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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车相距不远,翻过沙窝,就犹如过了楚河汉界,得坦诚相见。
巡洋舰在距探索者一米远时,刹车熄火。
隔着挡风玻璃,曲一弦观望了眼局势。
之前负责围堵的两辆越野分居探索者两侧,颇有以多欺少的架势。
她从车顶的储物盒里翻出墨镜,架上鼻梁:“我这样看着凶一点没有?”
傅寻闻声侧目,不答反问:“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曲一弦墨镜后的那双眼睛瞧了他半晌,微笑:“真话。”
傅寻顿了一秒,说:“在我眼里,没差别。”
曲一弦唇角一抿,笑容瞬间收起:“哦。”
……
傅寻先下车,曲一弦紧随其后。
她的办事风格向来爽利,从不扭捏。
谈好什么条件就什么条件,连半句讨价还价也没有。
裴于亮拎着江允上巡洋舰搜检时,她没事人一样站在车门旁,边照镜子边整理发型。
脚下的沙土炙热,像火山喷发后的熔岩。
她屈膝站着,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瞥一眼车里的两人。
三分钟后,裴于亮搜完车,没收了曲一弦车里所有的通讯设备,连GPS都没留下。
曲一弦沉得住气,见巡洋舰跟遭劫了似的也不动怒,打趣道:“裴老板,做生意讲究得可是有来有往。
你拿走我的卫星手机,让我给你带路,跟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有什么区别?
你要是讲究诚意,是不是该给我点甜头?”
裴于亮知道她是狠角色,没敢掉以轻心:“小曲爷要什么甜头?”
曲一弦下巴微抬,指了指GPS:“吃饭的玩意都给我没收了,我怎么带路?”
裴于亮笑起来:“你说这个呀,我车里有,等会就拿来给你。”
曲一弦没立刻作声,她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裴于亮:“我没说这个。”
她的眼神落向他身侧的江允上:“你对我的客人,好歹客气点。”
见裴于亮无动于衷,曲一弦拎了拎后颈衣领,示意:“人家好歹是个女孩,你别动手动脚。
手,先给我松开了。”
裴于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手却松开,客客气气地对曲一弦笑了笑:“你看成不?”
过犹不及。
曲一弦见好就收。
她含笑颔首,目光落向傅寻,和他对视一眼后,似不经意般提醒:“可以出发了吧?”
“稍等。”
裴于亮转头,吩咐人去开探索者的后备箱:“我还给傅先生准备了份薄礼,这礼收下了,我们再动身。”
曲一弦挑眉,侧目看向探索者的后备箱。
没多久,只见从越野车上下来的两人倾身,一前一后拽住麻袋,手腕用劲,从后备箱里拖出个人形麻袋来。
麻袋太沉,拖出车厢后结结实实地摔入细沙里,发出沉闷的轻响。
曲一弦一下就站直了。
她下意识,转眸去看傅寻。
傅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目不转睛地盯着麻袋,一言不发。
曲一弦认识傅寻久了,多少能知道他什么表情代表什么意思,见他似心中有数,猜测他应该猜到了麻袋里装得是什么,心一下回落,踏踏实实地待回原处。
但等了几秒,见麻袋落地后依旧一动不动,她面上的淡定渐渐有些维持不住,正欲开口,傅寻似察觉了她的意图,先一步开口道:“既然是为我备得薄礼,抬回车上吧。”
裴于亮最乐于看人失态,目的达到后,咧嘴一笑,森森然道:“那可不行,人是活的,那就得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
话落,他吩咐两人把麻袋扛进巡洋舰的后备箱,这才拍拍衣袖,云淡风轻道:“事办好了,小曲爷,带路吧。”
曲一弦没作声。
她站在原地,倚着车门半晌,眯眼道:“从鸣沙去西藏,路程不算近,少则十多天,多则大半月。
人闷袋里闷死了,算你的?”
她声线慵懒,语气却冷厉,颇有几分锋芒相针,半步不让的意味。
裴于亮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晚上会让他透气的,小曲爷放心。”
许是怕她不服,路上容易闹出事来,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跟傅先生约定好了,这一趟只管赶路,不闹人命。”
“多是非,对我不利,我有数的。”
……
启程上路前,曲一弦寻了个机会和傅寻碰头。
她还没开口,傅寻已经猜到了她找过来的动机:“麻袋里是权啸。”
曲一弦怔了数秒,问:“你看到了?”
“不用看到。”
傅寻检测完胎压,抬眼,和她对视:“能跟我和裴于亮都结下梁子的,也只有他。”
也是。
曲一弦转头,看了眼整装待发的另两辆越野:“我们两个对他们四个,还要救一个人质,这胜算怎么越看越小呢?”
“四个?”
