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想起了另一些事,闪电般的:在树林里凝视Damon的脸,她感到那么——那么兴奋,和他那么亲密。仿佛他能理解别人看不见的,她体内秘密燃烧的火焰。仿佛他们在一起可以为所欲为,征服世界或者毁灭它。仿佛他们比所有的生物都要高高在上。
当时我状态不对,毫无理性,她告诉自己,却无法抹去那记忆的碎片。
她又记起了别的:那天晚上后来Damon是如何待她的,他是如何保护了她,甚至对她体贴温柔。
Stefan看着她,脸上好战的表情被苦涩的愤怒和恐惧所取代。她的一部分想要彻底地安慰他,抱住他告诉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这个镇子,Damon,什么都不重要。
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的另一部分在呼喊着镇子是重要的。因为还有一部分的她处于完完全全的困惑状态,非常,非常困惑……
她感到一种从深处传来的颤栗,无法自制。情绪过载,她想着,把头埋进双手。
“她已经做出选择了。你‘打扰’我们的时候就看到了。你已经选了,不是吗,Elena?”Stefan说这话既没有沾沾自喜的样子,也不是命令的口吻,而是带着一种类似逞强的绝望。
“我……”Elena抬头,“Stefan,我爱你。但你不明白,如果我现在可以选择,我选择我们三个呆在一起。只是暂时。你能明白吗?”Stefan的脸上只有木然。她转向Damon:“你呢?”
“我认为如此。”他给了她一个秘密的,占有性的微笑。“我从一开始就告诉Stefan他不愿意分享你是自私的。兄弟应该分享一切,你知道的。”
“那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吗?”Damon又笑了。
“不,”Stefan开口了:“我不明白,而且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要我跟他合作。他是魔鬼,Elena。他为了取乐而杀人,完全没有良知。他不关心Fell’s Church,他自己也说了。他是个禽兽——”
“此时此刻他比你更合作。”Elena说。她伸手去拉Stefan的手,想要找到说服他的方法。“Stefan,我需要你,而我们都需要他。你不能试着接受这一点吗?”他不回答。她又说:“Stefan,你真的想和你哥哥永远都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吗?”
“你真的觉得这不是他唯一想要的局面吗?”
Elena朝下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看着光洁平滑和起起伏伏,看着阴影。有一分钟她没有回答,然后她说了,非常安静地。
“他阻止了我杀你,”她说。
她感觉到Stefan抵触的怒意火苗燃起,然后渐渐熄灭。一种类似挫败的情绪控制了他,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的确如此,”他说。“而且话说回来,我又是谁,有权利说他是魔鬼呢?他做的事有什么是我自己没干过的?”
我们需要谈谈,Elena想,痛恨看到他的自我厌恶。但这不是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那么你同意了?”她犹疑地问,“Stefan,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我在想,你总有办法让事情按你的想法进行。因为你就是这样,不是吗,Elena?”
Elena看进他的眼睛,发现那对瞳孔膨胀着,只留下边缘一圈绿色的虹膜。那里面已经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了疲惫和苦涩。
但我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才这么做,她想,竭力把突然产生的自我怀疑推出脑外。我会证明给你看的,Stefan,你会明白的。终于有一次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在做什么事。
“那你同意了?”她轻声说。
“是的。我……同意。”
“我也同意,”Damon说,夸张地做了一个伸出手的礼貌动作。他在Elena开口前就抓住了她的手。“事实上,我们似乎都处于一种意见完全一致的狂热之中。”
别这样,Elena想。但是在那一瞬间,站在唱诗席的清冷黄昏中,她感到那是真的,他们三个彼此联通,一心一意,强大无比。
然后Stefan抽出了自己的手。在紧随而来的沉默中,Elena能听见外面和下面教堂里的声响。依然有哭泣声传来,还有偶尔的叫喊,但整个紧张的局面已经结束了。她看向窗外,看着人们从零零散散包围着伤员的群组间穿过湿漉漉的停车场。Dr. Feinberg从一群人到另一群人,显然在分发着医疗建议。伤员们看起来像一场飓风或者地震的幸存者。
“不要被外表蒙骗,”Elena说。
“什么?”
