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一回头,神主大人衣袂飘飘的站在她身后,吓得噗通就给他跪了。
胡纯笑容僵硬,她很为难,最近见的大人物多了,她没给任何人跪过,现在膝盖变金贵了,不太习惯下跪。可是白光这一跪,她站着也不好,弯腰施礼也不好……一咬牙,干脆,跪就跪吧,被神主大人发现她私自往世棠宫带人,恐怕也算犯了大错,不如争取个好态度。
跪是跪了,说点儿什么好呢……
胡纯为难地涎着脸,笑得很巴结:“神主,您今天吃得挺快啊。”话说出口,觉得好像是讽刺,“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正搜肠挖肚地想词,神主阴沉着脸,但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
“嗯,没什么好吃的。”
对于这样诚实又直白的回答,胡纯更没办法接了。
这个尴尬的沉默时刻,就看出白光是她的好姐妹了,白光哆哆嗦嗦地给神主磕了个头,极其郑重地说:“既然您老人家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小的就告辞了。”
神主的嘴角轻微地动了动。
胡纯很紧张,看他的表情,分明就要说:哼!你们当我世棠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更怕他说,你们这些低微的小妖,把命留下!
或者干脆一脚把白光从珈冥山顶踢飞出去。
神主皱眉甩了下广袖,说:“哼!”
胡纯虽笑犹哭,果然……
神主沉着脸,别别扭扭说:“过门即是客,留下住几天吧。”
白光咽了口唾沫,太用力了,咕噜一声。她还第一次听人把客气话说得这么杀气腾腾的。
她和胡纯一起摇头,像两只拨浪鼓,话也是异口同声:“不用了,不用了。”
神主双眉一挑,眼神立刻冷厉起来,这个表情谁也扛不住,于是两只拨浪鼓同时停下,改成点头。因为他的气场太强大,人也太残暴了,胡纯和白光都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起伏地叩头,颤声说:“感谢神主大恩大德。”
这哪是感谢他留客啊,分明是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神主这才稍微的满意了,举步进门,留下冷冷的一句,“我会让风引招呼你们。”
风引?
胡纯有点儿耳熟,好像听海合说过一嘴,神主的四大神使叫风雨雪霜后面加个引字,她不敢相信,神主竟然能派四大神使之一招呼白光?一定是她记错了。她四下看看,神主已经不见踪影,这才和白光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神主这是去哪儿赴宴了啊?肯定吃错什么东西,大失本性。”胡纯觉得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我看……我还是撤吧!”白光拍着膝盖,刚才跪下去的时候太用力了。
胡纯点头,神主不是什么善心人士,反常的客气往往有可怕的目的。
“既然神主都留了客,你还怕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说。
胡纯和白光又齐齐回头,大门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位眉目清俊的帅哥,他也照例没有表情,但是从穿着打扮上就看出他比较高级,淡橙的羽衣上有绣花,金色的逍遥带上坠着小块的翠玉,应该就是风引。
“你们跟我来吧。”他虽然没有表情,但是语气很温和,让人心情都跟着平静安稳起来。风引的行止举动不紧不慢,脊背挺直双肩平张,很有气势却不傲慢。
“我也一起吗?”胡纯指着鼻子问,今天没道理的事太多了。
风引看了她一眼,看得胡纯脊背发冷,他点了点头,重复说:“你们。”
胡纯也觉得还是陪着白光比较好,不然她被神主拔刺炖汤了都不知道。
风引带真她们沿着石阶一路向上走,过了松林馆,连胡纯都开始紧张了,不自觉地拉住白光的手。对于世棠宫,她的认知范围就是大门到松林馆,松林馆到大门,从松林馆再往上,她连一片土都没见过。
过了松林馆,石阶两侧就开始有一丈高的灯杆,每隔几步就有一对,灯杆上悬挂着非常精致的宫灯,宫灯里发亮的不是蜡烛,是一颗刺眼的珠子。世棠宫总是阴雾笼罩,有了这一路的灯光,显得有那么点儿金碧辉煌的意思,而且蔓延到目光尽处,像直通天顶似的,很壮观。
风引带她们到了一座小小的敞厅,四周虽然没有墙壁格挡,却都挂了大幅的画,都是山水风景,细看之下,画里的水在流,云在动,树林随风起浪。白光瞠目结舌,胡纯也张嘴傻笑,呆呆地看画。
“先在这里用餐吧。”风引拍了拍手,四个仙娥就川流不息地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把敞厅中间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风引又按了下按钮,四壁又缓缓降下新的画卷,把之前的风景挡住,画里是银河朗月,银河里的星星全部熠熠生辉,月亮更是放出皎皎月光,敞厅顿时笼罩在月色星光之下,美不胜收。
“两位慢用,用好了出厅寻我便是。”风引说着,款款退了下去。
胡纯暗赞风引小哥体贴,他戳在这儿,她和白光怎么好意思吃呢?
