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祸九推开门大步走进病房时,正在与家主议事的几位长老不约而同察觉到从身后直指的冷冽肃杀之气,皆是悚然一惊,纷纷转身去看来人。
即便是唐奕衡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眉,视线落了过去。
进来之后萧祸九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病房里会有这么多的人。但那点惊讶的神色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淡去了。他似笑非笑地用目光将一众长老扫视一遍,便径直走到了唐奕衡的床前,躬身下去附在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看着两人这亲近程度,即便是原来对萧祸九的推门而入心有不满想要开口训斥的七长老于溪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你刑讯了他?”
话听到一半,唐奕衡蓦地开了口,擡眼去看萧祸九。
萧祸九微微挑眉,压低了声线:“重点不该是这个吧,唐、先、生?”
“你不需要亲自去做的。”
明白了萧祸九从走进来就沾染的一身肃杀血气的来头,唐奕衡舒展了眉梢:“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处理。”
“你处理?你下得去手么?”
“……”对于萧祸九近于挑衅似的神态,唐奕衡没有表现出什么。他知道是这次的事情勾起了对方关于七年前那些事的一些不太好的记忆,自然不会去计较。
可他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也能不计较——三长老田丰年,那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还护主。
之前唐奕衡在手术室里,他因为三部的失误被这么一个小辈训斥了一句,并不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但是今天看着这小辈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跟家主说话,他可忍不了。
“萧助理,我们这些长老不能和你排资论辈,可唐先生面前,怎么也得请你收敛着些。”
一听有人起了话头,于溪忙不慌地往上填土:“田长老这话也是我想说的。唐先生出了事,我们这些长老没有哪个不着急的,可也断没有萧助理你这般的语气。之前萧助理那场问责的会议,分明是把我们九部一个不落地擡上火架,倒像是要拿我们立威了?只是不知道萧助理这般行径图了什么?”
这话说得诛心。萧祸九听到一半就眯起了眼睛。
之前几位长老被这么个年轻后生冒犯的火气似乎都攒到这儿来了,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了几句。没开口的已是零星可数。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萧祸九勾起了唇角。……当初自己的父亲,身为执法堂堂主,原本对家主直接负责,不就是在当时的几位长老和负责人借由一件小事联合起来的口诛笔伐里,被无奈的前任家主“暂时卸职”,最后在前任家主离开第七区的时间里被那些人硬生生逼死了么。
唐家九部内,争权夺势,勾心斗角,……七年前就该好好清肃了。
萧祸九冷笑着整了整口袖,手落下去,刚要张口,蓦地被身侧病床山的人的动作打断——
唐奕衡当着以于溪为首的几位“义愤填膺”的长老面,擡了站在自己旁边的年轻人刚垂落下去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擡起视线看着几位长老。
众人望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如遭雷劈。
萧祸九慢慢地眨了下眼,侧过脸去看还执着自己的手的男人。那人脸上神情寡淡,不见笑怒,像是刚刚只不过做了一点再自然、正常不过的小事。
这工夫,几位长老回过神来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长老。在这儿站着的,可少有几个是不知道萧祸九是大长老的准孙婿的;也正因为这样,他们之中才多数认为即便萧祸九如今受家主重视,仍旧不可能接下任家主之位。
钱楚文脸色一时也是复杂,和他表情差不许多的还有二长老林守成——他们虽然早有猜测,可怎么也没想到家主能当着所有长老的面做出这么石破天惊的事情来啊?
迎上了萧祸九的目光,唐奕衡沉吟了一下。
他方才只是见着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身单影只地站在那些人面前,有些不满罢了。一时冲动做出这么不符合“唐先生”这三个字的事情来,他却也不觉得后悔,索性神色淡定地摊了牌:“从今往后,我也听他的。……所以,于长老,这样你能息怒些了?”
于溪本就被之前的一幕冲击得发蒙,听了唐奕衡这话,来回咂摸了一遍,冷汗都差点下来,忙给唐奕衡和萧祸九的方向一揖:“萧助理,之前冒犯了。”
这声“萧助理”,听起来像是换了发音的“唐夫人”。
“于长老客气了,我之前急不择言,冒犯您了才是。借此机会,也向几位长老道个歉,望诸位不要与我这个小辈计较。”
承着几位长老的复杂目光,萧祸九脸上笑着,被那人擡着的手却藏到身后恶狠狠地施了力。
唐奕衡手上吃痛,面色连点起伏都不见,只是望着身前这人的目光幽深了些许。片刻之后便截断要开口的长老的话音:“我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长老们闻言互相看了一眼,便问了礼鱼贯而出。
萧祸九权作没感觉到那人在自己掌心轻轻描的一个圈,擡了步子就要跟着长老们走出去。
唐奕衡索性改托为握,直接用力把人拽了回来。
萧祸九完全没想到男人会有这个举动,不察之下险些被那人直接拉着倒进怀里。所幸凭借他那本能的身体反应力,迅速地抓稳了重心。站定之后他恼怒地看着男人。
身后不知道哪位长老走在最后,已经“体贴”地直接把门带上了。
门关上时的“咔哒”一声轻响让萧祸九的脸色一僵。
唐奕衡分毫不差地将他的反应瞧在眼里,便再止不住眼底那点笑意轻轻浅浅地浮了上来:“……萧助理。”
萧祸九咬牙……以前怎么没察觉,这男人还有这点蔫坏的潜质?
他睖了男人一眼,话头一转,提起了之前附在男人耳边说的事情——
“这次内鬼的事情,我一定要亲自查清楚。”
“为什么。”调笑的神色收敛于无,唐奕衡望着他的目光清冽,“你不肯信任我么?”
“我信任你,但我不信任唐家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说这话时,萧祸九神色冷得叫人心惊,“内鬼的事情不止是关乎你这次遇刺,当年的那些帐,我也会一笔一笔和他们算清楚。”
唐奕衡默然。
“……你会拦着我么?”萧祸九垂眸看他,眸光幽幽。
唐奕衡把那只始终被自己捧着的手轻轻按到了还缠着纱布的胸膛上,蓦地一笑,“那件事,是唐家负了你父亲。有债便该偿。包括我在内,唐家随你处置。”
萧祸九怔愣在原地,男人看着他的目光里仿佛藏着满腔的深情如许。一时让他胸口涨涩,张口难言。
病房的门便在这时被人敲响,还不及里面一站一坐的两人脱离之前的气氛,敲门的人已经把门推开了。
一个长相惊艳的美人,穿了一身医生的白大褂,开门走了进来。
看见这个女人的第一眼,萧祸九的瞳孔轻轻地缩了一下。
……原来之前那天见到的那个背影,自己还真的没有看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