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先给瑶台的这拨兄弟们去了电话,都说是好事,说现在老乌成名人了,咱们也跟着沾光上电视,因此答应得很爽快。再给周全林去电话,周全林说:“我肯定是没问题,要在瑶台厂拍,程总那里,不知会不会同意,我帮你去说说,你等我电话。”过了一会儿,周全林就回电话了。老乌说:“怎么样?”周全林说:“这个。”老乌心里一凉:“说,程总不同意?”周全林笑了,“程总说了,你老乌是咱们瑶台厂出去的人,现在出了名,那是瑶台厂的光荣,公司全力支持,问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老乌长吁口气:“你吓死我了,还以为程总不同意呢。”现在只有黄叔没有联系了,老乌没有黄叔的手机号,只是从周全林那里,了解了一些黄叔的情况。住在瑶台,这么多年都不去问候黄叔,现在有事了才想到去找他,心里终觉不好意思。又一想,平时也是无事不大好去找他,黄叔是大忙人,现在正好借这机会,去向黄叔问个好。老乌去超市买了些进口水果,知道黄叔喜欢喝茶,又买了一盒单丛,去云瑶日化找黄叔。保安看见他提着东西,把他当作老板的熟人,问找谁。老乌说:“找黄叔,”保安说:“哪个黄叔。”老乌说:“你们黄老板,还有哪个黄叔。”保安问:“有没有约好?”老乌说:“没有,你打电话请示一下吧。”
黄叔厂子里冷冷清清,看起来似不太景气。上得二楼,偌大的一层楼,居然没开灯,感觉颇有几许凄凉。总经理室的门开着,老乌过去,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黄叔的声音,说:“请进。”老乌提着东西,弯腰进去。黄叔没想到来人是老乌,愣了一下,忙起身和老乌握手。黄叔的手瘦了许多,握在手里,尽是骨头。老乌便觉心中有些难受,把水果、茶叶放在茶几上。黄叔说:“你看你,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老乌说:“早想来看您,来几次您都不在厂里。”黄叔拉了老乌的手,一直拉到沙发上坐下。说:“你坐,我给你泡茶。”老乌说:“不用不用。”黄叔还是给老乌泡了茶,问:“怎么样?”老乌说:“我哪里品得出茶的好坏。”但觉几年不见,黄叔老多了,头发根一片芦花白,脸上也没了过去那种战无不胜意气风发,只是双眼依然明亮。老乌说:“黄叔您的头发白了不少。”黄叔说:“全白了,这是染黑的,你看这发根,都是白的。”又问老乌现在情况怎么样,二手家具店的生意还好?结婚了没?老乌一一说了。黄叔安慰老乌:“一切会好起来的。有钱了未必是好事。”老乌问:“云瑶日化生意怎么样?”黄叔说:“马马虎虎吧,一开始走的**子不对,想搞自己的品牌,结果品牌没打响,走了弯**,现在主要生产桶装洗发水、沐浴露之类,过去做酒店用品时,积下了不少关系,现在主要给他们供货。生意还过得去,只是现在政府注重环保,厂子排污超标,三天两头受罚款。这里也干不了几年啦,06年前,瑶台这些工厂全部要搬。”老乌说:“搬走?为什么?”黄叔说:“开发房地产啦,建商业区啦,都比开工厂挣钱嘛。现在这城区地多贵。”两人闲谈了一会儿。黄叔知老乌可能找他有事,便说:“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我能帮一定帮的。”老乌把区电视台要给他录节目的事说了,说是电视台的意思,想请黄叔出镜,说说老乌和瑶台厂之间的事。黄叔沉吟片刻,说:“这事倒叫我为难了,我是实在不想……”老乌颇感失落,不过见黄叔为难,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节目编导说希望能采访您,让我来和您沟通一下。”黄叔说:“不是不想帮你,是……你大约也听说了,我和女儿们都已闹翻。”老乌说:“我听说了一些,不是太清楚。”黄叔说:“哎,家丑不外扬,不过,你也不是外人,我一直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听得老乌心里酸酸的,“我在心里,除了把您当老板,也把您当成父辈。当初没有您的帮助,我也许早不在这世上了。”黄叔长叹一声:“现在,我是孤家寡人了,女儿女婿不理我,老太婆也不理我。”老乌明知故问:“究竟出了什么事?”黄叔说:“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他们早对你说了。他们不说,是给我留了面子。也是我做得不对。你晓得的,我呢,生了三个女,没儿子。广东人嘛,把生男生女看得重,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到问你要那个孩子。”老乌说:“我当时不懂事。”黄叔说:“是我们不该夺人所爱。其实,那是老板娘的想法,我的想法,还是想有个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时,我认识了林小姐,林小姐,你应该认识。当年,在基德工艺厂做事。”
“林小姐?!我当然记得。她是个好人,也很能干。”
