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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33的房间门应声而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开门的是染了一头黄毛的瘦小男人,黑色的短T从衣袖卷至胸口,正好露出两点。
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盘着肚子,眯缝着眼睛打量傅寻。
三秒后,似乎是认出了傅寻是谁。
打到一半的哈欠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点头哈腰,笑容格外谄媚:“寻哥啊。”
黄毛转头就冲房间里高喊:“哪个兔崽子说外卖到了?
找削呢!”
找补完,他回过头,讨好地退后一步,让出路来:“寻哥,你快进来坐坐。”
傅寻瞥了眼他半卷的短T,有点嫌弃:“衣服能穿好?”
黄毛“啊”了声,没听懂。
他顺着傅寻的目光落到自己卷至胸口的衣摆,又溜了眼低调地站在傅寻身后的曲一弦,秒懂:“哦哦哦,怪我怪我。”
他连拉带扯地把衣摆放下来,随手塞进牛仔裤里:“没看见嫂子也来了。”
话落,他假意热情地冲曲一弦笑了笑,迎两人进屋。
曲一弦没解释。
她低着头,保持着落后傅寻一步的距离跟进屋。
身后,黄毛关上门,抢先两步引着两人进客厅。
刚穿过玄关,彻夜不散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曲一弦皱了皱眉头,打量了眼酒店套房的客厅。
高利贷这次来的人不少,光是客厅里就一躺一坐两个人。
更别提隔壁棋牌室里搓打麻将的吆喝声,以及客房内洗牌时发出的抄牌声。
少估也有七八个。
黄毛把人引到客厅,一脚踹向躺在沙发贵妃塌上毫无坐像的年轻男人,翻脸跟翻书似的嗤道:“去叫醒老板,说寻哥来了。”
年轻男人看了眼傅寻和曲一弦,一声不吭地绕过沙发,进了主卧。
黄毛转头,示意两人先坐:“我去给两位泡杯茶。”
茶叶是黄毛今早刚跑腿买的毛尖,没茶具,只能简泡。
滤过两遍水后,他端着茶杯出来,在曲一弦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这趟跟老板出来得匆忙,毛峰和猴魁都没带上,寻哥你凑合点,品品毛尖。”
他把水杯放下,转眼看曲一弦:“嫂子喜不喜欢喝茶?
要是不喜欢,我让酒店送点饮料上来。”
曲一弦正在打量他,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你看我眼熟吗?”
黄毛笑容微顿,打趣:“好像没见过,像嫂子这么漂亮的美女我要是见过一定过目不忘。”
傅寻侧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黄毛察觉到他的不悦,干笑两声,急忙补救:“瞧我说的,寻哥该误会了。”
曲一弦这回笑出声了,她盯着黄毛,重复道:“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认识我?”
黄毛的笑容一僵,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这一打量,他终于想了起来。
难怪他觉得曲一弦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
起初是因为人是傅寻带来的,他没敢仔细看。
这一看……好嘛,不就是他们这趟在敦煌要找的人吗!
好像还是什么星辉车队的女领队。
他讪笑两声,一时不知道表情该怎么摆。
目光在傅寻和曲一弦之间悄悄打量了两圈,正踌躇着如何开口,主卧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曲一弦循声看去。
门口站着位约四五十岁的男人,大约是刚睡醒,眼神还不太能聚焦。
他往客厅里看了眼,正了正衣领,走过来。
曲一弦瞥了眼傅寻,见他仍旧坐着,甚至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也心安理得地没挪屁股。
她是上门来弄清事情的,又不是来解决问题,没道理要她放低姿态。
铁晔一走过来,黄毛立刻起身让出位置,退居二线。
傅寻铁晔认识,黄毛就没介绍。
他客客气气地将眼神投向曲一弦,压着声音咬字道:“铁爷,这位是星辉车队的曲领队。”
铁晔和傅寻握手寒暄后,转头看向曲一弦。
要不说姜还是老得辣。
铁晔的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三秒,曲一弦愣是有种对方把她底细摸清了的感觉。
她下巴微收,颔首示意。
铁晔也点点头,算是和她打过招呼。
棋牌室里发出一阵嘘声,有男人高嚷着“你怎么又和了”,随即便是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吵吵嚷嚷的。
铁晔皱了皱眉,望向半开了一条缝的棋牌室。
黄毛察觉到老板的不满,格外机灵地闪去棋牌室交代了一声。
骤小的噪音里,铁晔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开口道:“我还想着今晚请傅先生过来一起吃顿便饭,毕竟许久没见了。
让傅先生先上门,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傅寻含笑,说:“不要紧,正好有点事需要跟铁爷求证下。”
铁晔见傅寻开门见山,连山弯都不绕,也不再装傻。
他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微笑着注视傅寻:“时隔多年,难得傅先生又有事需要和我求证,荣幸之至。”
傅寻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铁爷出现在敦煌,应该是得到裴于亮的消息了吧?”
