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叶遭受如此重创,沈太太自然进宫安慰。
未几,宫中传下旨意,宣柳明月进宫开解沈昭仪。
彼时薛寒云已经去了京郊大营,柳厚在衙署未归,家中下人传报,老吴管事早大开中门,迎了传旨宦官进来。
那宦官正是司马策身边大总管伏俊。
有仆人奉茶,信儿送到了后院,却见得夏惠一脸惊慌往外直冲了过来,见到自家公公,更如见到了救星一般,上前呼救:“不好了阿爹,姑娘发热疹子,这会烧的都有些糊涂了,阿娘催我来报一声,姑娘委实下不了床,要请个太医来看看方好。”
伏俊就是司马策肚里的蛔虫,上次柳明月进宫的情形,他瞧的真真。
他是内宫里长大的,几岁上就被净了身送进来,多少腌臜龌龊事未曾见过?当朝陛下看上个臣妇,不过寻常之事,只要处理得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只是如今圣上瞧中的人儿有一位政事上精明干练的爹,偏又爱女如命,此事才棘手了些……大约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上次瞧着这位柳姑娘的意思,竟然是不愿意。
伏俊在宫里见多了争宠的娘娘们,这样视帝王青眼避之如蝎的女子,他还是头回见。
“既然柳宜人病着,咱家已经来了,理应去探探病。”
伏俊等得吴大管家打发了二门上小厮去请相熟的程太医,这才缓缓开口。
“大人且随奴婢前来。”
见得柳宜人身边侍候的媳妇子毫不迟疑引了他往内,伏俊心道:可是我想错了?
上次柳明月从蓬莱阁里出来之时,神色便算不得欢愉,此次听得内宦宣旨,怎么病的这般凑巧?
若论察颜观色的本事,伏俊自问不低,是否装病,他一眼便瞧的出来。
到得锦梧院,丫环们打了帘子,夏惠引了伏俊往内。
若是寻常男子要进内帏探病,极不合礼数,但太监在宫内原本就算不得男人,宫内娘娘们都不避讳,更何况柳明月,更无避讳的道理。不然,她岂不是比宫里娘娘们还金贵?夏惠深知,因此便将伏俊往里引。
“咱家就在外间,你且进去通报一声。”
伏俊站的地方,恰是锦梧院正房,卧房用云母屏风隔着,正好挡住了卧房内风景,却又听得清内里人声。柳明月若是装病,此刻听得他的话音,便应该吱一声才对。
哪知道卧房内迎头出来个一脸愁容的丫环,拉着先头引他进来的媳妇子不放,只差抹泪了。
“姐姐,姑娘可怎么办才好?这会都糊涂了,要不要送信去营里或者衙署?”
那媳妇子进去打了个尖,也未听见言语,出来便请了伏俊进去。伏俊满心疑惑的随她进去了,伸头往拨步床里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柳明月脸上已密密麻麻起了许多疹子,整个脸都红肿了起来,原本鲜嫩如花的面容令人不忍卒睹,更何况她此刻神智不清,显是已经烧的糊涂了,肿胀无神的眸子微微睁开一线,复又闭目昏睡了过去。
不等程太医前来,伏俊便进宫复旨去了。
司马策听得柳明月生病,原还有几分不信,听得伏俊亲眼所见,才肯信了。
“没想到,她竟病了。”
伏俊跪在司马策脚下回话:“老奴瞧着,柳宜人病的很是严重,相国府已经去请程太医了,恐怕没有十日半月不容易好。就算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想到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蛋上留一片疤印,伏俊便有些叹息。
柳明月的病症,比伏俊预计的痊愈还要晚上许多日子。
没过几日,程太医在宫里替司马策例行诊脉,司马策漫不经心道:“听说柳相女儿病了,这几日朕瞧着他在朝上神思不属,难道竟病的很重?”
程太医想到那丫头的嘱托,瞪着张肿成猪头的脸求他:“……程伯伯一定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我病的很严重很严重,半年不能出门吹风见人,这样子宫里就不用再宣我进宫了……”
沈昭仪刚流了产,若柳明月迫不及待的进宫安慰,就算宫中有旨意传下,教旁的各宫娘娘们心中如何作想?
