电话接通了,这位听友,怎么称呼?”那位女听友激动地说:“我是从东莞打来的长途。我想问老乌,怎么看待乔乔妈妈把乔乔抛弃这个问题。”主持人说:“这个问题是问老乌的,那么,就请老乌来回答吧。”如果说在播音室外,老乌是十二分紧张,走进播音室,便只余十分了,戴上耳机,紧张又少了两分,听到节目讨论的话题与打工相关,听到打工妹在电话那端青涩而激动的声音,老乌觉得分外亲切,那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岁月,紧张便烟消云散了。老乌就说了当初看到乔乔被抛弃的心情,说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看到一条鲜活幼小的生命,他做出了一个本能的选择而已。说他过去也不理解,为什么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在生下自己的孩子后忍心抛弃他们。说前段时间,《异乡人》给他做了个专题,他收到了一个叫阿梅的打工妹的来信,在和阿梅的通信中,他渐渐理解、宽容了乔乔的妈妈。那打工妹显然有些激动了:“你这样说,那不是在鼓励这种行为?”老乌说:“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对待那位母亲呢?”老乌试图说服那位女听友,而那位女听友显然不那么容易被说服,用激烈地言辞对乔乔的妈妈抱弃他的行为进行了声讨。老乌想到不久前,刘泽介绍他读到的一本书——《人的问题》,其中谈到道德的运气问题。于是老乌把书中的观点引申过来,说这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道德问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就算我们把他归结为一个道德问题,那么,我们每个人是否就敢肯定地说,当我们遇到相同的处境时,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我们每个人面临着不同的道德运气。主持人适时地结束了这个听友的问题,又接进了新的电话。这一晚,打进来的电话,差不多都是问老乌的,问题千奇百怪,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带这个小孩?问他的情感问题,说如果他将来结婚了,还会不会对乔乔这样好?还有问老乌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的,当然,还有质疑老乌的行为是在沽名钓誉的,认为有人出十万他都不把乔乔给别人的事情不可信……一开始主持人南北还不时替老乌解围,节目做到一半,老乌居然能应付自如了,特别是听友对他动机的质疑,老乌居然没有动怒,而是心平气和地和对方理论,节目完毕,南北对老乌竖起了大拇指。一直在外听节目的张若邻,也为老乌鼓了掌,说:“我说你行你就行,我从来不会看错人。”老乌长吁一口气道:“一开始有些紧张,后来就好了。”张若邻说:“老乌你要记住今天,今天是你浴火重生的日子。”出得播音室,主持人南北拿来一个单,让老乌签名。原来做节目,嘉宾还有辛苦费的。签完字,南北把单拿走,并没有把钱给老乌。老乌也不便多问。南北说,“今天做得不错,周三再来做一次吧。”
这节目是每周三期,到了周三,问老乌情况的电话就有好几个,老乌的回答虽不像南北那样机智,也乏幽默,但很真诚,有一说一,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因此颇得听友喜欢。到周六晚上,老乌第三次上节目。这次,听友们的问题已然不只拘泥于老乌和乔乔,有谈如何教育子女的,还有交流**处事心得的,老乌是个有心人,上次关于道德运气的问题,为他的回答加了分,再次做节目前,他做了功课,把《傅雷家书》的一些章节又重读。晚上做节目时,果然派上了用场。节目做完,老乌依然是签了名,依然没有领到嘉宾费。不过老乌并未在意。张若邻未再陪老乌来做节目,而是在家收听。周六这天做完节目,老乌和乔乔手拉了手回家,在**上,张若邻就打来电话,夸老乌节目做得好,然后说:“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老乌说:“您讲。”
张若邻说:“我上次对你说过一个人,叫安子,你知道的。”
老乌说:“我知道。”
张若邻说:“深圳人民广播电台还有一个人,叫胡晓梅,你知道吗?”
老乌说:“我听过她主持的今夜不寂寞。”
张若邻说:“你知道就好,命运给我们每个人,就那么几次机会,我希望你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老乌说:“我听张主编的。”
张若邻说:“今天的节目,你犯了一个错。”
老乌说:“您说,我下次改。”
张若邻说:“你要时时处处弄清楚自己是谁,把自己的**摆正,知道么?”
老乌听得一头雾水。张若邻说:“你这个老乌,这方面怎么不开窍呢?我是说,你要弄清楚,谁是主持人,谁是嘉宾。谁是绿叶,谁是红花。明白啦?”张若邻这样一说,老乌便明白了,明白了,便觉得与人打交道很累,便有了退意。
第一次做节目,老乌没敢通知刘泽他们听。第二次,短信通知了刘泽、唐老师、李钟、朱剑平、周全林……第三次节目录毕,收到刘泽短信,说做得很棒,并提出他的意见,让老乌下次上节目时,把声音放低、节奏放慢,这样显得更加稳重、沉着。子虚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很好!”其他人没回复,想来是太忙,没时间听收音机,或是根本连收音机都没有。现在听收音机的,多是的士司机和工厂的打工者。开始两次做节目,老乌尚觉新鲜。可做了一段时间,就有些不想做了。一来是累,加上每次晚上做节目,乔乔也没带好,店里生意也受影响,卖二手家具,晚上生意比白天好。最主要的,是老乌觉得他和南北不是一**人。觉得南北不像张若邻那样尊重他,真心待他。上了几次节目,对老乌倒有些不冷不热的。老乌还听说,像他这样来上节目的,台里都开出了嘉宾费,一次五百一千元不等,但老乌从没拿过一分钱,想来他的嘉宾费被南北拿了。一次,老乌对张若邻提及此事,张若邻说:“这事你心知肚明,千万别对外说,也别再提。”又说:“咱们**要知足,能有这样一个平台,就是一笔财富,看不见的财富,眼光要放长远些。”老乌说:“可我觉得和南北不是一**人,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道不同者不与谋。”张若邻说:“幼稚。**哪能不委屈自己的?你们不过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我的意思,这节目,让你做一天你就上一天,做到不让你上为止。”老乌还想说什么,张若邻说:“当然,我只是提个**,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老乌见张若邻似乎有些不高兴,知道他是恨铁不成钢,想,人家和咱非亲非故,却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咱,老乌呀老乌,你难道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张若邻说:“老乌呀,好多事,你都要学着点。你的那个朋友李钟,这方面就比你灵醒多了。”张若邻提到李钟,老乌才想起来,当时他把老刀的电话给了李钟,李钟请老刀吃了饭,也请了老乌。吃完饭,李钟又提议去松骨,老乌没去,后来他们两人发展得如何,老乌不清楚。张若邻说:“第六期头条就是写李钟的,马上就出来了。”老乌说:“好久没见李钟了,不知他现在怎样?”张若邻说:“看了杂志你就知道了。”
次日,老乌把乔乔送进幼儿园,顺便买了一份当天的都市报。自从是年三月,都市报率先公开报道了广州发生非典之后,老乌就对这份报纸有了一份特别的期待,都市报和《南方周末》,是他必看的两份报纸。老乌没有想到,这天,都市报上的一则新闻,对打工人的影响远远超过了非典。这就是后来广为人知的孙志刚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