铁晔笑容微淡,点了点头:“是。”
“不过等我来了敦煌,消息又断了。”
“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傅寻微微偏头,指了下曲一弦:“听说铁爷在找我的人?”
铁晔没吭声。
他查到勾云玉佩和裴于亮消息的时间和傅寻差不了多久,曲一弦作为最后的线索,更是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没轻举妄动是基于曲一弦有个“星辉救援队领队”的身份。
救援英雄,还是个女孩。
贸贸然请人过来做客,挺没江湖道义的。
但没听说这个救援队的女领队和傅家这位小爷有关系啊……
他接过黄毛递来的毛尖,哧溜了一口,用余光扫了眼坐在傅寻身边,气定神闲的曲一弦。
反复斟酌后,铁晔慢条斯理道:“傅先生是明白人,我也不跟你打哑谜。
我的手再长,从南江伸到敦煌还是有些费劲。
裴于亮在敦煌的行踪,我查到这位姑娘身上就断了,自然是想请过来做做客的。”
他吹了口茶,氤氲的白烟里,连声音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如果这位姑娘是傅先生的人,还请傅先生能把这位姑娘借给我几分钟,我问些话就好,日后也绝对不会为难她。”
“不借。”
傅寻回绝得更干脆。
铁晔握杯的手一顿,笑容收敛,面色渐凝:“傅先生说这话就有点没意思了。”
“我做事比较急,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待这位姑娘可能不会这么客气。
你又何必为难我?”
傅寻转头,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只要她眼神里露出一丝不愿意,他立刻带她起身离开。
曲一弦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插话,始终安静旁听。
此刻接收到他眼里的讯息,短暂的数秒思考时间里,她的脑子里不适宜地蹦出傅寻出于保护的那句“不借”。
她翘了翘唇角,几不可查地点了点下巴。
傅寻会意,他指尖摩挲着杯口,沉吟数秒后,说:“铁爷要是愿意,趁下午把话聊明白了。
你回南江,我帮你继续查下去,如何?”
铁晔眯了眯眼,神情有些异样:“傅先生这计划我倒有些看不懂了,这和我们当初说好的可不一样。”
曲一弦吹着茶面,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
铁晔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和她之前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傅寻是只老狐狸,他既然敢放裴于亮在外头潇洒这么多年,自然是都算计好了。
他不会让自己吃亏,更不会让自己在任何小事上栽跟头。
裴于亮不止得罪了他,还开罪了高利贷,他原计划应该是坐享渔翁之利。
如果她是傅寻,她会把裴于亮身上有一枚从她手里顺走且迟早要脱手的玉佩消息告诉铁晔。
裴于亮欠了一笔高利贷,这笔账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一旦铁晔有了玉佩的消息,为了追回钱,他肯定会花心思打听裴于亮的下落。
她只要关注着,等铁晔找到裴于亮,要回玉佩即可。
至于要不要清算下利息,这完全取决于当下的心情。
这完全符合傅寻一贯的作风。
傅寻似笑了笑,嗓音低沉醇厚,直接道:“铁爷查到这,应该也知道,她被卷进来了。
既然做不到坐视不理,就只能出手处理了。”
他曲指轻弹了下玻璃杯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就像是拉开序幕的前奏,今天要谈的事,此刻才正式开始。
铁晔是当年裴于亮事件里最直接的当事人之一,他毫不质疑傅寻这个略显单薄的借口,没任何怀疑地大笑出声:“傅先生要英雄救美,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他一笑,初时完全建立在客套层面,底下却暗流涌动的局面自然瓦解。
铁晔看向曲一弦的眼神立刻客气了很多:“不知道姑娘你对裴于亮这事知道多少?”
