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西安。
一棵树是间开在城墙根下的民宿客栈,门面不大,麻绳悬着木头做的招牌吊在门额上,风一吹摇摇晃晃,很有文艺情调。
临近下午五点,店里清闲,年轻的老板娘正在柜台后面跟几个客人聊天。说到西安有趣的地方,几个人一片笑声,木牌忽然撞着门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几个人同时看向门口,进来的是个年轻女人,拖着行李箱,臂弯里挽着个黑色双肩包,戴副墨镜,几乎遮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唇抿着,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住宿?”老板娘扬起笑脸问。
“嗯。”女人走过来摘下墨镜,身材高挑,隔着柜台都比她高了半个头,两指夹着证件递了过来。
老板娘看了一眼证件上的名字:言萧,一边登记一边跟她寒暄:“从哪儿来?”
“上海。”
“专程来西安的玩儿的吗?”
“不是,经过。”
旁边的客人里有人接话:“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言萧看过去,两男两女,看起来都很年轻,问话的是个男青年,头发理了个小板寸,看起来比其他人要显眼。
她敷衍了句:“往北边。”
小板寸连忙解释:“你别介意,我们正好在找人拼车,要是顺路就一起吧。”
“不用了,肯定不顺路。”
“那不一定啊,你说说看呢。”小板寸挺执着,也许是为了节省路费,毕竟多一个人就多分摊一份。
言萧从背包里掏出张地图在柜台上摊开,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我要去这个地方。”
柜台里外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看,地图上面用红笔圈了个地方,上面挨着内蒙,下面挨着陕西,左边还有宁夏。
“这地方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啊。”小板寸嘀咕着,研究了一下说:“看位置,你要一路往北走,先去陕北边界的定边,然后转道往内蒙的鄂托克前旗走,最后一直到沙漠边沿,再往后……得找向导了吧!我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偏的地方。”
“不顺路吧?”
“嗯,确实不顺路……”
言萧接了老板娘递过来的门卡,把地图卷了卷,塞回包里,拖起行李上楼。
小板寸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哎,你一个人去这三不管的地带干什么啊?”
“流放。”
“……”小板寸莫名其妙,眼里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踩着楼梯往上走,侧脸绷着,居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刚进房间,言萧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她放下行李,手指点上去滑开屏幕,是裴明生发来的一条微信:“一切顺利?”
言萧没回复,准备放下手机,他又发来一句:“别真记恨我啊,师兄所做的都是为你好。”话后附带一个嘴角下拉的表情,还卖可怜。
手机终于放下来了,紧跟着又来了第三句:“别再去酒吧了。”
言萧懒得跟他废话,干脆把他的微信拉黑了,然后从箱子里找出他给的那只厚纸袋,顺手把电视机打开,盘腿坐在床上拆。
封口拆开,东西一股脑倒在床上,里面是她从业的相关证件、履历,一封给考古队的介绍信,一把车钥匙,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某汽车4S店的地址,签了裴明生的名字。
纸袋拆了就破了,言萧把那些东西都放进背包里收起来,擡头看见电视机里正在播一个鉴宝节目,几个专家学究模样的人围坐一堂,对着拿上来的“宝贝”鉴定真伪,说的头头是道。
没看两眼她就轻蔑地笑了一声:“一群骗子。”
拿过遥控器摁了关机,她背了包,又走下楼。
柜台边的人还在聊,跟她搭话的那个小板寸看到她问了句:“已经这个点了还打算去景点吗?”
言萧笑笑,往外走:“不去。”
“出去吃饭?”
“不是。”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酒吧。”言萧走远了。
小板寸一愣,回头问老板娘:“她从上海跑来西安就为了泡吧?难道上海的酒吧还比不上西安?”
老板娘被他的话逗笑了:“谁知道呢,也许是喜欢喝酒吧。”
言萧就近进了一间酒吧。
西安的城市是厚重的,酒吧却有一种清新的格调。
驻唱歌手哼唱着民谣,她一身白衬衫黑长裤,膝头摆着只双肩包,独自坐在角落里,和满大街的游客没什么两样。
装扮保守,不惹眼,今夜没有男人来聊骚。
店里的客人不多,入夜后就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音乐和窃窃私语。言萧渐渐觉得乏味,抿了两口酒,从膝头的双肩包里拿出一台数码视频显微镜来在手里摆弄。
这是用来做鉴定的仪器,她把仪器打开,对着手里的酒杯扫。
当然扫不出什么价值,完全是打发无聊,毕竟现在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她鉴定呢?
刚想到这儿,身边坐下了一个人:“你是做古董鉴定的吧?”
