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不愧是双胞胎,就连说话都异口同声。
他们同时认定对方是哥哥,开口后又讶异、又惊喜的对视了一眼。
老先生只当他们是开玩笑,笑着打趣:“你们俩啊真有意思,别的双胞胎都是争着当哥哥,你俩倒好,争着当小的。……好啦别开玩笑了,你们究竟谁大啊?”
他们刚相认,其实还没讨论过排序问题,赵悠悠脑子机灵,故意问:“您老觉得我俩谁像哥哥啊?”
老先生老眼昏花的辨认了半天,沉吟着说:“我觉得你呢……个子高,身体壮,看着像是个当哥哥的料,因为哥哥都是要保护弟弟的。”
何心远眉开眼笑:“您说的没错,他从小练武,还出国打比赛,为国争光呢!”
这些刚刚赵悠悠说过的辉煌履历,转眼就被何心远倒了出来。
然而老先生把目光转向何心远,想了想又说:“但是你呢,戴着个眼镜,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你也像哥哥,因为哥哥都是比较聪明的那个。”
赵悠悠正愁没机会表扬何心远呢,赶快跟上:“那是,我哥他高考的时候可是市状元呢!保送拿的全额奖学金!”
老先生一下就笑了:“得了,我还没使诈呢,你真话就倒出来了。你都叫他哥了,肯定你是弟弟喽。”
赵悠悠得意的点点头,他嘴皮子利落,何心远实在辩不过,只能认下这个称呼。
虽然有时候何心远也想偷偷懒,希望有个哥哥能帮他顶起天地,但多个弟弟的感觉……也挺不错。
尤其是这么厉害、这怎么能干、这么活泼的弟弟。
何心远伸出手摸了摸赵悠悠的脑袋。
赵悠悠不喜欢被人胡噜头,别扭的问他做什么。
何心远笑着叫:“弟弟。”
赵悠悠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咧出两排牙齿,脆生生的应着:“哥!”
郑老先生在旁边含笑着看着他们,他现在年纪大了,又生着病,精力大不如前,每次儿子来看他,不是吵架,就是吵架,他这个老子却被当成了孙子在训。
他听着耳朵生茧,又没人能抱怨,这住院的日子真是过得没滋没味。好在家里的机灵鬼乌鸦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被接了过来,每天吱哇吱哇一通乱叫,甭管有调没调,好歹是个响声。
乌鸦刚被赵悠悠逮回来,正是气性最大的时候,现在喝了点水、吃了点粮,主人又在旁边看着,它的底气一下回来了。开始扑扇起翅膀,嘴里叫着洋文,威胁起赵悠悠来。可是它忘了自己脚上还拴着链子呢,刚飞了几十厘米,就被拽了下来,又生气又委屈的窝在鸟架子上,红嘴巴这里叼叼那里啄啄,没一会儿就把给它磨牙的麻绳玩具给啄烂了。
兄弟俩饶有兴趣的看着它耍脾气,何心远还是第一次见到养乌鸦的,很想逗逗它,可是他刚一伸手就被赵悠悠拽回来了。
赵悠悠紧张极了:“小心它叼你!”
老先生也说:“摸不得摸不得,它脾气大,除了我谁都不让碰。”
何心远这才收回手,眼巴巴的看着乌鸦在阳光下炫耀那身漆黑中透着金属色泽的羽毛。
何心远说:“养乌鸦的真是少见……您养了多久了?”
“记不清啦,”老先生说,“得有十几年了,也有可能二十年?太久啦,日子一天天都过的一样,哪里记得这么清楚。”
赵悠悠惊奇不已:“乌鸦能活这么久?”
何心远也很意外。
一般野外乌鸦也就是三五年寿命,有可能死于恶劣的野外环境,有可能死于疾病或者少食……乌鸦并不是流行的宠物鸟,就连动物园都不会豢养,也没有非常稀有的药用价值,再者不同品种的乌鸦体质相差不少,所以很难确定人工饲养乌鸦的寿命。何心远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把红嘴乌鸦养到二十年的。
“我在村里住,养过狗,养过鹅,养过老婆,养过儿子。后来狗丢了,鹅死了,老婆也没了,再然后儿子走出了大山,走去了城里,娶了城里媳妇,现在就连孙子都成外国人了。我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聊,有一年去山上打草,哪想到回家一看,背篓里躺着一只这么丁点大的鸟,毛都没长,身上还是湿的,也不知道从哪颗树上掉下来的。我就想养着呗……结果养到长毛了才发现是只乌鸦。”
老先生嘿嘿笑着,花白的头发丝儿都透着得意:“我还以为这乌鸦养两年也要飞了,哪想到一直活了这么多年,还会说人话!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我养了一只成精的乌鸦,还有人特地翻山过来找它算命,一次二十呢。”
“……乌鸦怎么算命?”
“准备十几根木棍签字,上面刻好了字,你把想问的问题在心里默念三遍,它用嘴抽哪根就是哪根。”
“准吗?”
“这有啥准不准的,就是图个心安。”
赵悠悠是寺庙里长大的,见惯了和尚解签,踟蹰问道:“那要是抽到下签怎么办?”
