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钟说:“答案晚上揭晓。”和老乌约好时间地点,便挂了。不一会儿,又接到张若邻电话。张若邻不知感冒还是怎么了,声音有些沙哑,老乌一时没听出是谁。张若邻说:“在哪里?”老乌说:“请问,您是哪位?”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老乌说:“是张老师吧。”张若邻说:“还张老师吧,不会真是一阔脸就变吧?”老乌说:“张老师您误会了,您声音听着不对,感冒了么?再说我也没有阔呀。张老师您找我有事?”张若邻说:“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老乌说:“能,能,哪里不能呢。”张若邻说:“刚才李钟打电话,说是晚上聚聚,就顺便给你个电话。”老乌说:“李钟刚才给我打了,说是有喜事。”张若邻说:“还是李钟够朋友啊,有了喜事,还想着我这个下岗的主编。”老乌听张若邻言外之意,是在责怪他,又想到刚才张若邻说的一阔脸就变,心想定是这样了。正要解释一番,却听张若邻说:“晚上见吧。”挂了电话,老乌本来很好的情绪,就受影响了。刘泽说:“怎么了?看你心情像不好。”老乌把李钟和张若邻的话就说了,说:“他们好像都对我有意见,还说我一阔脸就变,这都哪儿跟哪儿嘛?”刘泽说:“可不是一阔脸就变么,你现在也算是百万富翁了。”老乌说:“连你也笑我。”刘泽正色道:“他们定是看了报纸,报纸上不是说,咱们公司高价收购了你一批书法作品么?你可不是阔了。”老乌这才如梦方醒,“可是,那是……”刘泽盯着老乌:“可是,那是假的,是不是?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说公司没有收你的书法,要是我们造假新闻的事捅出去,对你,对我,对公司,都不好。”老乌苦笑:“我就说我卖了十幅字,一幅字十万块。”刘泽说:“还是那句话,受得大委屈,才做得成大事。” 是日晚,李钟把这批已许久未聚的孤魂野鬼乌合之众,都聚在了一起。张若邻、老刀、唐老师、朱剑平、子虚、河哥、老乌、刘泽……,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鬼佬。大家一一招呼,子虚却对老乌视而不见,老乌不悦,心说你在背后告我黑状,我没问你不是,你倒做出这等脸子来给我看?当即也黑着脸,不朝子虚看。晚餐的档次,自然早已不是过去的川湘家常菜,却是瑶台最好的海鲜馆。李钟一副打劫归来的样子,“你们点菜,别为我省钱。”见李钟这派头,也不知是真的让大家放开来点,还是客气话,都推脱不点。李钟说:“你们不点那我就点了。”龙虾刺身鲍鱼石斑,点的都是招牌菜。上了五粮液。这帮人,过去常聚,如今都在忙各自的事,联系也少,此番见面,免不了互相通报近况。俗话说,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何况这是盛产奇迹的南方。李钟说:“咱们这些人,一段时间不见,都有变化了。今天我就行个酒令,每人都说说近来自己身上发生的喜事,说一件,大家就喝一杯。李钟提了这样一个小人得志的酒令,大家也就充分满足他的虚荣,一致鼓掌通过。让李钟先来。李钟说:“那我就先来了。”站起来,说:“我拿到了律师证,算不算喜事?”大家说算。于是一齐举杯,干了第一杯。”服务员倒上酒,李钟说:“我再说第二件喜事,乔迁新居算不算?”有人说算,有人说,“切!”也有人说:“乔迁新居,按我们的民俗,也算是喜事,值得喝一杯。”于是众人又喝了。李钟陪着说:“第三喜,我要隆重介绍我的朋友,来自A**rica的D**id。”又有人说:“丢,请说中文。”引来一阵笑。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鬼佬D**id,此时却站了起来,用中文说:“我的中文名字叫李发财,你们就叫我发财吧。”鬼佬的中文,比在座好多人的普通话倒说得标准,立即赢来满堂彩。李钟就介绍了这个来自美国的大卫,也就是李发财的职务,原来是某人权组织驻华工作人员,主要对中国劳工进行法律援助。在中国,主要是珠三角,物色有丰富劳工维权经验的律师,支持这些律师对中国劳工提供法律援助,该组织则为他们物色的律师提供经济支持。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李钟可以免费为打工者打官司,然后到李发财那里领取美元。当然,打什么样的官司,要由人权组织说了算。李钟介绍说前不久,他就成功组织了瑶台第一工业区伟业鞋厂的罢工,并且作为工人的法律代表,与老板、政府部门进行交涉。伟业鞋厂的一千多员工,因此拿到了从数百到二万元不等的补偿。刘泽说:“伟业厂的老板该恨死你了。”李钟得意地说:“现在伟业厂老板扬言出一百万买我的人头,工人赠我绰号,老板杀手。呵呵,当然,是黑心老板杀手。”子虚冷笑道:“我关心的,是你这个来自美国的主子,付给你多少美金?”李钟对子虚的讽刺一点不在意,说:“这个嘛,是我的隐私。大家喝酒喝酒。”众人都喝,独子虚不喝。李钟说:“子虚,干了嘛。”子虚说:“这算不得喜事,按说,你为打工人讨公道,值得庆贺,可你拿了洋老板的钱,总有一点那个。”李发财说:“那个,那个是什么意思?”子虚说:“那个就是那个。看来你这中国通,能说一口标准中文,但对中文的微妙之处,还是体会不到啊。”