白光已经扑到桌子边流口水了,面对一大桌子见都没见过的珍馐美味,她都不敢下手,舔着嘴唇问胡纯:“神主这儿天天吃得这么好吗?”
胡纯嗯嗯哈哈了两声,“是还行。”平时吃的是挺好,可这么丰盛的却连闻都没闻过。神主突然大方成这样,除了吃坏东西,还可能……她皱眉,担心地打量白光,脸是圆了点,可圆得喜庆啊,眉眼也好看。神主不是不喜欢喜庆的长相吗?难道他喜欢圆脸?
这似乎是重点,整个世棠宫都没脸这么圆的姑娘!
“能吃吧?”白光怯怯地拿起一只帝王蟹,嘴上询问,手里却毫不客气地掰下一条长腿。
“吃,吃!”胡纯心情沉重,再沉重也不耽误吃,她卸了一条锦鸡腿,啃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说,“只怕将来有你吃到吐的时候……”
白光吃得很开心,边吃边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胡纯刚想问她,她自己先揭示答案了:“这么多吃不完,找什么打个包呢?”说完,又自省了,“连吃带拿,神主和那个……那个……”她用下巴点敞厅外,指的是风引,“会不会看不起我呀?”
胡纯抹了把嘴,谨慎道:“我看还是别包了,谁知道神主打得什么算盘呢?”万一神主真是看上白光,这么露怯的确不明智,不能让神主太早发现白光的缺点。
正帮白光发愁,只见敞厅外脚步声声,神主带着两队仙子急匆匆地向大门口走,路过敞厅的时候,还皱眉往里瞪了一眼。
等大队人马过去,风引也快步走进敞厅,一招手,仙娥们过来把剩余的菜肴都收走了。大概他们的动作加快了吧,让人觉得他们有些慌张,这让胡纯很惊讶,“慌张”这个词,怎么会出现在世棠宫呢?所有人都是标榜着四平八稳的态度,并且以此自得。
“什么人来了?”胡纯向松林馆方向张望,“玉皇大帝吗?”能让神主亲自出迎,那得是多大的来头?
