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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人渡我 > 第38章 铜雀台

    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夏末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噼里啪来打在窗上,风声穿过树叶,哗哗作响。

    梁淮背靠着墙,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看着虞乔,边咳边笑,眸中隐隐带着些绝望。

    “姐姐,”他说,“你真的懂怎么伤我最痛。”

    病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突然推开门,是梁淮的助理,他气喘吁吁,脸色都快吓白了:“梁老师,您没事吧。”

    梁淮擦去嘴角的血丝,唇角上扬,讽刺地看了一眼周宴深,回答小余的话:“我没事。”

    小余胆战心惊地看着屋内的状况,小心翼翼地过来扶梁淮。

    二人快到门边的时候,梁淮忽然停步,扭头,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想知道当年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他这句话是对周宴深说的,眼底满是嚣张,大笑着走出门去。

    病房内霎时寂静无声,窗外风雨交杂,虞乔能感受到,周宴深在缓缓松开她的手。

    她心口一窒,擡眸,他的目光微凉,长睫垂下,掩去所有情绪。

    “走吧。”他的声音无波无澜。

    周宴深先带虞乔去了内科,安排了几项检查,让她一一做完。

    做完检查之后,虞乔跟着护士去值班医生那里看之前抽血的检测报告,她走进去的时候医生在洗手,虞乔坐在患者就诊的椅子上,安静的等着医生。

    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那医生声音清脆:“请进。”

    进来的是周宴深,他手里拿着几张缴费单,擡眸看到里面走出来的医生:“你今晚值班。”

    “对啊。”医生边擦手边坐到电脑前,扎着低马尾,脸庞清秀干净,笑着看向虞乔,“这不挺巧的,碰上老同学了。”

    虞乔在仔细辨认了一下,恍然大悟:“施文雨?”

    施文雨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口气调侃:“大明星还记得我,我的荣幸啊。”

    距离高中过去这么久,施文雨的变化有些大,五官长开了,摘掉眼镜,整个面庞都精致许多,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高中毕业的聚餐上,施文雨被抽中和周宴深大冒险,虞乔还记得彼时少女期待又害羞的神色。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大家都从少男少女变成了沉稳的大人。

    周宴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施文雨一手点击鼠标,看着电脑屏幕,乐了:“虞乔,你这是把我们科晚上能调用机器的检查都做了一遍呀。”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转向虞乔问。

    “现在没什么感觉了。”虞乔老实说,“下午的时候头晕,有点无力。”

    施文雨点点头,上下滑动鼠标:“我看了,你的血糖和血压都偏多,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熬夜,没好好吃饭。”

    “对。”

    “还是要好好吃饭,你太瘦了。”施文雨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也不能熬夜,你的气血不是很足。”

    虞乔认认真真地听着。

    施文雨又说了几项检查报告里体现出来的问题,基本都是虞乔常年不规律作息导致的。

    周宴深全程没说话。

    结束之后虞乔和施文雨又聊了几句题外话,得知她是博士毕业之后回的陵江,也才刚刚在这里任职。

    “我还要值班,就不送你们了。”道别时施文雨说,“外面在下雨,路上小心。”

    走进电梯里,周宴深按下负一楼的按键,虞乔擡头看到他的下巴,刚想和他说话,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

    没办法,她只能把口罩往上拉拉,垂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虞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徘徊不定,电梯在下行,微微的齿轮运转声。

    忽然,肩上一沉,一件还带着人体温度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

    周宴深低着眸,没看她,俯身把披到她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虞乔视线里,是他修剪得干净洁白的手指,她看着他,可偏偏周宴深不看她一眼。

    电梯停在一层,前面的人出去,又有新的人进来。

    直到车库,周宴深都没有和她说话。

    外面雨点密集,雨刮器不停运转着,车灯穿破夜幕中的雨帘,不间断的细密水线仿佛将光束都淋上了形状。

    路上滑,又是晚高峰,开车便艰难,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才到家。

    虞乔走在周宴深前面,他家里的锁是指纹锁,长按亮一圈,可以输入密码。

    1127.

    依次输入,是她的生日。

    打开门,客厅留着灯,餐桌上摆着一桌饭菜,罩着透明的圆形智能保温罩。

    虞乔愣住:“这是……”

    “阿姨提前过来做的。”周宴深淡淡地说,“先吃饭吧。”

    虞乔把身上他的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去洗手间洗手,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叮”的一声,周宴深从微波炉中取出一杯牛奶,拧开一罐新的蜂蜜,放一点在牛奶里,用金色的搅拌棒搅开。

    他端着牛奶走到桌前,掀开保温罩放到一旁,几道家常滋养菜,清炒虾仁,鲫鱼豆腐,鲜笋炒鸽松,新鲜时蔬。

    两盅汤,一盅党参椰子竹丝炖鸡汤,一盅桃胶百合莲子羹,一甜一咸。

    周宴深把牛奶放到她面前,刚好温热的温度,入口甜丝丝的,缓解一天的无力疲惫。

    入目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虞乔饿了一天,此刻打完点滴有了精神,食欲被勾上来。

    她吃饭慢,习惯了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吃。周宴深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盛了一碗莲子羹推到她面前。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吃饭。