乌鸦抽签,抽到不吉利的,还不得被人掀了摊子?
老先生笑的胡子一翘一翘,像是老顽童一样:“嗨,我那堆签子里,最差的也是个小吉。小吉以下的我都拿去烧火啦。”
老先生现在精力大不如前,陪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昏昏欲睡。
何心远很有眼力见儿的拉着赵悠悠告辞,说好第二天再来探望老人家。
那红嘴乌鸦精的不得了,早就巴望着他们赶快滚蛋,现在见“仇人”走了,它乐滋滋的吐出三个音节,何心远仔细一听,可不正是“菇得白”。
赵悠悠听着稀奇,就算出了病房还频频回头往后张望。
何心远问他在看什么,赵悠悠说:“乌鸦会说英语,这多稀奇啊?”
当哥哥的笑了笑:“想和家人团聚,这有什么稀奇的呀。”
赵悠悠恍然:“……你可真聪明,要不然你是我哥呢。”
经过厕所的时候,兄弟俩一起去进去解手。
何心远做事从来都很专心,连上厕所都很仔细,小心翼翼的捧着何小远瞄准小便池,很认真的发射着动感黄金波。
但是赵悠悠和他完全相反,撒个尿都不老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连了个水枪喷头。
“哥,你看我给你表演我们的少林绝技,童子尿射苍蝇!”
“……”
“哥,你信不信我站在马桶上,能一直尿到小便池里!”
“……”
“哥,我现在觉得我当哥也行,你叫我弟弟会把我叫小的。”
“……”
“哥,别看这医院小,设施还挺人性化,便池旁边居然还有放手机的架子!”
何心远安安稳稳的把何小远收回来,拉上拉链,妥帖的存放好,按部就班的去洗手、烘干。
“悠悠,那不是放手机的架子,那是用来放小便化验管的。”
“……”
赵悠悠这熊孩子可终于老实了。
趁着赵悠悠心疼的捧着手机壳在水龙头下洗刷,何心远先一步出了厕所,去走廊上透气。
这一上午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以他现在的记忆力根本无法记清楚每个细节。他头脑中的弦一直紧紧绷着,生怕稍一松紧,就把自己是被领养的事情忘了,他更怕……把赵悠悠的事情忘了。
这是他真正的亲人,虽然他们之前浪费了二十二年的时光,放任自己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单打独斗,可是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能再把他们分割成两半。
他们从出生那天就是一个整体,就算以前不是,未来也会是。
何心远一直相信,人生有升有降,有高峰就会有低谷。如果说他刚开始一帆风顺的人生是充满艰辛的上坡路,那记忆功能的损坏就是下坡路的开始,而今天早上,他终于触到了谷底——然后,反弹。
而赵悠悠,就是拽着他向下一个高峰走去的引路人。
就在何心远打算掏出小本本,记录下今天发生的一切来加强记忆时,忽然一阵如锣吼的男音在他的耳后响起,紧接着是一掌不亚于核弹威力的巴掌砸在了他的肩膀,让他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悠然!在这儿磨什么洋工呢????快走快走,师弟还等着咱呢!”一个平头圆脸的壮汉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在重重的拍了何心远肩膀之后,又很大力把他的脑袋夹在了自己的胳臂肘里,另一手则飞快的取下了何心远鼻梁的眼镜,装模作样的套在了自己的眼睛前:“怎么成了学问人了?还戴眼镜呢?”
不等何心远解释,这个名叫悠林的壮汉就把他拖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捏着他的全身上下,批评他最近不好好吃饭,肌肉都消失了。
何心远:“……”
何心远稀里糊涂的被悠林拖进了走廊拐角的一间病房里。这是一间八人大间,每个病人身旁都围着不少亲戚朋友,有哭天抹泪的,有喜笑颜开的,有诵经祈福的……到处都吵吵闹闹,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是哪位神仙施了法术,把早市塞进了这里。
悠林拽着何心远像是在拽一只小鸡仔,嘴里喊着“让一让”“让一让”,把他拉进了最里面的病床旁。
那病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睛里盛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见“悠然”和悠林来了,病床旁的八个壮汉同时转头,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圆寸头和壮硕的身材,还有着同款傻笑。
何心远被提溜到他们之间,简直像是一只误闯了北极熊生活区的笨企鹅。
就在何心远思考啥时候说出真相之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正是被何心远顶替了身份的赵悠悠。
接听键刚一按下,赵悠悠的小亮嗓就在耳边炸了。
“哥!我让你在厕所门口等我,你干嘛去了!”
何心远小声说:“我碰到你师兄了,他们把我当做了你,现在我就在你师弟的病房……”
“哦哦哦,那你先在那儿待会儿吧,悠林悠静师兄他们都是好人,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是……”
一阵婴儿哭叫的声音从赵悠悠那边响起,只不过经过电波的加工,些微有些失真。
何心远被打断,一下忘了自己想问什么,干脆换了话题问:“你那儿怎么有婴儿?”
“哦,不是什么大事儿。”赵悠悠随口说,“你爸拽着我来看你妹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