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老乌现在又为闲发愁了。自开业时忙了那一阵后,就闲了下来。闲起来,果然比忙更难受。老乌觉得都快闲出病了,几个人办一份《UTOPIA》杂志,每天慢慢腾腾做一点事,上班来到公司,一杯茶,一张报纸,打发半天,要么没边没际地闲聊。闲聊倒也长见识,老乌渐渐知道了一些艺术品市场的掌故,比如如何造假画,如何假拍托市,中国艺术品市场的泡沫是如何形成的,报纸上报谁的画卖了天价,背后有什么样的猫腻、行规……老乌此时方知,原来艺术界这潭水深得很。“乌有之乡”亦与精神无关,倒是个无底的欲望黑洞,真真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了。好在老乌跟着刘泽,他们负责的这块,倒不涉及那些高端运作。瑶台艺术区的名气,也渐渐打了出去。二十间艺术工作室,都租出了。进驻的多是七零后出生的画家。他们在艺术上多处于探索期,尚未形成自己的风格,在市场上,也还没有被广泛接受,但对艺术,却有着原始的热情与执著。艺术品市场一个接一个的拍卖神话,把他们的胃口吊得高高。小小瑶台,聚集了这批年轻艺术家,他们在网上又甚活跃,都有自己的博客,有不同的交友圈。又有些爱慕风雅之士,专程来到瑶台参观“乌有之乡”,现在,市里人说到瑶台,不似过去首先想到城中村的脏乱差黄毒了,倒会先想到艺术。若是打的士,说去艺术村或艺术区,的士师傅都知道。唐老师的书吧开张后,生意比想象的还要冷清,为了迎合这批年轻画家的习惯,只好把他经营那种安静书吧的梦想暂且放在一边,把书吧改成酒吧。那批艺术家,天天晚上聚在唐老师的酒吧喝酒,喝完酒自然是要臧否人物,于是对当下画坛那些个四大天王什么的,一一骂将过去,仿佛就他们哥几个才是中国最杰出的。刘泽拉着老乌和那些艺术家们喝过两次酒,倒觉得画家比作家要可爱得多,能**情,一个个却也浮躁得可以,他们敢骂遍古今大师,对刘泽却无一不毕恭毕敬。老乌知道,他们敬刘泽,未必是打心眼里服他的画好,而是他们的未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握在刘泽手中。作为道格文化机构的艺术总监,刘泽负责从全国青年画家中物色有潜力的,和公司签约。签了约,道格文化机构将以一到三万的价格,收购该画家三到五年画作。然后对画家进行包装。从展出、宣传、拍卖托市,定出一系列规划。道格公司的目标,是要将这些画家的画作价格炒作上去,就算不能成为道格艺术机构的签约画家,能把他们的画作拿到道格旗下的两家画廊销售,对于这批年轻艺术家来说,也是天大**。但刘泽似乎对这些艺术家不太感兴趣。用刘泽的话说,“我们要发现的,是未来可能成为大师级的绘画天才。这样公司的投资才能获得最大回报。”老乌倒不太关心这些,自从开业时忙了那阵后,刘泽隔三差五冒出个点子,但都停留在口头神聊阶段。老乌问刘泽,为何不在农历年前再策划一次有影响的展出。刘泽说:“你以为我不想。”老乌再问,刘泽就说:“老乌你不要打听这些,你现在的任务,是养精蓄锐,为下一场战役作准备。”然而,老乌他们期盼的第二场战役,却迟迟未有打响。后来,老乌终于是从河哥口中得知,瑶台艺术区的规划可能要搁浅。河哥说在瑶台建艺术区,是原来的书记在任时提出的构想,区里只是听取了报告,还没批准,新来的书记对艺术不感兴趣,认为把这么好一块地方用来建艺术区太浪费,想把这一片,全部开发成高尚住宅区。而瑶台村的原住民,多是身家千万的土包子,大字不识,指望他们支持建艺术区简直是做梦。说起在瑶台穷折腾的这批艺术家,他们会很慷慨地送上两个字“嚟线!”
