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晚宴,长桌,华布,佳肴——餐厅里的一切静默地像是一幅长卷。
而一同入画的,还有坐在餐桌两头默不做声安静用餐的两人。
这是家主交替之后,萧祸九第一次到这偏居一隅的别墅来“探望”前任家主。气氛沉寂到诡异。
唯一还能让这场面不至于尴尬到无以进行的,只剩下长桌边上负责布菜的冯覃安。——新任的代理家主和前任家主都“挑剔”,这别墅里面侍候的人,除了冯覃安之外,一个都不许踏进别墅的门一步;至多在门外和冯管家完成交接。
萧祸九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开口,他心里有点复杂。这种场景和气氛似乎还从未在他们面前出现过,以致于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份沉寂。
毕竟从前无论多少情况,主动退让的那个,一定不是他。
可今晚异于从前,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似乎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他甚至不怀疑,只要自己不开口,他们两人之间的沉默就能一直这么继续下去;直到今晚被白白熬过,直到今晚自己费劲心力和手段走到这里却一无所获。
“…哥哥。”
等到红酒被斟上,冯覃安退身离开,这房间里彻底只余两人,萧祸九张了张嘴,吐出这么两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坐在长桌另一头的唐奕衡手里的刀叉停顿了一秒,他擡起头来,没有接话,只看着开口的人。
那张每一笔线条都叫他熟了于心的面庞上,那双墨色的眸子里,藏着掩着些无法深埋又无法袒露的情绪——但也只是些类似悲伤和愧疚的情绪而已。里面没有纠结没有犹豫,连一丝不安都寻不到。
……原来他的小宸已经下定决心。
难能一见地,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点释然的笑意。
“不知道我有没有说出口过,唐奕衡这个人,只为两件事活着。”他擎起了刚刚斟上的高脚杯,看着猩红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印痕,透过杯子窥见的人影,看起来模糊而虚幻,“原本只该有唐家,后来突然多了一个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天算起。”
“……”萧祸九捏着刀柄的指尖蓦地苍白。
“今天看见你,其实我很开心。因为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你都能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能过得很好……或者更好。”
“不是这样的……”萧祸九咬着下唇,声音轻到可以忽略不计。隔着一张长桌唐奕衡并未听见,他的声音便仍是继续,只是那语气不知何时慢慢低沉下去——
“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是怕死的,小宸,……你会不会对我有些失望。”唐奕衡唇角的弧度明显了些,那双深蓝色的瞳子里的情绪却一点点沉淀下去,“我不该让你选的,我知道。可惜我有点贪心,我还想着见你一面。见到你之后,又想着能见你下一面。”
“哥哥……”
萧祸九放下了手里的刀叉,按在华美的绸布上,指尖用力得快要陷进去。连那张素来俊美的面庞,都爬上了一丝丝狰狞的情绪。
“…没关系。”唐奕衡擡起头来,诸般情绪从他眼底褪离,只剩下一点温和而容溺的笑意,男人甚至前所未有地冲着萧祸九安抚似的眨了眨眼睛,他擡了手腕,将那猩红如血的酒液一饮而尽——
“我不会让你为难,我的弟弟。”
最后入目的光影里,炫目的吊灯与失色的羊毛毯在颠倒,世界在倾覆,有一道他至死都不想忘记的身影冲着他跑来。
唐奕衡望着那道身影,然后慢慢合上了眼睛。
……恍惚某一年葱绿的叶子间的星光斑驳蓦地涌入了记忆,树下的少年抱着那个俏皮的弟弟轻轻地附耳:小宸,你是我永远的北极星……
我愿能一生将你铭记。
我终能一生将你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