风引眉头轻蹙,感觉他有些担心,“差不多吧,是他的爱妃。”
胡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哦,是天妃娘娘。可是西王母来访的时候,也不见神主亲自出迎啊,那可是和天帝地位相当的人物,这么一排,天妃还稍逊一等。
“你们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最好连动都不要动。”风引说完摇了摇头,推翻自己的话,“你们还是跪在桌子后面吧。”
气氛这么紧张,听话是没错的,胡纯和白光依言跪好,风引瞧了瞧,觉得不应该有什么问题了,这才快步走了。
有轻轻的乐声飘来,箫管玉磬,煞是动听。胡纯和白光伸长脖子,想看看乐声的来处,只见石阶上一团金灿灿的光,沿路而来。等光到了近处,乐声也变大了,胡纯看清了来的是一队仙女,拥随着一位衣着极其华丽,头发梳得很高的美女,应该是天妃娘娘。仙女们每人提了盏金光灿灿的宫灯,这便是金光的来源。仙女们后面是乐师,细看他们,并没走路,而是踩在近地的云彩上,怪不得他们可以尽心吹奏,不用看路。
天妃娘娘的裙摆特别长,却没拖在石阶上,原来她也踩在一层薄薄的云上,看上去更端庄飘逸了,贵不可言。
神主跟在她身边,让她的手虚搭在他胳膊上,做恭敬的搀扶状。
跟随他们的队伍被加的很长,天妃的仙女们,然后是乐师,再后面才是世棠宫的队伍,在这样的架势面前,胡纯和白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端端正正地低头跪在桌子后面,心脏怦怦地跳着等他们路过。
“放肆!哪里来的狐妖!”天妃本来走得好好的,路过敞厅的时候突然低喝了一声。她这一出声倒不太响,但是乐师们全都停止演奏,队伍也因为她的停步而全不动了。
胡纯也被吓得抖了抖,压不住好奇心还往外望了望,想看看冲撞了天妃的狐妖到底什么模样,这么大胆量。
白光已经吓得跪伏下去,颤声提醒胡纯,“老八……她……她好像在说你。”
胡纯还想驳斥她的无稽,却见两个仙女快步走进敞厅,一左一右架着她,把她拖了出去。胡纯彻底吓傻了,她好好的跪在桌子后面,连牙都没敢碰在一起,怎么就惹着这位大人物了?
“抬起头来!”天妃霸气十足地喝了一声。
胡纯没动,不是反抗,是没反应过来,左边架着她的仙女一伸手,托着她的下巴,硬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胡纯在极端惊恐之下,忘记回避眼光,直直地看向天妃,总觉得她……长得和神主很像,于是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神主,的确是挺像。
“你不用看他!”天妃突然暴怒了,天下狐狸精都一个样,怯怯地笑着,眼睛看男人的时候,那点狐狸味都要炸得哪哪都是了!“他也救不了你!”
雍唯皱眉,不满地喊了声:“母亲。”
母……母亲?
胡纯脑子更乱了,这是神主的妈?!
“我知道你心里苦。”天妃扭过脸来和儿子说话,语气变得有些苦涩,“可再怎么苦,也不能自甘堕落成这样!”天妃一指胡纯,“此等俗艳货色,别说无法与琇乔玲乔相比,就是我宫里随便那个仙娥,都比她强一万倍!”
胡纯被骂得一愣一愣的,突然抓住了重点,天妃是不是误会了!她只是个看大门的!听天妃的意思,好像她活偷了她宝贝大儿子一样。她算上今天,才和神主说过三次话!
“狐狸最擅迷惑人心,这样的妖物,不能留在你身边。”天妃很激动。“来人,取炼魂香。”
“不过一个玩物,母亲何须如此大动肝火。”比起天妃的怒形于色,雍唯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冷淡。
一听他这话,天妃眼泪都下来了,“你父亲这样,现在连你也这样,这让我情何以堪。不行,我不能让你也被妖物迷惑。”
雍唯冷哼一声,“迷乱九天的是天狐娘娘,这不过是只嘉岭土生土长的地狐。”说着,还鄙夷地看了眼胡纯。
胡纯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吧,可听上去,神主还是在帮着她说话的。
雍唯的话深深扎痛了天妃的心,她双眉一皱,“反正狐狸就没好东西!来人。”
雍唯淡淡道:“她已是我的媵侍,母亲非要如此么?”
天妃的眼睛里冒出火来,一拂袖,所有宫灯都熄灭了,围绕着他们的金光顿时消失。“雍唯,你为什么要让母亲如此失望?”
雍唯一笑,极致嘲讽,“因为我就活在失望里,我巴不得所有人都失望。”
天妃的脸色一痛,气焰全灭,哭着拉起雍唯的手,哽咽道:“雍唯,儿啊……”她擦泪时看见边笑边哆嗦的地狐,心里厌恶,“娘让玲乔琇乔来陪你吧。”她小心翼翼地提议。
“我就要这只土狐狸。”雍唯面无表情地冷哼。
天妃又拂袖,这次是又心痛又生气,还无奈,“儿啊,你这是何苦呢!你这么糟蹋自己,除了娘,谁又会心疼你?”
“我不用任何人心疼。”雍唯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