曲一弦不动声色地先和傅寻交换了个眼神,回答:“六月以前的事,不知道。
六月以后的事,全知道。”
铁晔面露迟疑,打量了眼傅寻。
许是猜到傅寻不说的原因,见他默认,他轻咳两声,道:“傅先生不方便说,我便多事,给姑娘讲讲前因后果吧。”
曲一弦挑了挑眉,笑道:“那就有劳铁爷了。”
“裴于亮跟我认识的比较早,我当年刚起家。
见他会来事,给他放了点权,让他帮我收利息。”
铁晔接过黄毛递来的烟盒,抽了根烟点上,继续道:“后来这小子心越来越野,瞒着我打着我的旗号单干。
我发现后,念旧情,揍了一顿就放了。”
“没过多久,这兔崽子就诈骗入狱。
关了一年,放出来了。
刚出来那会,他还来找过我,想继续跟着我干,我就问他,‘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想回来,我得收点押金,你是打算舍脚趾还是手指’。”
铁晔把打火机扔在桌上,哐当一声轻响里,他往后靠着椅背,徐徐吐出口烟,嘲讽地笑起来:“我就这么一吓,他当真了,遛得比兔子还快。”
“这小畜生再来找我,就是借钱。”
“我们做生意的,来者不拒。
他要借,我也给得大方。
十万,借一个月。”
铁晔吸了口烟,语气徐缓:“黄毛跟他关系要好,一直保持联系。
我就让黄毛留意着他,看看这兔崽子成天都在忙什么,省得人给跑了还得老子费劲去抓。
结果听说裴于亮傍上了个富婆,想赘入豪门。”
“女方家的门庭不是很显赫,收入顶多算小康。
他想骗的,是人家藏在保险柜里的传家宝,据说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五彩鱼藻纹罐,传了好几代了。
你说他缺不缺德。”
黄毛插嘴说了句:“亮子还以为女方家有很多明朝留下来的宝贝,还跟我吹嘘过,说女朋友祖上做官,给子孙留了不少好东西。”
“娶了她,最起码少奋斗十年。”
铁晔冷笑了一声:“人家女方家又不傻,防他跟防孙子似的。
奈何女方单纯,容易轻信别人。
谈了两年吧,裴于亮隔三差五往我这借钱,我就跟他提款机似的。
不算利息,光是本钱,他欠了我三百万。”
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喝了口,示意黄毛接下去说。
黄毛哎了声,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提着水壶边给傅寻和铁晔斟茶,边说:“亮子骗了人家感情两年,女方家好不容易松口了。
他发现值钱的东西就那么一个,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还欠了一屁股债,找借口跟女方吵了一架,还打了对方。”
“这么一打吧,女方去医院包扎,查出怀孕两个月了。
亮子狠起来也挺狠心的,他担心孩子绊住他,就琢磨着把那什么鱼藻罐骗出来卖了。”
“我们铁爷喜欢收藏宝贝,和傅老先生有些交情。
亮子跟铁爷好几年,知道这事。
我负责催亮子还钱,那次他亲口跟我说的,让我宽限段时间,他三个月内保准能连本带利的还上钱。”
“大概半个月后吧……”黄毛掐算了下日子,说:“半个月后,他拿了一笔钱还了三分之一,那笔钱是他老丈人手头能给的全部积蓄了,给小两口子首付用的。
这笔钱还上没几天,他又来借钱,这次还带了他小舅子。
也不知道折腾什么去了,短短几天,亮子的小舅子就在铁爷这欠了一屁股的烂账。”
黄毛斜叼了根烟,忽然说:“我们做扶贫的,也讲究业绩。
那时候快年关了,要评业绩发年终奖,我就带人上门去闹了……我们也讲究业务流程,先是找到亮子和他老婆的出租屋闹,威胁再不还钱就上他们家闹去……亮子那小舅子当时正准备考公务员呢,还有个稳定的要结婚的女朋友。
女方和女方那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女方没经过事,愁得不行。
亮子趁机怂恿,让女方把鱼藻罐拿出来,他去当了,先补上窟窿。”
黄毛看了眼静坐不语的傅寻,嘴唇动了动说:“当时,亮子打着寻哥的旗号,说是寻哥的朋友。
典当后,可以替他们保留一年,等他们赎回。
女方就心动了,悄悄把鱼藻罐偷出来,交给了亮子,让他先去鉴定下价值。”
“亮子吧,做了件损事。
他把东西拿去打样,做了个假的出来,真的当时就给当了,拿了一大笔钱。
女方那边他就一直搪塞着,后来到了最后还债日,我直接上女方家里追债去了。
这一追,女方直接带着鱼藻罐找寻哥去当了,要给弟弟还钱。”
“然后,亮子就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