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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吾妹千秋 > 阿盏番外2

    武炎十五年,李遂立容郁青的独女容午盏为皇后。

    沈怀书终是未赶上封后大典,他归京时春花已谢,满街粉落白砌,随着马蹄卷起又落下。

    他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那天的盛况,铺开十里红帐,漫天飞金撒玉,自容宅至皇宫一路管弦歌舞,环簇玉辂上的女郎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要归到天宫中去。

    沈怀书不知滋味地饮着茶,想象她身穿嫁衣的模样,像传言中那般与少帝“恩爱相敬,起居携同”。

    失神间热茶洒了一身,他起身离开茶楼,侍从问他是否要回沈家,沈怀书摇头道:“直接回檀州,无须见任何人。”

    但他尚未走出城门便被拦下,请去了丞相府。

    祁令瞻正在院子里修剪石榴树,石桌上的梅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石榴花。他见了沈怀书,并未询问他擅离檀州的原因,却道:“永京内外有无数双眼睛,你前脚踏入城门,后脚就有人把你回京的消息报给皇上,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沈怀书脸色微白,说道:“是我情不自禁,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想连累她。”

    “你不必担忧她,她过得很好,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祁令瞻搁下剪刀,声音温和,“子知,我难得有你这样一个得意门生,不想见你初露锋芒便折戟沉沙。”

    沈怀书揖礼:“请老师教诲。”

    祁令瞻说:“你去政事堂点个卯,说是奉我调遣从檀州回来,再往宫中觐见皇上和太后,该怎么表现,你心里有数。”

    沈怀书轻声应道:“学生明白。”

    既然皇上已经听说了他疾驰回京的消息,与其遮掩避嫌,倒不如坦荡大方一些。

    去年檀州出了勾结北金皇室的贪渎大案,祁令瞻亲往处置,之后便让沈怀书留在了那边监察。于是沈怀书以汇报檀州商税的名义来政事堂点卯,今日有许多官员休沐,政事堂里很清净,倒是赵止见了他,十分热络地拉他去值房里品茶。

    此人是他的同年,家里有个姐姐在宫中为嫔,皇上立后以后,很快就升了妃位。

    赵家正是如日中天,赵止被奉承得有些飘飘然,他拉住沈怀书并不是因为同他关系好,而是因为从前嫉妒他的文章,如今想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紫砂壶中金黄的茶汤徐徐倒入盏中,赵止细细品了一口,对围了一圈的人说道:“这是今年新出的君山碧玉,只有不到十斤,宫里的贵人都爱喝,皇上姐夫特意给姐姐留了两斤,姐姐又分了我一斤,我喝着也就那样,只是图个新鲜。”

    受邀品茶的几个同僚皆对他一通奉承,赵止见沈怀书沉默不语,特意点他道:“沈兄深谙茶道,品之如何?”

    沈怀书说:“我在檀州这一年,喝的都是麦茶咸汤,舌头已经钝了,尝不出好赖。”

    赵止笑道:“这倒也不怪你,北境那种苦地方实在待不住人,朝廷不仅收不来多少税,年年还得往十六州送钱,真不明白当年何必非得要回来。”

    有人搭腔道:“赵兄这就不明白了,那可是功绩,是民望。”

    赵止如何不明白,嘿嘿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沈怀书。沈怀书实在坐不住,敷衍了两句后便起身告辞,沿着回廊走到支摘窗处脚步稍听,听见里面的议论更加肆无忌惮。

    “任她当年多么威风,如今皇上成婚,到了她该还政的时候,她压得住朝臣的不满,压得住百姓的议论吗?”

    有人问道:“皇后是太后教养出来的,有她在其中转圜,只怕还政的事又要拖了。”

    “皇后么?她除了长得还行,听说性格强势,和太后年轻时一模一样,这样的女人最不讨男人喜欢。等着吧,新婚燕尔最多三个月,皇上就又回我姐姐宫里去了。”赵止的声音哂笑道。