柳明月一本正经向他解说的时候,倒令程太医对她刮目相看。
“……纵然以前我与沈昭仪在闺中如何亲密,到底如今我们都各自嫁人了,早非天真烂漫的女儿。谁都知道爹爹疼我,恐怕宫里各位娘娘们也如此想。听说如今宫中分作几派,尹昭仪唯皇后马首是瞻,温皇贵妃最得温太后欢心,沈昭仪的阿爹管着户部钱粮,攥着圣上的钱袋子,还有高修仪与傅淑妃,皆是出自将门……这些娘娘们皆未育有皇子,但终有一日后宫会有皇子公主。侄女若此时还与宫中娘娘交好,也许会被人视为阿爹与沈尚书关系密切……又或者阿爹默认了支持沈昭仪。我不但帮不了阿爹,还给他在朝中添许多仇家,怎能如此不孝?”
程太医久在宫闱行走,如何不知这些事情,当下便怒了,瞪她:“你既知此中利害,弄个小伤寒或者发个烧什么的便好,何苦要拿了熬制过的蟹油往脸上身上涂?明知是你自小吃不得的东西,还敢靠近。亏得谁都不知,只当你无故发了热疹……”
那丫头竟然苦着脸叹气:“这六月暑天,哪里就能伤寒了呢?就算在冰水里泡大约也好好儿的。自听得沈昭仪出了事,我便估摸着说不定会得宫中传召,所以早早便偷偷备下了这东西。我也不容易呢……”
程太医还能如何?
自然替她保密了。又将她这番话转述柳厚,柳厚只当女儿懂事了,竟能看得透前朝后宫的万千联系。哪里知道这只不过是以鲜血生命为代价,才换来的反思而已。
反正薛寒云已有前往边关的心思,她除了抛不下老父,若是能随薛寒云驻守边关,一来体验下他前世吃过的苦,二来也能避开司马策的纠缠,数年之后,想来司马策早将他这点子心思抛开,到时候柳厚若能告老还乡,一家人说不定也能保得平安……
因此,程太医替司马策诊完了脉,微一沉吟,才略带遗憾道:“柳相闺女的病,恐怕没个一年半载不能全好。只能慢慢在房里将养了。柳厚一把年纪只得这一个闺女,不愁才怪。”至于柳明月到底得了何症,他也只隐约透露,反正治疗起来很麻烦……
女儿家患病,总有些不能透露之处。司马策也深知其理,便不再追问,只转头传了柳厚见驾,赐了许多名贵补药,及祛疤痕的灵药。
他自以为体贴无比,柳厚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遂放下一桩心事,转而去后宫寻乐。
内宫如今美人众多,各有千秋,政事之余,倒能解得乏累。只是偶尔想起柳明月那双眸子,心中总觉痒痒。
相国府锦梧院内,最近这些日子日日飘着药香,院子里架着黄泥小火炉,上面十二个时辰的炖着药罐子,更有大锅的药草在小厨房熬制,一桶一桶擡进主卧房边的净房……
柳明月只着锦罗纱衣,散着头发倚在被垛上看书,身边的丫环们打扇的打扇,剥果子的剥果子,忽听得外面来报,贺大奶奶来了,她挥挥手:“不见,哪里来的什么贺奶奶贺太太……”
门口传来个阴恻恻的声音:“连我也敢不见,可见你是皮子痒了……”
柳明月哀嚎一声,扔了书便往被子里钻……她将罗师姐新换的身份完全忘了,只当是阿爹手下哪家的家眷前来攀附巴结……
罗瑞婷已是几步窜了过来,一把掀开了被子去瞧,见她面上已消了肿,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的贼快,只脸上脖子上面许多渐平下来的疹子,瞧着就跟只小花猫似的,不由噗哧乐了。
“哟哟……我瞧瞧,这是谁家的花猫啊?听说消息传到营中,薛师兄差点发了疯,大半夜的闯进主帅的院子里,要求请假进城,若非瞧在相爷份上,恐怕五十军棍下去,薛师兄一双腿便要废了……”纵如此,京郊大营的主帅亦赏了薛寒云二十军棍,他如今还在营里躺着,未得获准回家探妻。
此事又是柳明月一大愧疚之处。
当日她情急之下将早偷偷备好的蟹油在身上脸上涂了一遍,立时三刻便肿了起来,又痒又吓人。
伏俊进来的那会,她正克制着自己不要伸出手来往身上脸上抓挠。亏得程太医自小看着她长大,来的也快,一贴子药下去,已是止痛痒,没两日便消了肿。
只是经此一事,她更懒怠动弹,又不曾告诉过众人。罗瑞婷得知这消息,也还是罗行之回家来休息,从罗老爷子处得来的消息。回营之后便已晚了,深觉不安,便告诉了薛寒云。
哪知道他低估了薛寒云的爱妻之心,他竟然连一晚上都不肯等,大半夜闯进主帅院里……
主帅温福成乃是温青蓉之兄,正搂了新纳的小妾快活,被搅了好事,一怒之下才下令将薛寒云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