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证据呢大人
梁木匠心中恨意翻涌,面上却绝不敢露出来。他避开卢含雪灿烂的笑脸,垂下眼,木讷地做着活计,恭敬地答着话:“大小姐,小人怎敢做您的师父?”“大小姐,小人没空陪您玩耍。”
女娃娃从小被宠惯了,全然看不出梁木匠恭敬态度中的疏离,说要跟他玩捉藏,然后,兴冲冲地跑开了。
事后,梁木匠说自己没留意卢含雪钻进马车上的木箱中,是说谎。
他是看到了的,只是当时想着,只要不理会这位大小姐,她觉得无趣,一会儿就自己出来了。
然而马车动了。梁木匠看到,随着马车起步,那只木箱盖子上的铜扣一晃,“啪”地扣了下去。
梁木匠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叫住马车,然而只迈了一步,便站住了。凭什么他们富贵满堂享尽天伦,只有自己孤苦零丁!
箱中气闷,用不了多少时候,女娃娃那当官的父亲,就会如他一般痛苦!
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前,尊贵和卑贱,总该有一刹那的平等吧。
梁木匠缓缓回身,强迫自己不去听车轮远去的声音,用刻刀继续雕他的木头,一刀,两刀,三刀……每一刀都似削在自己的魂魄上。
卢少贤找不到孩子了,四处奔走着寻找,呼唤孩子名字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梁木匠还在刻着木头,不知刻到第几十刀的时候,刀锋一滑,割伤了自己的手掌。
他如大梦初醒,猛地跳了起来,拔腿朝马车追去。
将浑身汗透、神智迷糊的小孩抱出箱子的时候,梁木匠骇怕得跪下了。
他意识到因自己一瞬恶念,险些杀死一个无辜的小孩。
卢少贤把孩子接过去,千恩万谢。梁木匠一声未答,他没有勇气承认,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个罪人。
当日他便辞去了工地的活儿,反锁家门,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阴暗的一面。
他在昏暗的屋中闷了不知几个日夜,最后决定处死自己。他踩着凳子,将一根麻绳搭在房梁。
环扣还没系好,就听到门被敲响。他只好先撤下绳子去开门。
来者是卢少贤,他毫无官架,一手牵着卢含雪,一手提着谢礼,前来感谢梁木匠的救命之恩。
而卢含雪,又闹着要拜师。
梁木匠哪有颜面答应,卢含雪却不依不饶跪着耍赖,更令梁木匠想不到的是,卢少贤一个尊贵的朝官,居然同意女儿跟他学木雕。
梁木匠心中五味杂陈,更加意识到,自己险些害了多好的人,做下怎样的孽。
小小的卢含雪像一只横飞乱撞的小蝴蝶,撞进梁木匠的生活,翻飞环绕着不肯走。梁木匠看着她,忽然找到一叶渡过苦海的舟。他不再想寻死,只是从此之后,只雕神佛。
……
梁木匠在信中写道:“渡我的不是菩萨,而是你。含雪,你才是我的恩人。我于你有罪,非但不曾偿还,现如今,又厚颜开口,给你添负累。为师对不住你。求你救阿松出苦海,若方便的话,对他稍加关照。他身体孱弱,只要给他一口饭吃就好,别无他求。若你憎恶我,不愿管他,为师也绝不怨你……”
方小杞看到信的最后,念出声来,迷惑道:“梁木匠这也没写明白自己为什么自尽在四面像中啊。怎么说着说着,忽然提到阿松?看来他确定阿松仍在人世,但究竟在哪片苦海里,也没说明白,这让含雪去哪里捞人?”
她以为有内容写到了反面,把信纸一翻,纸背并没有字,倒露出信纸下方沈星河的脸。沈星河好似刚刚醒来,睡意未散,茫然看着上方的人,眼中含着一点困惑,仿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以仰视的角度看到她。
方小杞低脸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木然地说:“大人,醒了就起来吧。”
沈星河睡得手脚发软不想起,脑袋朝外转碾一下,偏脸看着自己所枕之物。他怔了一会儿,终于醒悟过来,忽地坐起身,回头看一眼她的膝盖,脸红得不敢擡眼,支支吾吾道:“对不住……你,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方小杞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只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拿着信纸说:“没什么的大人。你看这个……”
却听沈星河说:“的确没什么对不住的。”
方小怔不解地擡眼。
沈星河身上软又暖的睡意已散去,露出不友好的攻击性,侧眸看着她:“毕竟,你摸过我。咱们最多算扯平。”
方小杞惊呆了:“说……说什么呢大人?”
见她一脸装傻的样子,沈星河怒向胆边生:“难道不是吗?你跌进浴池的时候,手不是按在我这里吗?”他狠狠指着自己的胸口。
方小杞暗暗提气,用上毕生的修为,平静地与他对视,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大人,当时情况混乱,你出现了错觉。”
“你……你怎能罔顾事实!”沈星河气得头昏。
“证据呢大人?”方小杞冷静地问。
沈星河一愣,赶忙低头扒着自己的衣领,往里看了一眼。可是,方小杞按他的那一爪子,并没有在肌肤上留下任何印痕。
他呆住了。心中莫名升起被始乱终弃,又投诉无门的糟糕感觉。
方小杞语重心长:“大人,我们查案的人,凡事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话呀。”
沈星河一时无可反驳,七窍生烟。更可恨的是,讲究证据这事,还是自己教她的。
“大人,咱们先看梁木匠的这封信……”方小杞看似自然,实则用尽洪荒之力转移话题。
她兀自絮絮叨叨,沈星河生了一阵闷气,终于肯答她的腔:“盒中三物,尽是梁木匠的托孤之心。有人带给他观音木坠,是证明梁木匠的儿子尚在人世的信物。那张请柬,必是寻找他儿子的线索。”
方小杞迷惑道:“信都留了,他为何不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沈星河想了想说:“可能,他自己也知之有限。他不会故意藏头露尾,必然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竭尽全力地留下了。”他拿过机关盒,手指在拼图中凶徒的形像处点了点,“你看,这个人也有问题。”
方小杞端详着拼图,没看出所以然:“这不就是个背影吗?”
“坠崖案被斩首的凶徒,身份是一名因穷困走投无路,落草为寇的匪徒。可是你看这个人,衣着绝不落魄,既体面又威武。更重要的是,看他衣袍靴子的制式,是皇城禁军羽林军的打扮!”
方小杞一惊:“羽林军?!”
沈星河缓声道:“追溯起来,坠崖案那年,窦文已经是兼任羽林军大将军了。”
半晌,方小杞轻呼出一口气:“原来在这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