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到主干道上,能明显看到沙尘暴破坏的痕迹,路面上都是沙子,到处是折断的树木,月光寡淡,照下来形成一幅浑浊又破败的景象。
车在这种路上注定开不快,但关跃开得不慢,不仅不慢还很顺畅,除了偶尔的颠簸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很稳。
言萧之前受了点罪,上了车就很累,很快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安静的出奇,她先看到外面明亮的车灯,脑子空白了一秒,转头看见男人深刻的侧脸,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往窗外看,月亮隐下去了,没看到路,只看到连绵起伏的山丘,像用水墨泼出来的,黑乎乎的连成一片。
没有建筑,没有树木,也没有生气,应该是进无人区了。
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关跃手里的方向盘转向,车速减缓,离开了公路。路面不再平坦,车开过去颠簸摇晃,能感觉出轮胎下全是沙石。
言萧颠得难受,拧着眉往外看,声音陡地一沉:“那是什么?”
关跃稳着方向盘,顺着她的视线往外望,远远的,一片黑黢黢的坡地下面,亮着一丛火光。
他把车停下来,关了车灯,颠簸停止了,言萧眯起双眼,黑暗里看得更清楚,那的确是火光。
紧接着那火光就灭了。
关跃降下车窗,风灌进来,带来轻微细碎的声响。
没多久,声响渐渐清晰,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猛又按亮车灯,强光唰的打出去,照出车前方的两道人影,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面的那个手里举着根洛阳铲,瞪着圆圆的双眼,僵着身体,像被定了身一样。
言萧松了口气。
前面的人影一下活了:“言姐!关队!嗨,吓死我们了!”
是石中舟,他一边说一边把洛阳铲放下去。
关跃开门下车:“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也刚到一会儿,信号没了,怕跟你们失联,就决定在这里等你们,要接着走吗?”
关跃想了一下:“不走了,休整一下,等天亮了再走。”
言萧下了车,王传学已经在前面打头领路。
跟着他到了之前看到火光的地方,风没了,这块坡地正好背风。
王传学把火又点起来,言萧才发现他们刚才是在煮东西,铁条支的吊锅悬在火上,里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传出一阵泡面的味道。
“你们连这都有。”她在旁边坐下来。
“言姐没听说过吗?每个考古人都是野外生存小能手啊,还好我们在路上买够了东西。”王传学一边说一边捞了碗面递给她。
言萧摆摆手,她在路伯那里吃了点东西就不觉得饿了。
王传学又把面递给关跃,他接了,坐得很远,跟言萧离了有五六米,对着风口,面的热气被风吹得摆舞成一阵烟影。
石中舟从车上抱了睡袋过来,红黄蓝黑四个颜色,王传学举着手机灯在那儿照,把黄的拿了过去:“这我的,别搞错了。”
石中舟自己拿了蓝的,把黑的那只给关跃,然后送了红的过来给言萧。
言萧接过来看了两眼,放在脚边。
坡地像个避风港,几个人吃完了东西,石中舟最先倒下去,裹着睡袋在地上拱了拱:“真是以天为被地为席啊,我为考古事业奉献青春,骄傲骄傲。”
王传学在旁边寒碜他:“你的青春不值钱,考古事业并不需要。”
两个人吵吵闹闹着,本来空旷的无人区也有了点生气。
言萧掏出根烟来就着火堆点了,走远点,蹲下来慢慢地抽。
一根烟抽完,刚睡醒的疲软就没了,她转头,看到关跃拿着睡袋去了石中舟旁边。
言萧把烟蒂塞进脚边的尘沙里,站起来往那里走。
关跃只感觉身边有人影闪了一下,转过头就见言萧拿着睡袋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他本来在最外面,现在言萧就成了最外侧的了,准备起来换个位置,言萧说:“我不习惯被夹在中间睡,就这样。”
关跃没说什么,躺了回去。
王传学在另一头叹气:“可惜啊言姐,本来要是天气好还能看见满天星斗,咱西北的星空那可是一绝啊,你没见到太可惜了。”
言萧说:“星星么,不都一样,怎么就成一绝了?”