    接着又是一阵嘁嘁喳喳的奉承,沈怀书不愿再听,擡步离开了政事堂。

    他入宫拜见皇上,皇上正在与赵妃看宫外的手艺人变戏法,将他叫进去说了两句话,听说是太傅将他从檀州召回,便挥挥手让他走了。

    惊呼和欢笑声传出福宁宫,沈怀书走出去数十步,仍然觉得心里不成滋味。

    他又往坤明宫去拜见明熹太后,太后一向待他不错,听说他来了,宣他到后苑的湖亭觐见,赏了他一碗桂花酥酪。

    他看见太后正摆弄着一个梅瓶,瓶中插满了新鲜的榴花,那梅瓶正是他上午在丞相府所见,不由得微微怔愣,又飞快垂下眼睫,若无其事地舀起一勺桂香浓郁的酥酪。

    他简单汇报了檀州的情况后,思来想去,还是委婉地提醒太后,朝中有人正打算着要逼她还政。

    太后却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惊讶,含笑道:“无非就是赵家人和孙家人,一个是皇上的宠妃,一个是变戏法出身的江湖术士,以为本宫还政于皇上,他们将得到更多的好处,你既然接触过他们,觉得他们像聪明人吗?”

    沈怀书道:“浅薄张狂,但不可不防。”

    “放心吧,有丞相在,他们尚翻不出什么浪。”太后笑吟吟看着他,“倒是你,在檀州还要待几年,可要保重自己。”

    沈怀书说:“多谢娘娘关怀。”

    太后又与他聊了一会儿,派锦春送他出宫,走的不是他来时的路,沿着宫道路过一处池苑,沈怀书见到了正在湖边喂鱼的阿盏。

    阿盏比他想象中心情好,面上没有丝毫伤春悲秋之态,见了他后十分惊喜地招了招手,叫他上前去说话。

    一开口便问他:“桂花酥酪好吃吗?”

    沈怀书微怔,“好吃,难道是……”

    “不错,正是我的手艺,听说你今日要觐见太后,我就多给表姐送了一碗,知道她会赏你。”阿盏笑得眉眼弯弯,十分高兴。

    她问沈怀书在檀州过得如何,沈怀书自然报喜不报忧,他四下看了看,怕被人瞧见他与皇后说话,给她带去麻烦,阿盏聪敏,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在宫里没有什么不自在的。”

    沈怀书闻言蹙眉:“你与陛下新婚才几天,他宠爱赵妃的名声已经传出了宫,他这样给你难堪,你又怎会过得舒心?”

    阿盏轻轻摇头:“他若真想给我难堪,就不会立我为后,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心不在朝政,大事上还是想得清楚的。”

    沈怀书问:“仅仅是这样就够了吗?你毕竟还是他的妻子,他该待你好一些。”

    “他待我挺好的,”阿盏语气淡淡,“只是帝王恩如春风,谁也不能一枝独占,何况赵妃确实会哄他开心,他多喜欢赵妃几分,也是应该的。”

    沈怀书一时竟无话可说。

    锦春站在原处咳了咳,示意沈怀书该走了,他只能深深地看她一眼,叮嘱她多加保重,然后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突然又折回去问她:“你爱喝君山碧玉吗?就是皇上赏给赵妃的那种……你若喜欢,下回我回京时,帮你从君山带一些来。”

    阿盏轻轻摇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爱喝茶。”

    “那我下回给你带檀州的蜂蜜,可以加在酥酪里面。”

    阿盏笑了,“蜂蜜我喜欢,那你可要快些回来。”

    沈怀书告辞离宫,因为怕被家中催婚,第二天就启程回檀州。

    他在檀州的府宅里养了一群蜜蜂,闲时学着采蜜,将最甜的蜂蜜用不宜腐坏的方法保存起来,每年都要往永京送几瓶,送到太傅府上,太傅会转交太后,最后阿盏一定会品尝到。

    送了三年,第四年的蜂蜜尚未采满,永京突然来信,宣他回京去。

    来传信的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江逾白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回京的路上,他将这几年宫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沈怀书。

    “赵家的人和孙家的人买通了几个御史,要他们联名上折子请太后还政,本来丞相和薛参政就能解决这些人,但太后娘娘觉得此举治标不治本,于是将他们上奏的折子呈给皇上,问皇上是何意见。”

    沈怀书说:“皇上一定不会认同他们。”

    “是的,皇上怒斥了赵孙两家人一同,质问是不是他给的赏赐不够多,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就连赵妃也被牵连,闭门思过了一个月。”

    武炎帝从幼年时就展现出了贪玩懒惰、不爱朝政的迹象,太后秉政固然是因为太后强势,与少帝不可托付重任也有很大关系。

    只是曾经年少的孩子如今已经已经长成二十多岁,难道还是对权力一点兴致也没有么?到底是真心如此,还是不敢表露?

