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福成是司马策登基之后,才从兵部被调到京郊大营来的。
他的亲姑母是皇太后,阿爹如今掌管着禁军北衙,亲妹子在宫里当着皇贵妃,自己掌着京郊大营,温家如今可谓权倾天下,前朝后宫盛及一时。
薛寒云挨了打以后,温福成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柳相。
柳厚在朝中素有威望,又是司马策任太子时的太傅,历经两朝依然稳稳坐着一国之相,实不容小觑。
正在此时,又传西戎犯边,温福成思来想去,索性先发制人,向司马策上书,道营中有热血军士请战,前往白瓦关御敌,其中尤以原白瓦关守将薛良之子态度异常坚决……
司马策接到奏折,想到那清丽容颜与纯澈眸子,还有毫不客气的拒绝,心中滋味莫辨,索性朱笔一挥,准奏!
柳明月再想不到自己弄巧成拙,原本想着拖得一时,哪知道如今圣旨下来,薛寒云要遵旨奔赴边偏她如今对外宣称重病,卧床静养,连出门吹风都不行,又哪里能够出远门呢?
又怀疑,难道是司马策召她入宫,结果被拒,这才想着将薛寒云调去边关?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五日之后,薛寒云交割清楚了营中事务,回到了相国府。
连生这些日子早带着人在营外守候,如今用马车接了薛寒云回来,愁容满面送进了锦梧院,转头便去程府请程太医。
——不知营中军医如何,薛寒云受了棒伤,总要程太医看过才能放心。
薛寒云一瘸一拐进了锦梧院,进门便闻得一股浓烈的药味儿,他虽后来听得家中传信去营里,道柳明月的病只需静养便无甚大碍,可是闻得这满院药味,心中还是揪成一团。
房里丫环闻得脚步声,出来瞧时,见得薛寒云,面色一喜,连忙隔窗向里喊了一声:“姑娘,姑爷回来了……”
柳明月正窝在床上发呆。她当日忍着又未抓破,这些日子红肿消退,静养了这些日子,连疹子也尽数消去,如今面皮儿还同当日一般细嫩,只是做戏做全套,她如今还只是在房里将养,未曾出过门。听得丫环道薛寒云回来了,早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卧房地下。
夏惠正在房里服侍她,见她这般毛躁,先自笑了,“姑娘这是做什么?怎能光着脚下地?还不快到床上去?”
已听得薛寒云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转眼就绕过了云母屏风,到得柳明月近前,将她从地上抄了起来,抱在怀里便往床上去放。房内一众丫环皆识趣退了下去,只留小夫妻两个。
薛寒云一双锐眸将她脸上身上细细瞧一遍,见得她面色红润,气色极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听得外面传你病的严重,我不知底里,只当家中传到营里的信儿,道你一切安好,全是骗我,还好你没事,我总算放心了!”
柳明月已听得罗瑞婷说过,薛寒云在营中受了棒伤,她扑上来便要解薛寒云腰带,被他抓住了小手,一脸笑谑:“娘子这是想为夫了?总要等到晚间才好吧?”
柳明月担心他身上棒伤,还要试图去解,傻傻道:“等不及晚上了。”一句话说完,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猛然擡头瞧见薛寒云坏笑,细回想两人对话,顿时窘的满脸通红,这下腰带也不解了,反去拧他胳膊内侧的细肉:“教你瞎说!教你瞎说!”
他活蹦乱跳的,还能说些怪话来招她,可见没什么大碍。
薛寒云搂着她,用满是胡茬的下巴故意去蹭她的脸蛋儿,见得她又羞又窘,又气又恼,顿时揽着她笑倒在床拨步床上……
当夜,柳明月到底看到了薛寒云身上棒伤,见得被打过的地方虽然疤痕血痂脱落,但嫩粉色的新肉触目惊心,顿时又气又心疼,恨恨咬牙:“温家有什么可得意的……总有一日也能教他们尝尝败落的滋味……”
霸道独断专行如司马策者,岂能容得舅家凡事指手划脚?