“嚟线是什么知道么?”河哥说。
老乌说:“知道,就是咱们说的神经病。”
河哥说区政府也处在两难境地,现在区里可供开发的土地不多,这块土地要是卖了盖楼,可是笔不小的收入。可是瑶台艺术区的名声又打出去了,市里的相关领导也来艺术区参观过,还剪了彩,区领导的意见,现在也不统一。现在不是提倡可持续发展、循环经济,又把发展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写进了五年发展纲要么,但总的来说,开发房地产的呼声要高过搞艺术区。老乌说:“那我们公司投入这么多钱,不是打水漂了?”河哥说:“要是原来的书记不调走就好了。”老乌开始为艺术区的前景担忧。建艺术区,毕竟也是他的梦想,是他的精神寄托。然而,这寄托看似乎会随时夭折。
农历年前,老乌他们策划了两次展出,一次是全国美术院校在校学生作品展.,道格公司从这些参展的大学生中间,挑了些有潜力的,以三、五千元一幅的价钱,收购了所有入选画作,以期这中间,将来能出几个人物。此外还策划过一次八五新潮干将回顾展,但当年八五新潮的那批风云人物,或已然成为市场宠儿,或下海经商不再作画,或飘零海外,所谓回顾展,也只是找到了十多位艺术家,拿了一批近作展出,两次展出都未能做出大影响,两个画廊生意倒不错。老乌担心,整日这样无所事事,公司迟早倒闭。然而刘泽笑老乌:“你这苕佬,太幼稚了。干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干成的,现在投资艺术品,特别是炒作年轻画家的作品,利润空间,远非你老乌所能想象。咱们不过是老板棋盘中的一个棋子。”老乌说:“什么棋子?”刘泽说:“你就慢慢琢磨吧。不过,老板把我们当棋子,我们也可借老板之手,下我们自己的棋,这叫各取所需。至于公司会不会倒闭,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咱们董事长原本就是做房地产的,几千万打了水漂,也不过小菜一碟。他们的野心,比我们想象得要大得多。”见左右无人,便对老乌说:“你这糊涂蛋,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得,我再给你透个底吧,瑶台这片地就算最终卖给房地产商,中标的公司,幕后老板还是董。”老乌说:“不会吧?”刘泽说:“你就等着瞧吧。”老乌将信将疑:“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了,每个月拿工资时,总觉得受之有愧呢。”刘泽说:“老板给你发工资,自然是觉得你值,真要觉得你没什么用,自然会开了你。”刘泽说的倒是大实话,这一年来,虽说没有策划出什么大项目,也未能如期把瑶台艺术区弄成文博会的分会场,但每个月,总是会有点关于瑶台艺术区的报道见诸报端。老乌和媒体打交道,也渐渐有了经验,知道怎样不时制造点小新闻,让他们的关注持续。转眼到了06年年底,瑶台第一工业区的厂都搬走了。第二工业区也开始陆续搬迁。昔日的喧嚣、繁华不再。上下班时,流动在瑶台的各色工衣潮也已退却。瑶台变得寂寞,寂寞得有些冷清、荒凉。亲嘴楼的房租,开始大幅跳水,那些依附工业区生存的小店,门可罗雀,或趁早关张,或苦苦支撑。无事可做的老乌,有时会坐在乌有之乡的大门口,望着一大片空****的工业区,发呆。回想当初,这里如何从一片香蕉林、鱼塘,一点一点变化成后来的工业区。这安静的渔村,如何一日日喧嚣起来,然后,又如何变得冷清、寂寞。老乌突然看见,空中飞舞着两只白鹭,老乌看得呆了,白鹭重新飞回了瑶台?然而两只白鹭被风卷走,像折了翅膀,打着转从天空慢慢飘下,哪里是什么白鹭?分明是两个白色塑料袋。工业区的工人走了,倒是来了许多的野狗与野猫,****,适彼乐土。因为上面的调子还没有定下来,董董事们,也没再拿新厂房进行改造。第一批入驻的年轻艺术家们,以为这里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798,如今,他们终已**过来,一切不是想像中的简单,瑶台艺术区在热闹了一阵后,渐渐的没了动静,他们倒是进退两难了。想明年不租了,可装修工作室时,也投入了一些钱,住上一年就搬走,有些可惜。又恐将来艺术区真弄成了,搬走会后悔。不搬吧,房租不是一笔小数目。过去尚有些打工仔、打工妹,没事了来艺术区逛逛,当着看稀奇,人气尚在,如今工厂人去楼空,心里自是惶惶不安。但事情总是在他们感到绝望时,又会冒出一线希望,刘泽会把这希望,及时带给老乌和这些艺术家们,于是,大家就在这失望与希望中,熬到了年底。公司希望老乌能留下来值班。老乌也同意了。把父母接了过来一起过年。
老乌已很多年没回家,一来觉得混得不好,没脸回家,二来,他还没有结婚,却带着个孩子,怕回去了被人笑话。这一年,老乌的经济收入不错,就把二位老人接来一起过年。两位老人自然高兴,儿子出息了,还上了报纸、电视,父亲没说什么,但老乌看得出,父亲是打心眼里为他自豪的。母亲则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悲伤。说:“我儿现在什么都好,就是缺个女人。”老乌安慰母亲:“不是不想找,是想找个好的。”两位老人,对乔乔,自然是喜爱,当真是捧在掌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老乌带父母去世界之窗、锦绣中华,还带两位老人去大梅沙看了海。说是还要带父母出去玩,母亲死活不肯,借口说:“天气太热,这才正月间,怎么就这么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