    虞乔垂着眸,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思绪像一团麻绳拧到了一起,打成一个死死的结,无处可解。

    周宴深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脑袋都快要点到碗里,一口菜吃了半天没吃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我先去洗澡,你慢慢吃。”

    虞乔松一口气,挤出笑容:“嗯。”

    主卧的门关上,周宴深从衣帽间里拿下两件衣服,进到卫生间,他先揿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柱冲着冷灰色的洗手台面,又在出水处以旋转状被冲下去。

    他伸手接了一捧冷水浇到脸上,额前黑发被浸湿,水柱顺着下颌低落,将白色衬衫氤氲出一小片痕迹。

    擡头,一整块镜面明亮洁净,他看着,却仿佛浮现出在医院的画面。

    那个人喊她,姐姐。

    周宴深知道,虞乔有很多不想说的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心思极重,仿佛永远都没办法彻底开开怀。

    他尊重她,不会僭越地去探求她的秘密。

    可是这一次,那个姓梁的说,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想吗?

    周宴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微微闭上眼,耳边只有水流的哗哗声。

    周宴深洗完澡出来,门处轻轻两声敲门声,小心翼翼地。

    他走过去开门,门外是虞乔,她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指指餐桌:“你还要再吃点吗?”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复,虞乔咬了咬唇,隐隐约约觉得要呼吸不过来。

    就在她想逃离的时候,周宴深忽然侧身,嗓音是被冰水洗涤过后微冷的质感:“进来。”

    卧室内开着暗色的光源,熏香是木质调,虞乔抿抿唇,走进去,四处看了一眼,空间很大,落地窗前放了两张座椅沙发。

    虞乔坐过去,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沙发很大,她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去,一副乖乖的样子,身上浅色针织衫松松散散,长发垂落胸前,甚至不敢擡眼看他。

    周宴深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坐到她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方几,落地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水痕在玻璃上蜿蜿蜒蜒。

    安静了好一会儿。

    二人始终都没说话,就这么对坐着,气氛仿佛渐渐蔓延到窗外,雨势都在逐渐减小宁静下来。

    半晌,打破安静的是周宴深,他曲指轻轻扣了两下实木台面:“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虞乔心头咯噔一下,手指攥紧衣服,闭了闭眼,仿佛预料的事情终于到来。

    她几不可察地呼吸几下,缓缓松开衣服,再擡头时,略委屈地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

    周宴深手指停在台面上,视线看过去,一顿。

    虞乔垂下睫毛,微微一颤,绕过方几走过来,停在他身边,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两根雪白的手指拉拉他的衣袖。

    不大的拉扯力道,像是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同学养的小猫顽皮地从身上掠过扯了一下的感觉。

    下一秒,她轻轻地坐到他怀里,搂上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闷闷地说:“周宴深,别生气了。”

    温香软玉,淡淡的旖旎。

    周宴深闭上眼。

    她最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知道自己故作可怜地眨两下睫毛,他就会心软,而后无原则的退让。

    他在她面前永远溃不成军。

    周宴深叹了一口气。

    “虞乔。”他放软声音,“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虞乔松开他的脖颈,头向后看着他:“你是想问梁淮吗?”

    她垂下眼:“他在我们剧组演男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送花吓我。”

    周宴深目光深远,问她:“他为什么喊你姐姐?”

    “因为我们在戏里演的就是姐弟,他在戏里喊我姐姐。他这个人入戏太深,不太正常。”虞乔说完这句话,发现周宴深眸中神色难辨,沉沉地看着她。

    “真的吗?”他问。

    “当然是真的。”虞乔心一慌,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连忙从周宴深身上下去,“不信我拿剧本给你看。”

    她刚走两步,忽然被人从身后喊住——

    “虞乔。”

    这一次,是极冷的音色。

    虞乔钝钝停步,背对着周宴深,胸前呼吸隐隐起伏。

    他的声音很近,又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低淡淡的,难辨情绪。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指甲掐着指腹,好像要嵌进去,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睫毛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宴深一步一步走得极沉,从她身边经过,每一下的脚步声像踩在她的心上。

    他去了衣帽间,再出来时,衣冠整齐,仿佛刚才那么问的人不是他,按捺下了所有的情绪。

    “你要去哪儿……”

    “医院,今晚值班。”周宴深平静地说,“早点睡。”

    说完,他从主卧走出去,拿上玄关处的车钥匙,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虞乔看着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酸意冲上鼻头,她差点站不住,扶着墙慢慢蹲到地上。

    “砰”一声,门被关上。

    周宴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虞乔抱着肩膀,猛地闭了闭眼,起身追出去。

    她打开门,男人还没走,电梯正在徐徐打开,听到脚步声,周宴深侧眸,收回了往电梯内走的脚步。

    他静静地看着她。

    “外面下雨了,路滑……”她嗓音低低,顿了顿,“开车小心。”

    周宴深的眸光短暂地亮起又熄灭。

    电梯已经在下行。

    他却不管,走过来,低头,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指腹是热的,声音却是冷的:

    “虞乔,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