“不一样不一样,躺在西北的大地上看星星会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任他历史变迁,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我还山也还是那座山呢!”石中舟呛他。
言萧失笑:“你还挺感性。”
王传学嘿嘿笑:“都怪这场沙尘暴,哎,你们说古代有沙尘暴吗?”
没人接话,好像没人回答的上来这个问题。
安静了一会儿,言萧开了口:“有,历史上有很多记载,汉成帝的时候外戚专权,西北云气赤黄,四塞天下,大臣借这个说是上天发怒,吓得皇舅马上就请辞了,其实就是沙尘暴;晋惠帝的时候在甘肃也有过一次;不过最有名的是刘邦被项羽围困那次,史记说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楚军大乱,刘邦这才跑出了包围圈,后来写出了那首著名的‘大风起兮云飞扬’。”
要不是这里没信号,王传学都要怀疑她是上网查的了:“言姐连这些都记得?”
“看得多了就记住了。”
石中舟也吃惊:“这得看多少啊,言姐不会是打小在历史里泡大的吧?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做鉴定师。”
言萧笑笑,脸一偏,黑暗里看到关跃的脸,朝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睡着了。
渐渐的,王传学跟石中舟都没了声音,没多久,他们的鼾声就传出来了。
言萧翻了个身,钻出睡袋,轻手轻脚地走远。
她想小解,一路没有厕所,已经忍了很久了。
一直走过了停车的地方,车身挡着躺着的三个男人,她远远找了个角落,解开裤腰上的纽扣,蹲下去。
风大了,呜呜作响,夜里的无人区有点瘆人。
很快解决完,言萧往回走,到了车旁边,刚绕过去,一眼看到个黑黢黢的人影,吓了一跳,等看清了轮廓才放松:“你什么时候来的?”
关跃动了一下,“刚刚。”他一路跟到这里,猜到了她想干什么就停下了:“下次出来请你说一声,别单独行动。”
“怎么,担心我的安全?”
“保障队员安全本来就是领队的责任。”
言萧长长地“哦”了一声,走过去,脚一垫,贴在他耳边:“所以我是你的责任了。”
关跃已经习惯她随时随地的调侃,站着没动,言萧自己走开了,去车后面开了后备箱:“我现在向你报备,我要换一下衣服。”
“非要换?”
“不换我难受。”
关跃一手收进口袋,看她拿着衣服进了车里,等了片刻,眼光无意间扫过去,一闪而过的白,是女人的后背,其余藏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那一片隐约的白,连着一截手臂,隔着车窗舒展,莲藕一样。
他背过身,望着起伏的远山。
风似乎更大了,甚至有点喧嚣。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在他肩后拍了一下,言萧把他的皮衣递过来:“好了。”
关跃接过来往回走。
言萧走在他旁边,他注意到她身上换了件合身的衬衣,把她的胸和腰都衬了出来,夜色里勾画出饱满流畅的曲线,风掀过来,她的头发被吹散,脚下像猫一样轻。
身上没了那件皮衣,一下就感觉到了夜间的凉意,言萧一路抱着胳膊,回到坡下,钻进了睡袋才好受点。
关跃躺下的时候以为她已经睡了,刚合上眼,听到她的声音:“这是谁的?”
他睁开眼:“什么谁的?”
言萧扯了一下身下的睡袋:“这个,是谁的?”
“队里的。”
“我知道,但是你们都各用各的,所以这个肯定也是某个人专用的。”黑暗里,女人的脸在睡袋里露出一半,眼里沉着光,她说:“我觉得是个女人。”
关跃的声音越发低沉:“你觉得?”
“女人的直觉。”
关跃说:“队里有女队员,很奇怪?”
“不奇怪,我也是女队员。”
“你……”关跃想说她不一样,开了个头,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我怎么?”言萧追问。
离得太近,呼吸直接拂到脸上,像羽毛刮过去。
呲啦一声,睡袋的拉链被关跃拉了起来,他从牙关里冷硬地挤出三个字:“没什么。”
言萧看着他,他的身体横陈在黑暗里,能感觉到男人身上那股子独有的气息,火热,却又强硬。
那身体翻了个身,背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