“那是Bonnie在纪念仪式上说的。她又发作了。我觉得这可能很重要。”她试着整理思绪,“我觉得我们需要留意镇上的某些人,比如Alaric Saltzman。”她简短地告诉他们那天她在Alaric的房子里偷听到的事情。“他不是他外表看上去的那种人,但我不能确定他是什么人。我觉得我们应该监视他。而既然我明显不能出现在公共场合,只能由你们两个来实施。但你们不能让他怀疑你们知道——”Elena被Damon迅速举起的一只手打断了。
楼下有一个声音在叫着:“Stefan,你在上面吗?”然后,对其他人说:“我想我看见他上去了。”
听起来像Mr. Carson。“快去,”Elena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Stefan说,“你必须表现得尽可能地正常,为了留在Fell’s Church。我没事的。”
“但是你要到哪儿去?”
“去Meredith家。迟些我会解释的。快去。”
Stefan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下楼梯,喊着:“我来了。”然后他退回来:“我不能留你跟他呆在一起。”他断然地说。
Elena恼火地举起双手。“那你们两个都去。你们刚刚同意了要合作,不会现在就要反悔吧?”看见连Damon也是一副倔强的表情,她又朝他加了这一句。
他像惯常那样稍稍耸了耸肩。“好吧。还有一件事——你饿不饿?”
“我——不饿。”Elena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突然反胃。“不,一点儿也不饿。”
“那就好。不过晚些时候,你会饿的。记住了。”他推着Stefan下楼,换来一个凶狠的眼神。但他们两个消失在楼梯下的时候,Elena听到脑袋里Stefan的声音。
‘我会来找你的。等我。’
她希望自己也能用意念回话。同时她也注意到,Stefan的意念声音比起四天前他和他哥哥打架的时候要弱得多。回想起来,在Founders’ Day庆典之前他完全不能用意念传话。她从河边觉醒的时候太混乱了没有留意这一点,但现在她开始怀疑。他干了什么变得那么强大?他的力量现在又为什么开始变弱了?
Elena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这一切,在无人的唱诗席上。楼下的人们离开了教堂,乌云密布的天空缓缓变暗。她想着Stefan,还有Damon,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选择。她曾经发誓永远不让他们为她反目争斗,但那个誓言已经被打破了。她尝试并且做到了让他们休战,即使只是暂时的。可这么做是疯狂的吗?
当外面的天空彻底黑下来,她冒险走下楼梯。空荡荡的教堂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她没有考虑过自己要怎么出去,不过幸运的是侧门只从里面插上了。她心怀感激地滑进教堂外的夜色中。
她之前还没意识到在夜晚的户外感觉有多好。呆在建筑物里让她感觉受困,而日光会刺痛她的眼睛。现在是最好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并且不会被看见。她的各种感官都在因周围生机勃勃的世界欢欣鼓舞。空气不太流动,气味可以残留好一阵子,她能闻到所有夜间动物混合的血气。一只狐狸在谁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残渣;褐鼠在灌木丛里嚼着东西;夜蛾在用气味彼此呼唤。
她没费多大功夫就到了Meredith家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人们似乎都呆在屋子里。然而当她到了那儿,她站着不情愿地仰头看着那座优美的,门廊上有屏风的农场房子。她不能就这么走到前门去敲门。Meredith真的在等她吗?如果她在等,不是应该等在外面吗?
