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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樊花楼里歌舞如旧,暧暧香风吹得舞袖飘回。

    祁令瞻推门而入,见照微倚在窗边,她好似瘦了些,眉眼韵致如海棠垂寒露,见了他,表情也是冷冷淡淡的,瞧不出一点喜怒。

    他垂目端方行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照微的目光重又转向窗外,说道:“本打算为你接风洗尘,倒没想到你身边还有一位佳人,实在是唐突了。”

    “是北金的公主,不是什么佳人。”

    “是么。”照微轻笑,“我还当你在北金如此长袖善舞,娶一位公主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祁令瞻说:“不及太后娘娘在永京自在。”

    他离开北金,归来大周,离永京越近,听到与她相关的消息就越多。

    钱塘水患平息后,她狠狠打了钦天监和御史台的脸,以“妄言祸国、动乱朝廷”为罪名,将当初闹着要她写罪己诏并撤帘还政的那批人,下狱的下狱,贬谪的贬谪。

    同时,因薛序邻治水有功,又升任他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并令他暂代太傅之责,负责为陛下讲授经筵与治国方策。

    依照惯例,同平章事当由丞相兼任,照微却将其单独分出来授予薛序邻,这既是对丞相权力的分化,也是对薛序邻的提拔。

    这位坐了八年冷板凳的状元郎,如今一飞冲天,姓名家喻户晓。祁令瞻一路走来时,风闻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言,还有些胆大轻浮之辈,揣测他是皇太后的入幕之宾,编排他与皇太后的风月故事。

    祁令瞻站在她对面,执礼对照微道:“臣恭喜皇太后殿下稳坐高台,大势在握,娘娘从前的愿望,如今可以徐徐图之。”

    照微颔首说:“那本宫也恭喜参知得了北金人的青睐,若非你出使这一趟,本宫竟不知平康之盟里还有这样一条秘密条款。听上去很蠢是不是?本宫身为大周太后,平生以抗击北金为夙愿,竟被人瞒着,如今才知晓那条约的真正内容。”

    原来她今日,是兴师问罪来了。

    祁令瞻垂目认下:“确实是我有心欺瞒。”

    “这是欺君。”

    “你今日是来问罪的么?”祁令瞻望着她的目光深深,语气却淡淡,“弑君的事臣也曾做过,欺君实在算不得什么。”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提起当年这件由他们两人谋划的事,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那时候,是他们最默契、最互相信任的时候。她会喊他兄长,将心里的忧虑和谋算都说给他听,请他出手处理,一同与他在朝堂上面对姚党的发难。

    如今他替代姚鹤守,成为平康之盟中“不可辄易之臣”,从前那样艰难却亲密的日子,往后便不会再有了。

    照微起身走向他,璎珞上细碎的金铃发出清响。她的声音像金铃声一般轻且灵。

    她说:“我确是来向你问罪的,不是为朝廷,是为我自己。密约的事,你故意瞒着不叫我知道,是怕我阻拦你到北金去吧?你宁可我怨你、恨你、错怪你,也不肯与我说实话。你的实话都说给谁听了?难道你真有一颗比石头还冷的心,能欺瞒所有人,只固执地自行其是,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问他的心。

    祁令瞻道:“无论我为了什么,能帮助你实现夙愿,是我之幸。”

    照微说:“你好像自信很了解我想要什么。”

    “内除姚党,外抗北金。”

    照微牵了牵嘴角,“你以为仅此而已么?”

    祁令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问她:“那你还想要什么?”

    照微说:“我想要我哥哥。”

    此言让祁令瞻心中微滞,一阵钝弱的疼痛感从心口生起,他想起离开永京前被迫签下的那封和离书,心头涌上一阵悲意。

    他垂目望着近在眼前的她,轻声说道:“如今已经不是了,是娘娘亲自……”

    亲自策划了一切,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牵绊。

    照微摇头说道:“我那是被你逼的。我在朝中安抚武将,你却与北金人走得那样近,我倒是想拦着你去北金,结果在密室里,你连自己的情感都能拿来做施压的筹码。为了给朝中武将一个交代,让他们看清我的立场,我只能与你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这个道理,祁令瞻自己也能想明白。

    只是想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是他将照微逼上了这唯一一条路,这是他自讨苦吃。

    照微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薄凉,在心里怨我?”

    祁令瞻垂目苦笑道:“确实是我的作为让你别无选择,我怎么会怪你呢?”

    照微向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袖子,云鬓间的幽香如兰似麝,裹挟着他的心神,令人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又问了一遍:“你能不能说句实话,我逼着你代父签和离书,你真的一点怨念都没有么?我要与你断绝关系,你真的愿意?”

