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高昌城头,麴文泰和张雄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城外。此时经过玄奘等人的耽搁,城外聚集的商队和百姓都已进了城,城门也已经关闭。但麴文泰二人却仍然忐忑,两人都是戎马半生,都知道今日高昌王城危在旦夕,一个不慎,今日就是高昌国的灭国之日。
“太欢。”麴文泰眉头紧皱,“这三国联军停留在城外作甚?他们为何包围着老三和法师等人迟迟不动手?”
张雄摇头:“陛下,他们好像是在说话。距离太远,臣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骑士你能看清模样么?”麴文泰揉了揉眼睛,“本王这两年眼睛也不好了!看着一片模糊。”
“陛下,有点像阿史那・泥孰。”张雄道。
麴文泰大吃一惊,问道:“泥孰?泥孰不是在大清池么?离这儿数千里,他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三国联军之中?”
张雄苦笑:“陛下,泥孰跟龙霜月支的关系,您又不是不知道。以此人的脾性,只要他听说三王子抢走了龙霜月支,在哪里不都得跑回来?”
“完了!完了!”麴文泰脸色灰白,“有泥孰在,只怕统叶护可汗也不会偏袒我们了。难道我高昌真的要亡国么?”
“陛下不要担心。”张雄急忙道,“这里面的内情极为复杂,玄奘法师早就胸有成竹,有他在,必能护佑我高昌国安然无恙。”
“哦?”麴文泰惊讶,“法师如何能退了这五千大军?”
“这……”张雄苦笑,“具体的内情恐怕只有法师才清楚,臣只是略知一二,但法师再三交代先不要告诉您,他怕您一时忍耐不住,做出过火之事。”
麴文泰诧异地望着张雄,想问,但出于对玄奘的信赖,竟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陛下。”张雄道,“虽然有法师在,但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看样子泥孰若要攻城,首选的地方就是北门,臣去将骑兵主力都调集到北门,一旦有事,也好保护陛下。”
麴文泰默默地点了点头,见张雄要走,急忙交代:“太欢,派本王的宿卫去保护德勇,一旦城破,立刻斩杀了王妃,带着德勇杀出城外。”
“遵命。”张雄急忙下了城楼。
高昌城外,军阵之中。玄奘说出了那番话,所有人都骇然失色。连龙霜月支也忍不住悚然一惊,凝视着玄奘。
“这不可能!”泥孰大叫,“麴德勇是什么人?戎马半生,纵横西域,他的中兵更是西域首屈一指的精锐,霜月支凭什么能随时随地杀光他的人?”
龙突骑支也大笑:“法师当真糊涂了,若是我女儿能杀光高昌国的骑兵和中兵,本王早就直接挥师攻打高昌王城了。还跟麴文泰这老匹夫废什么话!”
玄奘笑了笑:“但公主的的确确做到了。阿史那殿下,西域盛产苜蓿,这苜蓿也是喂养战马的最好饲料。对吧?”
“没错啊!”泥孰点头。
“贫僧听说苜蓿田中,往往会长一种草,名叫热那草,这种草与苜蓿极为相似。”
泥孰自幼就与马匹为伴,自然清楚:“是的,法师。这种热那草如今已经不多见了。因为它有毒性,若是马匹误食,就会引起体内血热,往往奔驰不了多久,就浑身汗出如浆,心脏难以负荷,最终心脏爆裂而死。所以,牧人只要见到这种草,就会用火连种子一起焚烧掉。如今是越来越少了。”
“少并不等于没有吧?”玄奘问。
泥孰惊讶地点点头:“当然,这种东西肯定是除不尽的。法师到底想问什么?”
“贫僧想问的,就是如果人吃了这种草,会发生什么事?”玄奘问道。
“人吃了……”泥孰愣了愣,“还真听说有人吃过,吃了之后浑身血脉加速,面色潮红,心脏跳动极快。但只要不剧烈运动,过不了多久就会平复下来。这种草如今连西域人也很少听说了,法师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
玄奘指了指阿术:“是阿术告诉贫僧的。他是粟特人,来自撒马尔罕。”
泥孰恍然大悟:“哦,撒马尔罕靠近费尔干纳,费尔干纳盛产汗血宝马,那里牧草茂密,想必还会有热那草。可是法师,这种草跟霜月支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玄奘道,“中兵主要职责是保卫王宫,军营就在宫墙南面,平时饮食主要由王宫内供应。倘若公主将这种热那草磨成粉末,命人放进中兵们的羊汤中,那会发生什么呢?”
泥孰脸色慢慢变了,思忖了好久才慢慢点头:“士兵们喝了这种羊汤,体内自然血热,急速奔跑之下,有可能心脏爆裂而亡。”
“哼,一派胡言!”龙突骑支冷笑,“那些中兵喝了羊汤,只有奔跑或者剧烈运动才会难以承受,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运动奔跑?可你刚才又说了,我女儿随时随地能让这些中兵死于非命。法师,这又如何解释?”
