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
张大铭打着呵欠进厨房,准备做早饭。
进门的时候他还有点迷糊,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站在煤气灶那里,一下就清醒了,紧接着就发现站在那里的是个女人。
“啊,是你啊。”他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还以为是什么人闯队里来了,差点要动手。
言萧站在那里,冲他笑了一下:“早。”
厨房里弥漫着一阵咖啡的芳香,张大铭这才发现她刚才是在烧水冲咖啡:“干嘛泡这个喝,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挺好的啊,一觉到天亮。”
她的口气很淡,张大铭跟她说话次数不多,感觉她好像一直都这个语调,也分不出真假。
说话的时候有人掀帘子进来,张大铭回头看:“关队,你今天也这么早?”
关跃进门就看到了言萧,但目光一触即回:“嗯。”
“那我得赶紧做饭,你们等会儿啊。”
关跃说:“不用急,你记得等会儿准备点干粮。”
“干粮?你要出去吗?”
“嗯,去一趟沙地。”
言萧捏着根筷子,慢慢搅着咖啡。
张大铭在问:“去沙地干什么?”
“那里有个地方,听说跟狼有关。”
“啊?跟什么有关?”张大铭听得云里雾里,但关跃这话却不像是对他说的,他说话时眼睛看着言萧。
“八十年代有支考古队在那里发现了那个地方,出于某些原因没能往下细查,最好过去看看。”
“……”张大铭确定关跃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了,因为他的脸仍冲着言萧站的方向。
言萧放下筷子,端了杯子往外走。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这里,空间也变得狭小起来,她从中间穿过,侧着身,贴着关跃的胸膛过去,脸也侧着,没有看他。
关跃说:“去看看。”
是陈述,不是询问。
言萧停在门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喝咖啡,仿佛没听见。
关跃一直盯着她,目光没有移开。
将近好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人就这样。
张大铭莫名其妙,看看关跃,又看看言萧,傻子都能看出这两个人之间不对劲,可他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对劲。
直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言萧回头看了关跃一眼:“哦,什么时候走?”
像一张弓弦,前一刻蓄力拉满,下一秒忽然松了。
张大铭越发觉得古怪了,挠挠头,转身去做饭。
还没到中午,刚过十一点的时候,关跃通知言萧出发。
她背着包走到停车的地方,看到关跃远远地站在那条泉水边上打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的缘故,这个电话他打了很久。
等他回头过来,王传学从远处跑了过来:“关队,听大铭说你要去沙地啊,怎么能不带上我们啊?”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石中舟和蒲佳容。
关跃说:“只是去考察一下,没什么事情,很快就回来。”
蒲佳容慢吞吞地开了口:“关队,还是让我们跟你去吧,路上多点照应。”
“不用,队里也需要人。”
蒲佳容看一眼言萧:“可就你们两个不够吧?”
“我还叫了别人。”
言萧靠在车边上听了一会儿,除了石中舟之外,王传学跟蒲佳容都挺热情。
她收着下巴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来,看了看手表,朝几个人走过去。
“车钥匙。”她伸出手。
关跃看她一眼,掏出车钥匙递给她。
言萧接在手里,说:“你到车上来一下,我有件事跟你说。”
她先坐上驾驶座,关跃跟着坐上车。
“说什么?”
“唧唧歪歪的,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言萧直接拧下车钥匙:“我说完了。”
车开了出去,在戈壁里扬起一阵尘烟。
蒲佳容最先反应过来,瞪大双眼:“她怎么把车开走了?”
石中舟“噗嗤”一声笑了,心想真不愧是言姐的风格。
车冲出去老远,关跃看了一眼言萧。
“看什么?”言萧斜睨他:“你自己不也这么想的?要是真想带他们,早叫我停下来了。”
关跃手臂搭上车窗:“嗯。”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这趟不适合让太多人参与。
十几分钟后,开出了考古队驻扎的区域,荒漠化越发严重,沙砾遍布的戈壁连着半沙漠化地带,言萧不再认识路了,两个人交换位置。
太阳升高,阳光照下来,视野逐渐开阔,远近的土丘沙堆在荒漠也明亮了,似乎也没那么荒凉了。
言萧眼睛落在窗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一幅定格的图片里。
关跃开车时也像定了格,他不说话,她也没话想说。
一路往西,路上比来的时候更难走。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很吵,让原本安静的车里也显得不那么安静了。
漫长的三个多小时后,终于脱离戈壁,一片湛蓝的天空下,云白的像雪堆出来的,连着下面的广袤的地面,逐渐平坦,地上有了零星的绿草。
越往前草越多,很快眼前出现一大片草场,草还没长高,但远看已经是一片完整的绿。
几只蒙古包扎在草场上,白色的,一点一点,远看就像一只只小小的蘑菇。
这种地面上车可以开的飞快,越野车很快就在蒙古包外面停下。
言萧从车窗外收回目光,不冷不淡地问了句:“这什么地方?”
关跃说:“一个朋友家。”
“来这儿干什么?”