    当然不愿意,当然不甘心。

    祁令瞻碰到照微衣摆的手缓缓收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几欲将她拥入怀中,想像漫漫长夜里的幽暗梦境那样,拥抱她,亲吻她,揉乱她的鬓发。

    告诉她他不愿意签那和离书,不甘心与她斩断关系。

    他既想做她的哥哥,在朝堂上承受她的倚重,又想做她的入幕之宾,在屏风后与她探索更亲密的关系。

    薛序邻只是一面镜子,他想要的,远比薛序邻业已得到的更多。

    只可惜他们并非活在梦里。

    走出这间避人的雅间,外面有余焰未收的姚党,有虎视眈眈的武将。他若是徇一时私情得到她的垂怜,之前出使北金时的困境会再次摆在她面前,令她为难究竟是该选他,还是选择她自己的立场。

    她一定会为难,乃至忧思难安。倘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她将会承受更多的责难。

    思及此,祁令瞻僵硬的身体缓缓退后了一步。

    他对照微说:“你不该管我作何想。倘你一定要知道,那我所想,不过是愿你不必背负任何罪责,不必承受任何非议,愿你能自由自在,得偿所愿。”

    照微几乎要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

    祁令瞻说:“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他确实自来如此,认定的事不会挂在嘴上,但永远没有商量的余地,照微在家里唯一拧不过的人就是他。

    可她已经先降低身段,将话暗示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是一副油盐不进、雷打不动的臭石头样。若非她手里还捏着他往北金前写给她的信,信中意深恳切、情思绵长,她都要怀疑祁令瞻是不是讨厌她,巴不得与她断绝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祁子望!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不想签那和离书,不想我从此不理你?你说实话,咱们凡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祁令瞻的声音平和而坚定,“和离书是我自愿签的。”

    照微气得跺了跺脚,左顾右盼,一把抄起桌上的茶盏,将盏中的茶水泼到了祁令瞻脸上。

    冲他喊道:“你这个冷漠无情的臭石头!你去北金给完颜珠做赘婿吧!”

    出了这口恶气,她转身就要往外跑,祁令瞻在身后喊住了她:“站住。”

    他擡手一抹脸上的冷茶,有一些淌进了嘴里,搁凉之后失去甘醇,尝起来有些苦涩。

    照微头也不回地高声道:“你还要说什么!”

    祁令瞻缓声道:“姚鹤守失了北金做倚仗,已不足为虑,但你动他时要抓大放小,对那些被迫依附于他的外围姚党网开一面,譬如去钱塘治水的赵孝缇之流,以免朝中动荡太大,失了人心。”

    “知道。”

    “此后朝廷虽应重用武将,但这些人不能失去掣肘,以后在朝堂上,我会取代姚鹤守的角色,牵制他们,你只管向他们示好,收服人心。”

    照微声音冷冷:“我谢谢你。”

    他只当听不见她的嘲讽,“此事是我应该做的,你如此倚重薛序邻,总不能让他去唱白脸。”

    “还有别的事吗?本宫要回宫了。”

    “尚有一不情之请。”

    祁令瞻擡起袖子擦干净脸上的茶水,向她走过来,随着他走近,他的声音也愈发轻而低。

    “只在这间屋子里……照微,你能不能最后再喊我一声哥哥?”

    轻飘飘的,像是一根鸟羽、一片因无力而坠落的叶子,覆落在她酸涩柔软的心上。

    照微喉中微梗,说:“不要。”

    一只被茶水浸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袖口,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以及自我厌弃般的苦笑。

    他说:“我知道不该这样折腾你,但我的心事你已知晓,也能猜得到,像我这般行事难得长久,以后不会落个什么好下场,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别人。但是照微……我想听你再叫一声哥哥,就当是给我一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或者是可怜我——”

    话音未落,她突然转身扑进他怀中,撞得他猛一踉跄。

    她揽着他的脖子踮起脚,纤细柔韧的月要肢贴近,凉软的朱唇复上他的牙关。

    如兰似麝的气息令人迷醉,祁令瞻先是怔愣,继而下意识箍住她,肘间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揉碎,欲转守为攻,带着她一转,结果不小心撞倒了入门处的座屏,忽觉唇间一疼,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

    她只给他一吻,却抗拒他的深入。

    他缓缓放开她,既悔且愧,已经麻木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照微擡腕抹去嘴角的血丝,气若游喘地对他说:“你别再招惹我了行不行?不要再忽而要我滚开,忽而又要我可怜你……祁子望,这世间不是只有你有心,不是只有你可怜!”

    “对不起,我……”

    “我不会再喊你哥哥,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哥哥。”

    照微擡脚踩在座屏上那对精绣的鸳鸯身上,泄愤似的碾了碾。

    她说:“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个兄长,不喜欢你像小时候那样,一切都要替我打算好,一切又偏要瞒着我……与你断了这关系,我心里十分高兴,我真是讨厌极了你自称是我哥哥的样子!”

    一气说完,竟有种剖腹断腕般酣畅淋漓的快感。

    照微抹干净嘴上残留的唇脂,转身朝外走去,这次祁令瞻没有再挽留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弯腰将那被撞倒的座屏扶起。

    他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干净鸳鸯身上的尘垢,仿佛也试图擦去照微最后说的那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