李钟被子虚将了一军,现在又见子虚调侃他的财神爷,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该下一个了。”坐在李钟旁边的,一边是那鬼佬,一边是老乌。众人都看老乌。老乌说:“我哪有什么喜事?”。子虚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是发财了么?靠着瑶台艺术村的名头,拿了百万元的资助,还不是大喜事?”老乌刚想辩解,坐在一旁的刘泽使了个眼色,把活生生吞下,吞得咕咚一声响,如同吞下一只蛤蟆,脸都戗红了,缓了口气说:“好吧,这也是一件喜事,咱好坏也是百万富翁了,哈哈哈哈。”嘴里在笑,鼻子却委屈得发酸,举杯一口干了。其他人有的干了,有的没干。刘泽说他最大的喜事,就是今天这么多朋友聚在一起,看到朋友们都出息,为这个,当浮一大白。说罢起身,先干为敬。刘泽的下面,坐的是朱剑平。朱剑平说:“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就是拍了多年的纪录片终于告一段落,目前已经制作完毕。”众人说:“值得喝,片子肯定会热播。”朱剑平说:“热不热,不是自己能把握的。但这片子,倾注了我多年心血,现在杀青,也是一大喜事吧。”朱剑平的下手,坐着张若邻,张若邻说你们都是喜事临门,《异乡人》没了。我提议,为这本承载了一代人梦想的伟大的杂志,为它过去的辉煌和今天的死去干一杯。众人都喝了。李钟说:“张老师这个例外,下不为例,都得说喜事。”张若邻身边,坐的是李钟的朋友,一个是伟业鞋厂主管,也是伟业厂罢工事件的策划人之一。他举杯,为伟业鞋厂的全体员工从老板那里讨回血汗钱而干。众人说这个太值得喝了。又说现在形势果然不一样了,要在过去,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过去发生这样的事,政府肯定站在老板一边,没想到这次,政府倾向了劳工。下一个轮到河哥。河哥接了刚才的话题,说:“这件事的处理,我和书记都到了场。这次罢工,其实有着很复杂的原因,在过去,遇到这样的事,处理的原则就是一点,投资**大于一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咱们区的工业发展遇到了瓶颈,正面临企业升级问题,因此,要淘汰那些劳动密集型、低附加值高能耗的企业。这个时候,政府的天平自然倾向劳工。当然啦,若没有李钟律师的周密策划、精心组织,想从伟业厂老板手中抠出一千多万,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值得再喝一杯。”有些不胜酒力的就告饶,说这样喝下去会死人的。该子虚时,子虚说:“你们都有本事,拿美金的拿美金,投靠资本家的投靠资本家,个个捞得盆满钵满,我是没有什么喜事的,不过老老实实写小说,换点生活费罢了。不过,在这欲望都市,我守住了内心的清纯,这个,值得干一杯吧。”李钟笑道:“是的是的,子虚你这人就是太清高,太单纯了,要世俗一些的好。”语带讥讽,子虚却未听出,依然说:“我世俗不起来,骨子里生就了的。”张若邻有些看不过去,接过话头:“是呀,子虚单纯呢。单纯的人不会害人,总是容易受到别人伤害,子虚就总是受伤的。”子虚被张若邻说红了脸,老乌却在心里为子虚可怜,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像个怨妇了。后来,老乌和刘泽讨论起子虚的心态,刘泽是一语中的,说子虚是被这一通炒作冲昏了头,没有守住自己。天真的以为炒作之后,会捞到一些好处,结果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又看到你老乌总是压了他一头,还得了百万元巨款,他的心态如何不失衡?子虚这还是好的,若换了有些人,因羡生恨,不知要泼你多少脏水呢?我有一个朋友,叫奥土博的,画国画,因为在他那个城市出色了一些,拿了两个全国的奖,画又卖得好,结果原来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都恨不得撕碎了他,连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都受不得他的出众,赌咒发誓说奥土博能得奖,都是花钱运作的。弄得那朋友实在受不了,离开了这城市,从此再不和人往来,文人相亲,自古如此。老乌深以为然,也不记恨子虚,只是想,也许这一轮折腾过后,子虚能从虚幻中醒过来,踏踏实实走自己的**。后面各人,也都一一说了自己的喜事,但已然没有先前的劲头。埋单时,李钟大声问服务员多少钱。服务员说,打八五折,三千三。大家都说李钟破费了。子虚说:“四千多块,也就五百美金,对他来说,湿湿碎啦。”不料,这次聚会,成了瑶台这伙人最后的团聚。想这一伙人,本是安安静静,默默为梦想而努力的,无意中走到一起,经过了媒体炒作,弄得个个心浮气躁,心里各有了小九九,倒成了一盘散沙,只因了一个虚妄的胡萝卜,才勉强拢在一起,如今眼看这胡萝卜落不到自己嘴里,也就散了。从此,大家无心再聚。有人想聚,也叫不齐人。这个年龄,正是事业往上走的阶段,再者,大家面和心不和,聚了也没多大意思,从自散伙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