“热那草并不是唯一的。”玄奘道,“假如这半个月来,中兵们日日食用热那草,但每次的量又不大,这些毒素慢慢积累于血液之中呢?然后,突然有某个瞬间,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这些中兵又吸入了一股烟雾,这烟雾里有刺激血流加速的药物,龙王陛下,您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人都惊呆了,怔怔地看着玄奘,又看看龙霜月支,同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只有麴智盛还愣愣的,似乎没有听懂。
玄奘道:“为何那些流人不死?因为他们秘密屯驻在井渠,公主无法接近。为何大殿外的中兵不死?因为他们虽然吃了热那草,却没有吸入这粉末凝成的烟雾。”
“不可能!”泥孰一跃而起,大叫道,“哪里有这种药物?那岂非可以杀人于无形么?”
“啊呸!玄奘,”龙突骑支更是怒不可遏,“你这妖僧,纯属一派胡言!什么热那草,什么某种药物,统统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统统都是你的猜测!和尚,你就凭这编造的故事,就要置我女儿于不义么?难道你以为本王的弯刀,斩不掉你的头颅吗?”
“贫僧并非虚言。”玄奘无比平静,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各位请看,这就是热那草的粉末。”
龙突骑支的脸色变了,怔怔地盯着那个布包,一时竟忘了说话。泥孰脸色凝重,接了过来,打开布包,果然看到一撮土黄色的粉末,凑到鼻子底下一闻,顿时打了个喷嚏,脸上一阵潮红。他急忙凝神静气,过了好半晌,脸色才恢复正常,默默点头:“这果然是热那草。法师,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麴德勇政变之后,高昌王命张雄去控制兵部和中兵营,贫僧私下委托他,控制了中兵营后勤的主事。”玄奘道,“经大将军秘密审讯,在那主事的一个秘密住处,搜出了五篓热那草粉末,其中三篓已经空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
玄奘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泥孰:“这是贫僧昨夜从大卫王瓶的瓶口刮出来的黑色粉末。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贫僧也不得而知,但贫僧相信,食用过热那草之后,再将这种粉末点燃,吸上一口,就会重演那日上百名中兵倒地毙命的惨状。”
泥孰小心翼翼地拿过小瓷瓶,打开,果然里面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粉末。他不忍心去逼问龙霜月支,朝龙突骑支瞥了瞥,问:“龙王陛下,您还有何话说?”
“哼。”龙突骑支冷冷地道,“谁能证明这东西是他从大卫王瓶的瓶口刮出来的?”
泥孰指了指麴智盛身边的大卫王瓶:“难道需要再刮一些么?”
龙突骑支哑然无语,半晌才道:“大设,这和尚妖言惑众,凭他空口白牙,您便要怀疑我的女儿么?本王绝不信这两样东西能无声无息致人死命。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
泥孰不理他,霍然站起,走到那五千骑兵的对面,举起手里的瓷瓶大叫:“我西域的勇士们,现在有大唐高僧怀疑焉耆的公主,拿出了这证物,说是可以致人于死!焉耆王不信,我也不敢信,你们可有人敢以身试毒,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吗?”
这话一说,军阵中顿时阵阵骚动。玄奘大吃一惊:“阿史那殿下,何苦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泥孰挥手打断他,脸色铁青:“法师,我西域勇士最重声誉,您指控霜月支,便是对我最大的侮辱!若是无人敢以身试毒,我将亲口尝尝这混毒之术,还我所爱的人一个清白!”
玄奘还要再说,这时麴智盛默默地走了上来,伸手从泥孰手里拿过瓷瓶,就要抛进口中。泥孰急忙夺了过来:“你疯了?”
“你不信,我也不信。”麴智盛两眼通红地望着他,“凭什么只能你为霜月支去死?她的荣誉比我的命更重要。”
泥孰愤怒无比,却没说什么,冷冷一笑,把瓷瓶夺了过来:“麴智盛,咱俩的事还没完,我倒不愿意让你这么死了。”
“那么你是觉得我吃下去一定会死了?”麴智盛凄凉一笑,“我是绝不会死的,因为我相信霜月支。”
泥孰一愕,竟然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正这时,军阵中有一名骑士纵马跑出,到了两人面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阿史那殿下,小人是焉耆龙骑士,我愿意用生命来验证公主的荣誉!”
泥孰点点头:“勇士,你叫什么名字?我会让焉耆王善待你的家人。”
“不必。”那骑士自信地道,“我相信我绝不会死!”