    “赵妃怀孕了,皇后娘娘以此为条件,换得大人回京。”

    沈怀书惊讶:“赵妃竟然在皇后之前怀孕?”

    太监知道皇后十分信任沈怀书,所以没有隐瞒他:“杨医正说,皇后娘娘天生是不易有孕的体质。”

    一个子嗣艰难,不受夫君宠爱的皇后。

    那太监却乐呵呵地说道:“皇后娘娘倒也没有多伤心,反正她也没时间养孩子。”

    沈怀书回京之后,才知道那太监所说的“没时间”并非是夸张。

    太后又跑到别宫疗养去了,丞相也不在朝中,皇上整日陪着赵妃养胎,朝政上的事几乎都落在了身为皇后的阿盏身上。

    他甫一回京,就被安排到政事堂中,为皇后处理一些隐秘的事情,譬如调查赵、孙两家仗势欺人的罪证。

    他带着这两家隐匿田税的账本去见阿盏时,阿盏正在用他送的蜂蜜调制新口味的酥酪,他赶得巧,也有幸分了一碗。

    女官问要不要给皇上送一份,阿盏笑着摇头,“他和赵妃在一起呢,何必去讨嫌。”

    听了这话,沈怀书不免有些心疼她。

    他询问阿盏关于赵妃有孕的事,阿盏说道:“她想生孩子我管不着,但她若是想谋皇储的位子,我决不会同意。从前她来请安时,我就敲打过她,贪心要有个限度。”

    沈怀书问:“你有什么打算?”

    阿盏扬了扬手中的账本,“要阖家平安荣宠,还是要与我一决胜负,让她自己选。”

    沈怀书当然会帮她。

    距离赵妃分娩还有大半年,足够他在政事堂里经营得如鱼得水。他想办法与赵止套近乎,拿到了他与御史勾结的手书证据,并与薛参知合作,提拔了几个支持皇后政见的臣子进入政事堂。

    武炎十九年春,赵妃诞下一位皇子。

    赵家人尚未来得及庆贺,马上有御史弹劾赵止交通大臣、欲谋不轨,又将他家见不得人的产业一气翻到了明面上。许多朝臣认为,赵妃纵容父兄,私德有亏,不配抚育皇子,请求将皇子交在皇后膝下抚养。

    听了这个消息,赵妃哭成了泪人,拖着刚生产完半个月的身子去求太后开恩。

    太后不愿插手小辈之间的恩怨,见她哭得伤心,还是点拨了她几句:“你与皇上恩爱数年,消解光阴,是皇后在陪着本宫处置朝事。你们以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无论在朝政上付出多少辛苦,最后都能名正言顺地凭一个皇子将她手中的权力抢走,太残忍了,也太天真了。”

    赵妃泣不成声:“可皇儿是妾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妾舍不得与他分离。”

    太后道:“储君和儿子,你只能选一个。”

    赵妃当然选儿子。她以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皇儿还养在她膝下,将来皇后生不出儿子,还是得立她的儿子为储君。

    殊不知她想得太过天真,这几年生杀予夺的权力渐渐从太后手中移转到皇后手中,她想留下儿子,那么皇后就不会留她在宫里。

    这天深夜,武炎帝李遂眼眶通红地走进赵妃宫里,与她说了同皇后商量出的决定。

    “皇后的意思是,让你带着儿子假死出宫,远离永京,隐姓埋名做个富贵闲人。”

    赵妃顿如遭了雷击,“让我出宫?让我放弃我拥有的一切,凭什么?”

    李遂安慰她:“朕会时常去找你,去见你。”

    赵妃高声道:“我不同意!我的儿子是皇子,凭什么要出宫去受苦!”

    李遂也被她近来的所作所为激起了脾气,厉声质问她:“那你是想逼死皇儿,还是想逼死朕?!我告诉你赵妙,朕是同皇后一起长大的,她自幼就是弄权的好手,朕比不过她,也不想同她争,朕只想好好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你若想以卵击石,就尽管去,看看你那点心思能在她手下过几回,你赵家的罪证够不够你满门抄斩!”

