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银针
明蒲跪在地上垂着头,眼珠转动,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惶惑:“贫僧当时觉得有点头晕,昏昏沉沉的,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过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念的经文不对了。”
他浑身发着抖:“《大般若经》,我倒背如流,可是,也不知什么时候念错了。我听到自己嘴里在念什么……钟馗驾到,邪魔休逃!师弟们敲着木鱼跟着我念,他们也都念错了!我知道事情不对,可是脑子管不了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再接下来,我忽然……忽然就看到了邪魔……”
方小杞见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不对:“明蒲,你不舒服吗?”
明蒲猛地擡头,双眼布满血丝,表情狰狞:“我变成了师父!”
方小杞吓了一跳,急忙往后躲,差点坐倒在地。
明蒲似一头疯兽朝方小杞扑去,沈星河眼疾手快,抓住明蒲一条手臂,按得他伏低下去,喝道:“明蒲,你清醒点!”
明蒲挣扎着,嘶声道:“师父身陷大火,邪魔围着他……围着他!我要……我要烧死它们,烧死它们!”
沈星河急促道:“他疯症又犯了!快叫白药师过来!”
方小杞拔腿冲了出去,在门口呼喊。
季杨先前听到二人在审问明蒲,便陪着白不闻待在隔壁等候,闻声赶忙拉着白不闻跑过来。
白不闻匆忙进屋,见状说了一声:“不好!”赶忙先去桌上找银针,却发现自己的针包被打乱,原本搁在一边的三棱针找不见了。
他急道:“我的那根银针呢?”
方小杞团团转:“是不是掉地上了?”
季杨也趴在地上帮着找。
明蒲撑着地面的一只手掌突然一动。白不闻似乎瞥见了,一声惊呼:“不要!”
同时伸手朝明蒲拦去。明蒲的手从地上擡起,指间露出一尖寒芒,恰好划过白不闻的手心,飚出一线血花。白不闻吃痛,本能地缩回手。
然后明蒲的手往他自己的心口重重一拍!明蒲的身体猛地绷紧,然后抽搐着歪下去。
沈星河大惊,急忙将明蒲翻过来,只见明蒲僧衣的心口处缓缓地洇开一圈血渍。
沈星河心中一沉:“他把银针插进心口了!”
白不闻急忙上前查看。明蒲仰在地上看着他,眼瞳涣散,嘴角却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白不闻扯开僧衣的领口,看到明蒲心口处一个小小的血洞。再擡头看明蒲的脸,他已然停止呼吸,眼睛无神地睁着。
白不闻动作僵了一会儿,开口时嗓音艰涩,声音仿佛瞬间干枯:“银针刺破了心脏,我救不了他,他……他死了。”
白不闻缓缓伸手,去合明蒲眼皮,不防自己手上有伤口,血抹到了明蒲脸上。他仓皇无措,又想用袖子擦那血迹。
沈星河拦住了他:“别擦了,你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吧。”
白不闻紧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把手心伤口攥进袖中,慢慢站起来,虚脱似地直不起腰,后退几步,目光离不开明蒲的脸,怔怔地失魂似的。
瞬息间的惊变,明蒲就这么死在眼前,方小杞也惊得魂飞魄散。她结结巴巴说:“他……他什么时候把银针捡在手里的?”
“怪我。”白不闻哑声说。他的脸色比明蒲的更灰败,仿佛死的人是自己似的,:“我刚才该把针包收走的。”他擡起眼,茫然地看向沈星河,“大人,是我害死了他,您把我抓起来吧。”
方小杞看着白不闻白衣袖口不断洇出的血渍,心中难受得很:“你忙着开方子,一时没来得及收针包,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的错,我把他带来,却没看好他。”
沈星河扫一眼桌上被打乱的针包,说:“你们别争着领罪了。小杞跑出去叫白药师的时候,我只控住明蒲一只手,他一直挣扎,必是那时候他从地上摸到了银针。我竟没留意到,是我的责任。”
忽然有差役跑来通传,说宫里来人,传沈星河面圣。
来得可真是时候。
沈星河沉吟一下,将方小杞叫到一边,说:“小杞,现场的一切都不要动,先着人通知易寺卿。我去一趟宫里。”
方小杞惴惴不安:“圣上叫你过去,必是问明蒲的事。大人,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不是尚在停职中吗?我才是办此案的官差!明蒲之死该由我负责,我去圣上面前领罪。”
沈星河无奈道:“圣上没有召见,你如何能进宫?我如实向圣上禀报就是了。这边的事,易寺卿应该能应付得了。若有人问你们话,只需照实说……”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别提玉石劫案。”
方小杞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你……很快就会回来吧?”
“很快。”沈星河的语气格外柔和,仿佛生怕惊吓到她似的。
撤回身前,他顺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揪,转身走出监室。
白不闻忽然惊醒似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问:“沈大人,我该如何?”
沈星河头也未回:“配合调查即可。左右不是你的责任,不会把你怎样。你不如先写着情况笔录,等易寺卿来了直接给他。”
白不闻停住脚步目送,目光却越过沈星河的肩膀,穿过长长的走廊,望向站在监牢大门外,迟小乙正在那里等候。
外面天色已暗下,监牢门边的灯笼轻晃,迟小乙站在惨白的灯光里,像个地府来的鬼差。
他擡头朝里望来,隔着迎面而来的沈星河,与白不闻的视线遥遥一对。
白不闻站在幽深走廊中,像站在通往地府的隧道,朝迟小乙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白不闻回身,方小杞正走过来。白不闻说:“沈大人让我写一份笔录。”
方小杞点点头:“请过来这边。”
她领着白不闻走到之前他写药方的房间。已经写好的药方摊在桌上,明蒲却再也用不到了。白不闻拿起药方,怔怔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折起揣进怀中,另铺一张纸,坐下写笔录。
方小杞站在一边发愣,努力想将发生的事厘清,心中却糟乱一团,理不明白。沉默良久,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叫他小兄弟?”
白不闻笔尖一顿,擡起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