“等一个人,需要靠他带路。”
关跃说完就下了车,一边往蒙古包里走一边喊了两声:“阿古,阿古达木!”
“诶!来了来了!”蒙古包里匆匆跑出个蒙族小伙,穿一袭深蓝的蒙古长袍,皮肤黑黑的,看到关跃就笑眯了眼:“小十哥,你怎么来了?”
言萧走过去,听到他的称呼,问关跃:“他把你当成小石了?”
关跃随口“嗯”了一声。
小伙看到言萧愣了一下,再叫时就改了口:“哥,这是嫂子?”
关跃还没开口,言萧就说:“不是。”
他看她一眼,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也淡了,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古立马就换了个称呼,叫她姐。
这是个很热情的蒙族小伙,一把人迎进蒙古包就忙着给他们倒奶茶,拿吃的。
这里进进出出就他一个人,没看见有别人。
关跃去上厕所了,言萧坐着喝茶的时候问阿古:“你跟关跃怎么认识的?”
“我以前跟他都在文保组织里待过,后来我不干了,回来养马了。”阿古笑呵呵的,往她面前抓坚果:“多吃点。”
言萧点点头,心想这都能认错人。
正说着关跃回来了。
“阿古,你后院的马厩怎么坏了?”
阿古回:“我还没来得及修呢。”
关跃脱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口:“我帮你修吧。”
“别别,哥,你来了就是客。”
“别废话,走吧。”他看一眼言萧:“你坐会儿。”
言萧看着他跟阿古往后面去了,心想搞得跟人家亲哥似的,就她是客人了。
一直到傍晚,等的人也没来。
言萧闲得在外面溜达,关跃还在那头帮阿古修马厩。马厩就是个棚子,他低着头站在那里,身体被棚子边上的柱子遮挡了一半,远看整个人都模糊了。
她往那儿走,看到几匹马在吃草,停下来看着,那马居然也不怕人。
“想骑一下吗?”
言萧回头,阿古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这能骑?”
“当然能骑,你要不要试试?”阿古指马:“她叫恩和,是匹老马,很温顺的。”
言萧摇头:“我不会骑马。”
“叫咱哥教你啊。”阿古不等她开口就回头招手:“哥,过来。”
关跃丢下东西出了马厩。
言萧朝他看了一眼:“他还会骑马?”
“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
言萧不禁挑眉。
关跃很快到了跟前:“怎么?”
阿古说:“你教人家骑马啊,带人家来也不管人家玩儿得开不开心。”
“我们不是来玩儿的。”
言萧盯着马说:“这怎么骑?”
关跃看她开了口,也不就不多说别的了:“踩着马镫爬上去。”
言萧心想这不是废话么,手还是伸过去扶住了马鞍,脚踩住马镫,往上爬。
腿刚擡上去,差点滑下来,一只大手托住她大腿那里,另一只手在她臀上托了一下,她就坐了上去。
等她转头去看的时候,关跃笔直地站在那里,她甚至不确定刚才是不是他帮的忙。
“骑吧。”他擡手拍了一下马臀。
马悠悠地往前小跑。
言萧抓紧马缰。
关跃跟在后面,不紧不慢:“身体放松,腿别夹,你会吓着她。”
“……”
“上身挺直,保持平衡。”
“看前面,先适应节奏。”
言萧回头看,居高临下,看到他的头顶。
他收着手站在那里,阳光把他的身影拉长,映在青绿的草地上,挺拔的不可方物。
忽然之间,身下的马似乎受了惊,快跑了起来,言萧没坐稳,往下滑。
快掉下来的时候关跃已经冲了过来,言萧没摔到地上,摔在他身上。冲力让他也跟着摔倒,她半边身体压着他,倒在一片青葱里。
一瞬间,两副躯体都有点僵硬,但紧接着,言萧的身体就放软下来,于是她感觉到身下男人的身体越发僵硬,像一块冷石。
关跃推开她坐起来,拽着她起来,又很快松手:“没事?”
言萧淡淡刮了他一眼:“嗯。”
天蓝云白,风过后一阵安静,关跃转头走了。
一个小时后,阿古从马厩那儿回来,看见言萧还在骑马。
他很好奇,等着她转了一圈到跟前,他问:“看你刚才好像摔着了,怎么还敢骑啊?”
言萧扯着缰绳,脸上很冷:“马么,总有驯服的时候,摔个一两次也没什么。”
“……”
阿古回到蒙古包,看到门边站着关跃,他在抽烟。
“哥。”他走过去,朝言萧努努嘴:“怎么回事儿啊,我还以为姑娘家都是三分钟热度呢,她怎么还非要学会了。”
关跃冷笑一声:“她跟别的姑娘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哪儿都不一样。”关跃顿一下,吐出两个字:“执拗。”
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闭上薄唇。
“也是有恒心啊。”阿古远远望一眼:“真漂亮。”
关跃叼着烟朝那边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女人黑裤白衣,长发在风里飞舞。
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