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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三年,秋八月。

    这一年,长安霜降,庄稼绝收,给贞观盛世的前夕蒙上一层浓重的阴霾。月初,朝廷诏令,灾民可自由迁徙,随丰就食。三十岁的玄奘背着木箱与行囊,混迹于灾民之中,行走在长安市上。

    “法师,可是要远行?”路经何氏相术的店铺前,占卜师何弘达笑着朝他致意。

    玄奘认得此人,长安城内赫赫有名的占卜师,与将仕郎李淳风、火井令袁天罡齐名,占卜预测无一不中。玄奘心中一动,合十施礼:“贫僧正要往西去,路途艰远,不知是否去得?”

    何弘达沉默地看着他,袖中的手指快速掐算,忽然叹息:“法师一去,万里之遥,一路虽有险阻,也算去得。去时的形状,似乎乘着一匹老且瘦的赤马。那马的漆鞍前有铁。”

    玄奘喜悦不已,合十谢过,从西市出了金光门,夹杂在逃荒的人流中往西北而去。

    半个月后,玄奘抵达了凉州。凉州号称“四凉古都,河西都会”,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丝绸之路上的胡汉商人往来不绝,此时的玄奘已经名贯天下,凉州僧俗两界听说玄奘法师西游求法来到此地,慕名敦请,于是玄奘停留了一个月,开坛讲经。那些西域胡商听说玄奘西游天竺将要经过自己国家,便借着回国的机会,纷纷告知国王,玄奘人还未出关,名声已经远播西域诸国,国王们纷纷命令沿途商旅打探玄奘法师的行踪。

    但此时玄奘却遇上了麻烦,大唐立国未久,边界不宁,于是颁布“禁边令”,约束百姓,不许出关。凉州都督李大亮得知玄奘打算西游天竺,当即派人追查,玄奘在佛门势力的庇护下,逃离凉州,来到了瓜州。李大亮的访牒随之下达,要求抓捕玄奘。

    瓜州小吏李昌拿到访牒,大吃一惊,他乃是虔诚的佛教徒,急忙跑来见玄奘,当着玄奘的面将访牒撕掉,告诉玄奘:“法师务必早日西行,否则访牒还会下发。”

    玄奘感激不已,但又愁闷不已。

    瓜州城已经是大唐国境的西北尽头,再往北就是构成边关哨所的五座烽燧,彼此相隔百里,中间是荒凉戈壁,无水无草,只有烽燧附近才能取水。但烽燧上驻有守边将士,张弓搭箭,日夜值守,见人则射杀。即使过了第五座烽燧,向西却是大唐与西域伊吾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八百里莫贺延碛。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中无水草,无数商旅都在这里迷失道路,尸骨无存。

    玄奘日夜发愁,寻找偷渡的途径,逗留了月余,也无计可施。这一日正在阿育王寺参佛,忽然有一名健壮的胡人进来礼佛,礼完佛,此人却不走,绕着玄奘行走三匝。这是流行于天竺和西域的尊贵礼节。

    玄奘惊讶不已:“施主为何行此大礼?”

    “法师,”那胡人躬身道,“小人乃石国的粟特人,姓石,名磐陀。见法师佛光湛然,愿求法师为小人授戒。”

    玄奘当即为他授了五戒,授完戒,石磐陀供奉胡饼和瓜果。玄奘想起自己的烦恼事,问:“贫僧想西游天竺求法,但边关戒备森严,无法偷渡,不知这瓜州附近可有什么便捷的道路?”

    石磐陀想了想,道:“法师,小人曾经往来瓜州和伊吾数次,如果法师不嫌弃,小人愿意将法师送过五烽。”

    玄奘大喜,两人约定第二日黄昏时分在寺院门口相会。玄奘兴冲冲地买了马匹、饮水和干粮,牵着马在寺庙门口等待石磐陀。黄昏时分,石磐陀如约而至,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牵着一匹老马的胡翁。

    玄奘愣了:“难道老丈也要和我们一起前往吗?”

    石磐陀急忙解释:“法师,这位老丈往来伊吾三十多次,对西行之路熟稔无比,我请他来是想给您讲解一二。”

    玄奘这才释然。胡翁幽深的眼眶里泛出一股笑意:“法师,西行之路险恶重重,沙河阻远,鬼魅热风,无有达者。即便物资充裕,结伴而行,尚且会迷失在这西海流沙之中,何况法师孤身一人?还请法师多加考虑,切莫以身试险!”

    玄奘沉默片刻,断然道:“贫僧为求大法,不到婆罗门国,誓不东归。纵然客死他乡,也在所不惜。”

    胡翁摇摇头,似乎有些惋惜,又有些赞叹:“法师既然决定要去,可以换乘我这匹马。此马往来伊吾已经十五次,稳健且熟悉道路,必能带着法师抵达伊吾。”

    玄奘这时才注意到他牵的那匹老马,一看之下,不禁愣住了——这是一匹又老又瘦的红马,漆鞍上,箍有一块铁。

    一股惊悚寒意顿时涌上脊背。玄奘深深地凝望着胡翁,胡翁毫无所觉地憨笑着。究竟是何弘达的占卜术洞彻天机,如妖似鬼,还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掌控自己的西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