言萧擡眼,那是个年轻男人,五官在昏暗的灯光里看着模糊,只有脖子上挂着根手指粗的金链子扎眼。
“算是吧。”
“怪不得,我见过有鉴定师用这个。”金链男指指她手里的仪器,口气流里流气:“你外地的吧,整个西安做鉴定的就没我不认识的,也没不认识我的。”
言萧“哦”了一声,关她什么事。
金链男却还不走,有点找茬的意思,伸手进外套的口袋里摸:“来,你帮我鉴定个东西,看看你眼神好不好。”
言萧摆弄仪器的手停了一下,笑了笑:“行啊。”倒不是要在他面前证明什么,她完全是闲着无聊。
金链男一只手按亮了手机灯,照在另一只手上,那只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拢着,直到言萧眼前,摊开,里面是一小块玉。
言萧两指捏着那块玉拿到眼前,发现这是个玉璜。
玉璜在古代是样礼器,在远古某些宗教礼仪活动里也是巫师祭司的重要配饰。手里的这块弧面上有绵延出去的刻纹,两端还有穿线的孔,证明这块玉璜还有其他部分,这可能只是其中一节。
仔细观察,玉质老旧,沁色自然,有点杂质,裹着一层厚厚的包浆。轻掂,手感沉重,用手里的酒杯轻轻敲一下,声音清脆悦耳,余韵悠扬。呵气,有股浓烈的气味,是新近出土的气味,这种味道只有经手过无数玉器的人才有经验感觉到。
言萧单凭眼力就已判断这是真品,手里的仪器根本没用,擡头就说:“压堂货。”
意思是放在店里就是镇店之宝的那种,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货。
一般人都要看个半天才敢开口的,她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定论。金链男把玉接过去,冲她竖了个拇指:“有点眼力啊,行,刚才算我得罪了,我请你杯酒吧。”
一瓶上好的皇家礼炮送了过来,他拧开,给言萧倒满一杯。
言萧端起玻璃杯轻轻晃动,里面的冰块随着酒水轻摇,叮叮的轻响,灯火被摇碎,把她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映的点点发亮,鲜嫩的惹眼。
金链男顺着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脸,才发现她不仅年轻还很漂亮,挺直小巧的鼻子下面一双丰润的唇,下巴尖的弧度在暧昧的灯光里让人有伸手去捏的冲动。
“美女,怎么称呼啊?”他的语气不觉有点轻佻了。
言萧忽然低声说:“注意看好你的东西。”
“什么?”金链男没反应过来。
言萧捏着玻璃杯的手指腾出一根,往斜前方一指。
那里坐了个男人,昏暗的一片难以看清容貌,只看得见他利落的短发,刀削般的侧脸,逆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叠起的腿收在阴影里,面朝着他们的方向,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金链男看过去,嘴里低低骂了句“操”,手里的酒杯放了下来。
刚站起来,旁边忽然冒出来两道身影,直扑向他。
金链男被压在沙发上,旁边的言萧受了连累,人往后仰,手里的玻璃杯打翻,滚在沙发上,酒水翻了她一身。
那两个人影不发一言,擡手迅速击打了金链男几下,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软了。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迅速的不可思议。
言萧还没来得及出声,口鼻就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了,身边赫然多出了道人影,下意识去看斜前方的座位,那里的男人没了。
金链男软在她身后,正好被她和那个男人遮挡着。
动静很小,没人在意,灯光昏暗,歌手依然唱得深情款款。
后面的两个人像是在金链男身上摸索什么,手擦过衣服窸窸窣窣的响。
那个男人也没闲着,贴着言萧坐下,身体紧紧挤压住她,一只手捂着她大半张脸,另一只手夺过了她的包,在里面迅速翻找。
离的很近,言萧隐约看到了他的脸,眼窝深邃,蕴着片阴影,挺鼻,薄唇。
她悄悄擡腿,想把桌上那瓶皇家礼炮踹下来吸引别人的注意,男人脸都没转一下,长腿一动,及时夹住了她的双腿。
言萧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他腿部的肌肉,硬邦邦的像块铁,隔着布料把她的小腿制得死死的。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低着头,手下翻找的动作很快,他的手指忽然夹出了那封信,裴明生给她的介绍信,看到信封的刹那,他的目光朝言萧看了过来。
言萧的眼睛盯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
后面忽然有人低声说:“找到了。”
男人回了一声极低的“嗯”,像蒙在了被子里,闷而沉,然后出乎意料的,他掏出手机对着言萧拍了张照。
快门静音,闪光亮起的瞬间言萧看清了他的脸,短发下的额头平整,双眼皮很深,眸光黑漆漆的沉凝,不茍言笑地阴沉着脸。
拍完他迅速地起身离开,那两个人影也跟着一起走了。
言萧失去禁锢就从沙发上滑坐下来,手扶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心里窜出把无名火,爬起来就冲了出去。
一直追到大街上,只有路灯树影,那几个男人早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