    他甩开了赵妃,见她哭得十分心碎,又不忍心甩手离去,说完了狠话,就只能坐在一旁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又将人搂进怀里哄。

    赵妃折腾了一个月,频繁与父兄通信,打听朝政上事,果然如李遂所说,内有太后支持外有沈怀书等拥戴,皇后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李遂这个皇上还要稳固,绝非她凭一个皇子就能撼动的。

    她渐渐死了心,也不相信皇后能真心对待她的孩子,于是决定带着皇儿离开宫廷。

    一场烧给世人看的大火帮她完成了这次脱身,皇后派人将她们母子送到蓟州安顿,以容家的名义送了她当地的几处房产和商铺。

    离了赵妃,再没有可心人陪李遂吃喝玩乐,他在宫中过得十分无聊,听了皇后身边那位大太监的提点,开始装疯卖傻,闹着要出宫去到云隐观中休养。

    所幸朝廷有他没他都一样转,又有皇后在其后推波助澜,经过杨叙时的一番调养,皇后宣布怀上了身孕,李遂也被允许出宫,前往所在蓟州的云隐观,见赵妙和她的儿子。

    武炎十九年冬天的一场大雪,将整座皇宫罩住,在悄无声息中迎来长夜。

    沈怀书独自在紫宸殿中值守,见烛火煌煌,右眼跳个不停,遂搁下手中的笔,轻轻揉按泛酸的眼睛。

    一双柔凉幽香的双手从身后复上,沈怀书诧然起身,抑住心中涟漪,问她:“这么晚,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没有宫侍陪着你吗?”

    阿盏将披风解开,将藏在怀里的酒壶拿出来,她依然喝了不少,踉踉跄跄扑进沈怀书怀里,呢喃了一声“沈七哥哥”。

    这个称呼,自她成婚后,就再也没有喊过了。

    沈怀书朝外望了一眼,将她扶起,想要抱抱她,又怕自己趁人之危。默然半天后只对她说道:“你怀孕了,不能喝酒。”

    “怀孕?”

    阿盏握着他的手去抚自己的小腹,如一马平川,哪里有怀孕四个多月的迹象。

    沈怀书明白过来,瞠目道:“你也太大胆了。”

    “比这大胆的事还有许多,这算什么……”阿盏伏在他怀里笑,半天又道:“沈七哥哥,你要给我一个孩子,不然我可怎么办……”

    沈怀书当即红了脸,低低说道:“太医说你不易有孕,我也未必能让你……而且就算是现在怀上也晚了,时间差太久。”

    阿盏几乎笑得肚子痛,擡手捏他的脸,奚落他道:“你想什么好事呢?我是让你过段时间留意弃婴堂里的婴儿,找个健康的,机灵的,长相周正的……嗯,要个女孩儿吧。”

    沈怀书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几乎无地自容,只是心弦已然拨乱,揽着她的手也舍不得放开。

    烛火跳跃,幽香阵阵袭扰。

    “阿盏。”

    “嗯?”

    “你醉了吗?”

    “没有。”

    “那我今夜若是留你,不算罔顾你的意思,对不对?”

    “唔……”

    阿盏尚未回答便被他堵住了嘴,她耷着眼皮,藏住懒懒的笑意,举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白玉镇纸“啪嗒”一声落地,这张梨花木桌用了许多年,晃起来吱呀不停,急得沈怀书一阵冷汗,又一阵热汗。

    酒壶空了,而蜡烛尚在滴泪。

    事罢之后,沈怀书几乎有些不敢看她,阿盏拾起簪子,擡手将长发束起,取笑他道:“刚才不是挺会使坏的吗?”

    沈怀书埋身在她怀里,声音仿佛十分无辜,“我没有,我只是想多疼你一些。”

    阿盏捋着他散乱的长发,说:“那你要陪着我久一点,才算疼我。”

    沈怀书问:“我们这样子,也能长久地相守吗?”

    未将沈怀书召回京时,阿盏也曾恍惚过这个问题。但她在太后身边待了许多年,亲眼见过她与太傅几乎形影不离,这么多年,好像也没谁敢去说这两人的不是。

    “表姐的话,我如今才算真正明白。”阿盏低声说道:“那时我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你了,但表姐对我说,当我有了权力和声望,就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可以。”

    沈怀书心中一阵暖热,又觉得有些好笑,“我自己也不可以?”

    “是啊。”阿盏点头,似笑非笑道:“小心我把你关起来。”

    她以为沈怀书会害怕,不料箍在她腰上的手却倏然一紧,继而又窸窸窣窣解她的衣衫,受了刺激似的,又变得像方才情不自禁时那样胆大妄为。

    情潮来临时,他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这样使坏,你的确应该把我关起来。”

    关在一个只有她知道、永远不会被人分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