如果Meredith没有在期待她,可是会被吓得不轻,Elena想,目测着到门廊房顶的距离。Meredith的卧室窗户就在那上面的拐角处。要上去有点难度,不过Elena想她应该可以。
爬上房顶轻而易举,她的手指和光着的脚尖扒住砖缝很快就爬了上去。但弯过墙角看进Meredith的窗口就有点勉强了。她在涌出的强光里眨着眼睛。
Meredith坐在床边,手肘撑着膝盖,盯着一片空白。她时不时用手梳理她的黑发。床头柜上的钟表显示着6:43。
Elena用指尖轻敲窗玻璃。
Meredith跳起来看向错误的方向——朝房门。她以一个防御的姿势站起身,一只手紧紧抓住一个靠垫。当房门并没有打开,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了一两步,仍然保持着防御的姿势。“谁?”她说。
Elena又敲了敲玻璃。
Meredith转身面向窗户,她的呼吸加快了速度。
“让我进去,”Elena说。她不知道Meredith能不能听见,所以她清楚地做出口型:“打开窗户。”
Meredith喘着气,环顾房间似乎在期待谁出现来帮帮她。但没有人出现,她靠近窗户仿佛那是一只危险的动物,但并没有打开它。
“让我进去,”Elena又说了一遍。然后她不耐烦地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让我来,为什么要约我?”
她看到Meredith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点。缓慢地,用笨拙得不正常的手指,Meredith打开了窗户,站后一点。
“现在请我进去。不然我进不了。”
“进……”Meredith的声音断掉了,不得不重新试一次。“进来吧,”她说。当Elena犹豫着翻过窗台,活动着她痉挛的手指时,Meredith几乎是恍惚地又说了一句:“这应该是你。没有别人会像那样子发号施令。”
“是我,”Elena说。她停下了活动手指,看进她朋友的眼睛里去。“真的是我,Meredith。”她说。
Meredith点点头,清楚地咽了一口口水。此刻Elena最想要的是这个女孩儿给她一个拥抱。但Meredith不太是习惯拥抱的类型,而且她正在慢慢后退准备重新坐回床上。
“坐吧,”她用一种不自然的镇定语气说。Elena拉出书桌的椅子坐下,下意识地摆出了和Meredith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手肘撑着膝盖,低下头。然后她抬起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时间Meredith只是盯着她,然后缓过神来。“唔,你——你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当然了。这很奇怪。然后还有那些袭击,那个老人、Vickie和Tanner——还有Stefan和各种我拼凑起来关于他的碎片——但我并不知道,不是肯定,直到现在。”她几乎是耳语般地结束了句子。
“唔,猜得不错。”Elena说。她试着表现得正常一点,但是在这种场合怎么才算正常呢?Meredith的举止似乎在说她几乎不能忍受哪怕是看着她。这让Elena感到了有生以来最深的孤独和寂寞。
楼下响起了门铃声。Elena听见了,但她知道Meredith没有。“谁来了?”她说,“有人在门口。”
“我叫了Bonnie七点过来,如果她妈妈允许的话。可能是她。我下去看看。”Meredith几乎是过分急切地想离开。
“等一下,她知道吗?”
“不知道……哦,你是说我得让她慢慢来。”Meredith又一次不确定地环顾房间,Elena摁开了床边的小阅读灯。
“把大灯关掉。再说它也刺得我眼睛疼。”她安静地说。Meredith这样做了,于是房间里暗下来,足以让她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等待着Meredith带Bonnie回来,她站在一个角落里,两手环在胸前。把Meredith和Bonnie卷进来说不定是个坏主意。连一向冷静的Meredith都接受不了这个状况,Bonnie会怎么做呢?
Meredith在进门前就用反复的喃喃叮嘱预告了她们的到来。在她把Bonnie推进门房的时候还在碎碎念着:“别尖叫,千万别尖叫。”
“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Bonnie紧张得喘着气回应道。“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让我妈放我今晚出来?她想带我去Roanoke的医院。”
Meredith用脚关上了门。“好了,”她对Bonnie说,“现在,你将会看到……呃,会很震惊。但是你不能尖叫,明白吗?你答应了我才放开你。”
“这里暗得什么都看不清,而且你已经吓到我了。你到底怎么了,Meredith?好吧好吧,我答应,但是你到底在说什么——”
“Elena。”Meredith说。Elena认为这就是邀请了,于是走了出来。
Bonnie的反应并非她预想的那样。她皱起眉毛凑向前面,在昏暗的光线里用力看着。当她看清Elena的身影时,她倒吸了一口气。然而当她凝视着Elena的脸,她“啪”地合起双手,发出一声快乐的尖叫。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错了!你也是,Meredith——你和Stefan认为你们知道那么多关于溺水的事儿,但是我知道你们错了!哦,Elena,我好想你!所有人都会——”
“别吵,Bonnie!别吵!”Meredith慌张地说,“我告诉过你别叫。听着,你这笨蛋,你觉得如果Elena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她会大半夜的瞒着所有人出现在这里吗?”