拥立之功虽然极大,但如今司马策待温家却十分隆厚,温世友不但掌着北衙禁军,如今还把持着兵部。皇后虽然出身国公府,如今在宫中可以弹压别的嫔妃,诸如沈琦叶傅锦心之流,对贵妃温青蓉却逐步退让……
自皇后之父韦世康过世之后,温世友与其子们便以国舅自居,所以温福成才在营中这般的霸道嚣张。明眼人一眼便瞧得出,温家是打定了主意,要出两代皇后了。
只要皇后一直无子,温青蓉尽早产下皇儿,便有可能取皇后而代之。
然而这般局面,恐怕并非司马策乐见其成的。
外戚独大,历来为当权者忌。
司马策此刻能容忍温家,恐怕只是因为皇太后还活着,温世友这位亲舅舅又有从龙之功,他才登位,实不适合逼温家放权,一来恐会母子不合,二来恐引的天下人说他凉薄。
柳明月心中忽生一计,要替薛寒云出了这口气,只是如今却不好轻举妄动,只待过些日子再说。
薛寒云自小立志要往边关驻守,近日被温福成保荐,他心中早有此意,不过是早晚而已,因此除了即将要到来的夫妻分离。旁的倒并不担心。
他这位养父兼岳父也不是等着被挨打之辈。
温世友想骑到柳厚头上,也得有那个本事!
当晚,柳厚从公署回来之后,翁婿两个商谈半夜,柳厚最后拍板决定:柳明月暂且在家休养,只等半年,对外道她身体已经痊愈,便可随夫前往边关。
薛寒云原本还在犹豫,“阿爹年纪大了,我不能在膝下尽孝就算了,月儿早晚要能照顾阿爹,我也放心些……”他一边舍不得娇妻,一边又放不下养父。
柳厚身为过来人,自然知道年轻小夫妻不宜分开太久。况且他们如今还未有子嗣,这才是当务之急。
“我的身体尚好,倒不至于到了离了人就不行的地步,再说家中这么多奴仆,哪里又用得着月儿侍候了?”
他坚决不同意小夫妻分开,薛寒云见养父态度坚决,也只有听从,又想到夫妻分开小半年,不久之后便可团聚,心中也极是欢喜。
翁婿两个将此决定告之柳明月,她想来想去,考虑到薛寒云此去的危险性,终于半含半露将司马策曾有过的调戏之事道了出来。
她到底有所保留,重生之事还是讲不出口。
柳厚与薛寒云从不知还有此事,翁婿两个都呆住了。饶是柳厚在政治漩涡里打了一辈子滚,如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心机深沉的今上怎么会瞧中了自家这傻闺女?
柳厚百思不得其解,又见得她盘膝坐着,好些日子不曾出房,一头鸦青发丝垂在肩上,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瞧了过来,一副等待庇护的小模样儿,他一颗爱女之心早化成了水,哪里还忍心责备她出了事情不肯跟家人商量,一个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还私下涂了蟹油膏来装病躲避入宫……
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生气……
随后他便释然了。
自家闺女这般可爱,被男人惦记也属正常,只是若是寻常男子还好,如今惦记上的却是当今圣上,这便有些棘手了,不过也并非不能解决之事。
反是薛寒云,自听了柳明月所述,眼神瞬间沉了下来,眸子里似蕴酿着风暴一般。
柳明月从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以前就算再惹他,与之针锋相对,也不见他有这种神情,脸都给气黑了,她在薛寒云这种眼神之下,顿时瑟缩,抱着膀子便往后挪了一小下……
她不挪还好,薛寒云还能镇定,一挪之下他猛然间便扑了上去,直吓的柳明月一声尖叫,只当他要行凶,哪知道整个人落进了他怀里,已感觉得到他有些微微发抖,双臂搂的死紧,破口大骂:“……你是不长脑子啊?出了这种事不回家告诉我,还一个人悄悄扛着,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本事很能耐?……”
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只手臂却箍的她死紧,半点不肯放松。
柳明月被他骂的眼眶里珠泪儿打滚,扭头瞧见自家阿爹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弱弱告状:“阿爹,寒云哥哥欺负我……”
柳厚拈须微笑,凝然不动,毫无援手的打算:“与其让外人欺负,还不如让寒云欺负呢。我还更放心一点!”
柳明月无语凝噎:“……”您老还是不是我亲爹啊?
柳厚起身往外走,临行丢下一句:“云儿记得,明日还要进宫谢恩呢。教训这丫头归教训,也别忘了正事。”
薛寒云正在暴怒之际,应了一声,柳明月睁睁睁看着唯一的救星阿爹的身影转过了云母屏风,脚步声出了正房,随后院子里的脚步声都彻底的消失了,顿时瘪着嘴,一副快哭了的小模样。
“寒云哥哥我错了……”
对方冰冻起来的脸毫无解冻的迹象。
“夫君我错了……”
他深邃的眸光牢牢盯住了她,柳明月心肝打颤,举起爪子保证:“以后苦由你来受,累由你来扛,啥坏事儿都由你担着……我只管吃喝享乐……寒云哥哥我错了,我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玩好……我再不越权扛事儿了……”
寒云哥哥生气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