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粗的镣铐拖在地上,留下一路钝重的声音。监室里的犯人们从铁栏内往传来声音的过道望去,那一双双眼睛里透出来的目光,如同来自在黑暗里窥视的饿狼。
傍晚七点,这个时间还在外活动的犯人,只可能是白天被收监的新人。
德克兰监狱既然冠上了特级的名号,自然就不是所有犯人都能来的地方。今天被送来的,也只有给几乎所有犯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那一个青年人了。虽然大家都晓得这个人已经招惹了德克兰监狱的地头蛇,但一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张脸,就有些心里按捺不住的要走到各自的监室边上看上几眼。
感受到从那一排排监室的铁栏里传出来的不善目光,走在最前面的青年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不同于曾经的“前辈”们多是选择目视前方或者将头低垂,他甚至没什么顾忌地将目光随意地在两边的人的脸上扫过。
收到俊美的年轻人的回视,两边的犯人更是放肆起来,下流恣肆的言语和手势充斥在整个长廊里。
不等言语的指向对象有反应,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狱警却不约而同地冷下了脸色,手里的电棍几乎同时闪起了电光火花。走在左边的那个更是直接往旁边的监室的栏杆上用力地一挥——
“找死吗?!”
惨叫声随之骤然响起。引得其余监室的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些。
——恐吓新人是常事,也是犯人们特有的宣泄和“欢迎”手段,通常狱警们不会过多地干预,即便有也只是口头示警,这还是第一次动真家伙:从刚刚那犯人的惨叫声来听,这狱警手里拿的电棍显然伏数不低。
有机警的人已经开始打量走在前面的那个看起来很是无害的年轻人。
便在这时,那人有了不同的反应——
萧祸九步伐停住,视线瞥过左边那名已经走到自己身前去的狱警,目光里带上一丝凉意:“…无碍。”
那狱警动作一顿,便收了手,低了低头回到萧祸九的身后去。
这个插曲之后,后面这一路都显得安静了许多。一直到萧祸九到了自己的监室门口,停下了步伐,镣铐拖地的声音随之结束,他打开了双手和双腿,一旁的狱警躬身下去给他解开,另一个则开了监室的门,警示的目光四下一扫,将这监室里外的那些窃窃私语全部摁住。
手脚都被解放了的萧祸九轻缓而近乎慎重地吸了一口气,之前挂在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于无,他擡脚迈了进去,监室的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迎着这监室里的几人望过来的目光,萧祸九起初的步子很慢,慢到像是在挪动,连他的眼神在此间都有些茫然。只是很快这点迷茫散尽,他的步伐也坚定起来——
他向着这间监室的角落里唯一一个没有看过来的、甚至是背对着过道似乎对周身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背影,大踏步地坚定地走了过去,然后停住。
“我能睡在你旁边吗?”
监室里的众人听见这个新来的漂亮到不像话的年轻人用同样令人惊艳的声音开口说道。
背对着监室门的男人身影一滞,却没有回头也没开口。
这监室里有几个人呼吸一滞,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继而其中一人狞笑着站起来走过去:“小美人,你要是找靠山的话,可是找错人了,那位不好这一口,”他走到萧祸九身后,手已经搭上去,“不如跟了哥哥们,还能——”
余下的话音埋没进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里。
“我还没解决完自己的事,不想因为你这么个垃圾耽误时间,”漂亮无害的年轻人捏着那条快被自己拧成麻花强按在对方后背上的胳膊,之前脸上那点小心和试探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点满是阴鹜的笑意,他俯身下去到那人身旁沉冷着声线笑道:“我可以徒手把你身上的骨头敲成一节一节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话至尾音,他的目光扫过其余几个蠢蠢欲动的人,唇角一勾,手上猛一用力,然后在对方复又飚高的惨叫声里擡脚将人狠狠地踢了出去。
整个监室里除了还趴在地上那人无力的叫唤,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萧祸九满意地笑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叫监室里其余人觉着毛骨悚然。不等他们回神,萧祸九已经转身绕到自始至终对这边发生的事不理不睬的男人面前去。那人阖着目,神色漠然,安静地像尊雕像。
“……”萧祸九张了张口,却蓦地发现自己的嘴唇颤得说不出话来,他用力地咬住了下唇,眨了眨眼,蹲下身去,双膝弯曲跪在男人面前,以近乎虔诚的神情慢慢低头趴在男人一侧的腿上。他的脸隔着一层不怎么舒适也不够柔软的布料贴着对方的大腿,这一刻之前压抑着的潮湿终究还是浸没眼底,萧祸九声线几不可查地抖着——
“哥哥,对不起……”
“……”
男人的眼睫颤了下,张开来,他的视线古井不波地垂落在自己的膝前,温热的呼吸隔着粗粝的布料吹拂而过;这一刹那终究不再是梦境,真实会带来梦境里所没有的感官体验,而且在梦境里,他的小宸从不会如此刻卑躬屈膝。百般的情绪如同滔天的浪潮在他眼底的世界里席卷狂肆,掀动了许久不曾有半点波澜的心——
然而刹那之后,浪落峰平,之前情绪如同幻影。
“…抱歉。”
男人的声音带着似乎很久不曾开口的沙哑和低沉——
“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