“可她确实好好的呀。看看,她就站在那儿。就是你,不是吗,Elena?”Bonnie抬脚朝她走去,但Meredith又一次拉住了她。
“没错,是我。”Elena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走进了一出超现实主义戏剧,说不定是卡夫卡写的,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台词。Bonnie看上去欣喜若狂,她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是我,但是……我不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她笨拙地说,重新坐下。Meredith用胳膊肘轻轻撞了Bonnie一下,示意她坐到床上去。
“你们俩干嘛要搞得这么神秘?她在这儿,但她不是好好儿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Elena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说,Bonnie……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Bonnie,你那通灵的祖母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吸血鬼的事情?”
寂静像一把斧头般劈了下来。随着秒针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Bonnie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得越来越大。然后,她的视线转向Meredith。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接着Bonnie往门口挪去:“呃,我说,你们两个,”她轻声说,“这真是越来越诡异了。我是说,真的,真的,真的……”
Elena在脑中搜寻办法。“你可以看看我的牙,”她说。她撅起上嘴唇,用手指戳戳一只尖牙。她感到那颗牙反射般地伸长变尖,像猫咪懒洋洋地伸出利爪。
Meredith倾向前看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我了了,”她说,但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往日她正常的讽刺性幽默。“Bonnie,看一眼。”她说。
Bonnie所有的兴奋和激动都已经被抽干了。她看起来好像快吐了。“不,我不想看。”
“你不得不看。你必须相信,否则我们什么也干不了。”Meredith把僵硬抗拒的Bonnie拽向前面:“睁开眼睛,你这小笨蛋。你才是最喜欢这些超自然现象的那一个。”
“我改主意了,”Bonnie几乎是抽泣着说。她的声音里透出彻底的歇斯底里。“让我走,Meredith,我不想要看。”她挣脱了Meredith逃到一旁。
“你不是非看不可。”Elena木然低语。失望的无力感在她身体里聚集,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这是个糟糕的主意,Meredith。我要走了。”
“不要。哦,别走。”Bonnie以她逃脱的同样速度迅疾地转了回来,猛地扑进Elena的怀抱。“对不起,Elena,对不起。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你回来我就很高兴了。没有你实在太可怕了。”她现在是真的在抽泣了。
Elena和Stefan一起时没能流出来的眼泪现在流出来了。她哭着,抱住Bonnie,感觉到Meredith的双手把她们两个环在一起。她们都在哭——Meredith安静地,Bonnie大声地,而Elena带着不可遏止的激动。她觉得她是在为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哭,为她失去的一切,为所有的孤独、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而哭。
最后她们全都跪坐在地板上,膝盖抵着膝盖,像她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在借宿的晚上制定秘密计划一样。
“你真勇敢,”Bonnie抽着鼻子对Elena说,“我没法想象你怎么能对这种事这么勇敢。”
“你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我一点儿也不勇敢。只不过是我无论如何也得面对它,因为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选择。”
“你的手不是冰的。”Meredith握住Elena的手指,“只是有点儿凉。我以为会再冰一些的。”
“Stefan的手也不冰。”Elena说。她正打算继续,但Bonnie轻轻尖叫了一声:“Stefan?!”
Meredith和Elena看着她。
“有点理智,Bonnie。你自己是变不成吸血鬼的,总得有别人来做。”
“但是你说Stefan……?你是说他是……?”Bonnie的声音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