黄叔说:“好多人都以为,林小姐是基德厂板的情人。那时,我和林小姐算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晓得,她是清白的。后来基德厂倒闭,我就把林小姐请到了瑶台厂。”老乌说:“当初林小姐对我很照顾,原来是您为我说了好话!”黄叔说:“也不全是,是你自己做得好。林小姐这人,是有本事的,也有性格,她到瑶台厂后,我的大女黄云瑶,总是和她合不来,林小姐见我夹在两人中间为难,做了两个月就辞职了……不过我们还是一直有往事。有时心里烦了,或是生意上遇到问题了,总会想到林小姐,有时她能帮我出出主意,更多的时候,就是想和她说说话,喝杯咖啡,心里就好受些了。”黄叔在说到林小姐时,眼里的光彩都和平时不一样了。他说后来他新开了云瑶日化厂,再次想把林小姐请来管生产,但林小姐说什么也不肯来。后来,林小姐谈了个男朋友,没想到,那个男朋友把她的钱都骗走了。黄叔在那时帮了林小姐一把,两人往来就更多了。有一次两人在一起喝咖啡,不知老板娘怎么知道了,冲进咖啡屋里,把林小姐的脸抓破了,当众羞辱了林小姐。没想到,这件事后,本来一直和黄叔保持着距离的林小姐,就和黄叔在一起了。后来,黄叔就在街上给林小姐买了幢楼,他们就在一起了,再后来,林小姐为黄叔生了个儿子。
老乌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林小姐和黄叔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黄叔说:“后来,家里人知道了,这事闹得,村里人都晓得,这几年,我都不参加村里的活动,除了生意场,很少露面。上电视的事,更是不可能了。”老乌早知黄叔在外有人,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林小姐,还给他生了儿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心里感慨不已,也不知那林小姐,何以就跟了黄叔,是真爱黄叔还是。老乌问黄叔林小姐母子可好。黄叔说:“儿子在香港出生,是香港户口。现在母子两个住在深圳。”黄叔说,一边是他的结发妻子,都一把年纪了,是不可能离婚的。另一边是林小姐和儿子,林小姐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仔,如不离婚,又对不起她们母子,真是左右为难,心焦力瘁。三个女儿他倒不操心,都大学毕业,又有瑶台厂这么大一份基业,只是儿子还小,怕是看不到他成家立业了,他若在时还好,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林小姐母子俩可就难过了。老乌安慰道:“不会的,黄叔,您年纪又不大,怎么就说这样的话。”黄叔说:“这些话,是家丑,本不该对你说的。可是这些年,什么事都闷心里,难受。有时也恨自己,一辈子都过来了,老了老了,倒来这一出。刚做企业时,看瑶台起来的好多老板,有了钱就去花天酒地,抠女仔,我还看不惯,说他们是暴发户,不晓得提高自己,这样的老板都是短命老板,以为自己断不会这样的,哪里想得到,哎,你也知道,老板娘这个人……我开始也只是欣赏林小姐,慢慢就喜欢上了。林小姐是不同意和我有这种关系的,可她越是这样,我越像是中了邪,想得到她,也是那些年我生意做得太顺了……”听黄叔如是说,老乌又觉得,他其实很能理解黄叔内心的苦闷。
黄叔说:“我就觉得对不起林小姐,她还那么年轻。我**得累,身累,心也累……”黄叔一番话,说得老乌感慨万千。想,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唸的经,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真不是钱多钱少可以衡量。辞别黄叔时,黄叔拉着老乌的手,送他到厂门口,说:“真的没想到,子女们都不理我,能理解我的,倒是你老乌。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老乌说:“黄叔您快别这样说。”黄叔说:“有时间来我这里坐坐。”老乌说:“会的,我会常来打扰您的。”黄叔说:“经济上遇到难处了,你就开口。”
终于见到了黄叔,老乌心里总算去了一块心病,只是想到黄叔如今的处境,看厂子里那冷清样,生意定是惨淡经营,心里甚不是滋味,想到林小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想,感情上的事,是最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出厂门时才发觉天色已晚,慌忙跑去接乔乔,被乔乔的老师板着脸数落一通。老乌红着脸,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任老师批评,完了才说:“老师,还有件事想麻烦您。”老师说:“什么事?”老乌便把电视台要给他拍片子,想采访老师的事说了。老师惊道:“电视台给你拍片子?为什么?”老乌这才说,乔乔是被遗弃的孩子,如此这般,简要说了。老师说:“真没想到,我们的身边就有雷锋。”态度和两分钟前判若两人,很高兴答应了。老乌突然觉得很可笑,明明乔乔的母亲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说起乔乔是弃婴,竟是那么自然,好像把这层干第给忘了。想,自己分明是在说谎,居然一点也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