傅寻收紧螺丝,扳手抵住车身,淡声问:“何止四个人?”
除了裴于亮,另两辆越野车上,一车一人,一车两人,可不是四个?
曲一弦一默,琢磨出他是把权啸算上了,有些不解:“权啸见过裴于亮的手段,也被收拾过了,还能跟裴于亮站一路?”
傅寻轻嘲一声,没说话。
他不屑背后说人坏话,给人定性,曲一弦却不忌讳,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赞同道:“也是,都是小人,反水合作都属正常。”
傅寻勾唇:“我说他们都是小人了?”
“没说。”
曲一弦摇头:“但不妨碍我听见了。”
……
启程后,曲一弦按裴于亮给的路线,沿鸣沙山的沙山往南直行。
天黑时,车队抵达塔克拉玛干沙漠。
裴于亮的路线规划里,全是远离人烟的无人区。
形势未明前,曲一弦也不愿多生事,露营选址时挑的水源地附近,一个背风的沙山脚下。
裴于亮对曲一弦的识时务挺满意,知道曲一弦紧缺物资,客客气气地让人送了顶帐篷供她和傅寻落脚。
特殊时期,曲一弦也懒得假客套,裴于亮给什么拿什么,不给的,她腆着脸也去要。
江允被绑在三车中间最大的帐篷立柱上,见曲一弦一趟趟来,又是要吃的又是要喝的,打秋风打得极其自然,顿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曲一弦你知不知道人活一口气,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曲一弦刚要到两桶泡面,闻言,脚步一顿,怼她:“你要脸你今晚别吃。”
江允气急:“你!”
曲一弦这会也不急着走了。
她眼神上下一扫,把江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说:“人活一口气,你看你现在,多不体面。”
江允冷笑两声,斥道:“你之前害死了我姐姐,现在还想害死我吗?”
曲一弦觉得挺冤枉的:“我现在难道不是在救你?”
“你要是老老实实逛完景点回酒店,我至于在这打秋风?
自己胡来,还有脸怪别人。”
江允看向曲一弦的眼睛险些要喷出火来:“你要是没带我姐姐来什么可可西里,她现在早结婚生孩子,家庭美满了,至于闹得我姨家家破人亡吗?”
曲一弦本是单纯看不惯江允,找她晦气。
这一激,差点把自己血压激高了。
她面色一寒,眼神不善:“你敢对你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江允被她质问得一窒,一时没反应过来。
曲一弦没打算放过她,手中的泡面被她随手放在探索者的车引擎盖上,她曲指,活动了下指关节。
“回话啊,你敢对你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骨节发响的脆声配上她宛若修罗的嗓音,吓得江允再没敢接话。
她嗫嚅了下嘴唇,没什么底气道:“你凶什么?
野蛮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野蛮?”
曲一弦像是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几声:“我还没动手呢……让我看看,是先卸了你的手好还是割了你舌头比较好。
反正都替裴老板省事了,你说是不是?”
话落,见江允唇色发白,曲一弦上前一步,逼近她,扣住她的下颚微微用力,低声警告:“路是你自己选的,别一步踏错步步踏错。
真到了危及自身时,你看我是先保自己还是先救你。”
江允嘴硬:“你不会不管我的。”
“可不就是我给你的这个错觉,让你觉得我不会不管你,所以由着性子来嘛。”
曲一弦松开手,一字一句道:“你听着,你自己找死,我拦不住。
我对你姐姐是有愧,但对你,没有。”
“你是重要人质,裴于亮不会放你跟我有交集。
你要是聪明,就顺着他来,我在这一天,这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你要是犯蠢,自己作死,我救得了你一回,救不了第二回。
无人区杀个人埋个尸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小了,你不信可以试试看。”
说完,曲一弦抱起泡面转身要走。
江允急忙叫住她:“曲姐。”
曲一弦回头,连话都懒得说,只眉梢一挑,示意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江允对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懊恼不已,脸色发青地瞪了她一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事了。”
曲一弦扭头就走。
刚抬步,就听江允骂道:“我来这就是觉得我姐失踪的蹊跷,我现在可确定了,光是你们这个车队就有猫腻……”
曲一弦这次头也没回,迈着大步,回了帐篷。
傅寻正在帐篷里挂灯,外面的争吵那么大声,他就是没听全也听到了七八分。
见她脸色不好,他提点道:“江允是在试探你,也是在提醒你。”
曲一弦撒气似得把泡面扔到防潮垫上,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不然我早下手打她了。”
她的脾气上来,别人不太好纾解,几乎全靠自愈。
傅寻摸清她这点,也没做无谓的开解,只转移了话题,道:“不好奇裴于亮为什么同意我跟着车队?”
果然。
曲一弦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
“我跟他说……”傅寻一顿,略微沉吟:“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