“好!”泥孰大喝一声,把热那草扔给了那骑士,那骑士打开口袋,一口吞进嘴里,然后从马背上取下酒囊,咕嘟嘟喝了几口酒,将热那草咽了进去。
众人静静地看着他,玄奘满脸忧虑。过了片刻,那骑士忽然面色潮红,像喝了几袋子烈酒一般。泥孰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走到上风处,将瓷瓶里的黑色粉末挑出来,用火折子点燃,果然,那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粉末,竟然冒起了浓烈的烟雾,烟雾翻卷蒸腾,犹如煮沸的汤水。
众人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那骑士毫不犹豫,将鼻子凑到烟雾里吸了一下,顿时,他浑身一抖,扣住了自己的喉咙,两眼突出,眼珠上布满了血丝。泥孰一惊,急忙放开了他远远离开。那骑士挣扎着,双手挥舞,似乎想走过来,但走了没两步,便一头栽倒,立时毙命。
“阿弥陀佛。”玄奘合十诵念,两眼盈满了泪水。
天地间一时鸦雀无声,阳光浓烈,照耀着这数千人的面孔,所有人都冷汗涔涔,脸色发白。
泥孰神情痛苦,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默默地看了龙霜月支一眼,却问龙突骑支:“陛下还有什么话说?”
“本王……”龙突骑支额头冒出热汗,结结巴巴地道,“构陷!这完全是构陷!”
“如此说来,法师是一口咬定我了?”龙霜月支忽然转过头来,幽幽地一叹。
“霜月支,我不怀疑你!”还没等玄奘说话,麴智盛抢先表态,他神情激动,脸上带着一种潮红,然后转头怒视着玄奘,“法师,弟子到底跟您有什么仇?您为何要诬陷霜月支?”
“三王子,醒醒吧!”玄奘长叹一声。
“我不醒!”麴智盛失声痛哭,“法师,我不想失去霜月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是阿卡玛纳赐给了我今生的幸福。法师,我不能没有霜月支!”
他快步冲到龙霜月支面前,拉住她的手,一脸期待:“霜月支,我相信你,咱们走吧!咱们不要在这西域了,离开这里。去大唐,去江南。好不好?好不好?”
但龙霜月支却没有看他一眼,摔开了他的手,只是冷冷地盯着玄奘。玄奘沉默片刻,淡淡道:“公主,一场局,总会有终了的时候。正如人的一生,总将归于尘土。如今,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眼前这高昌可以任凭你的铁蹄践踏,但贫僧不希望那个被你愚弄的人,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说得好!法师,说得真好啊!”龙霜月支冷冷一笑,身子挺直了起来,一瞬间,方才那个柔弱无依,楚楚可人的小女子顿时凛冽生威,重回昔日伊吾城外的冷艳公主形象。麴智盛看得目瞪口呆,顿时不安了起来,连泥孰都有些不适应。
她朝四周望了一眼,咯咯笑了笑:“法师,您真是个智者。当日,在交河城外,我虽然向您讲述了我的计划,与您定下赌约,却没想到,您竟然能够剥茧抽丝,把我所有的细节娓娓道来。”
玄奘苦笑:“公主过奖了,照贫僧想来,大卫王瓶可以实现三个愿望,那便有三套连环计。贫僧还有一事不解,您是如何让麴德勇复活的?他复活后,您的计划是什么?”
“哈哈哈哈。”龙霜月支大笑,“法师,您的好奇心真重。没错,让麴德勇复活,的确还有最后的计划,可是如今的形势比原先预料的更好,不必进行最后的计划,我也能灭掉高昌了。法师,您既然不解,那就在无知中郁闷吧!”
玄奘瞠目结舌,摇头不已,不再说什么了。但这番对答,已经让麴智盛陷入了疯狂之中。
“不——”麴智盛撕心裂肺地大叫,“这不可能!霜月支,你是被玄奘逼的,对不对?我这就杀了他!”
麴智盛满脸杀气,从一名宿卫的尸体上抽出弯刀,杀气腾腾地走向玄奘,咬着牙:“法师,我对你一向崇敬,从未失礼,你为什么害我?”
“三王子,在伊吾城外贫僧便向您说过,三界众生病,病根在我执。您可以不分辨是非,却不能不分辨真与假。”玄奘静静地凝视着刀锋,“贫僧从来只有救人之心,并无害人之念。”
“我不要你救!”麴智盛大喊,神情狰狞,“你管我过的日子是真是假,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快乐就够了!你凭什么干涉?我虽然自幼信佛,可我的霜月支,胜过这世上诸佛,便是三千大世界,也比不过她的分量!”
说着,一刀劈下,刀光映入了玄奘的眼睑。玄奘长叹一声,却并未躲避。
“麴智盛!”
龙霜月支一声怒斥,麴智盛身子一抖,急忙住手,回过头,期待地望着她,脸上堆出笑容:“霜月支,你不让我杀他吗?那我不杀他好了。咱们离开好不好?去大唐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好不好?”
龙霜月支冷笑:“麴智盛——”
“不要说——”麴智盛浑身颤抖,忽然捂着脸扑通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我求求你,霜月支,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不管你想说什么,都不要让我听见。我不在乎的,不管你对我的爱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跟你厮守在一起。霜月支,不要让我醒过来。霜月支……”
麴智盛伏在地上,呜呜地痛哭着。这时,大卫王瓶旁边没人,阿术悄悄地爬过去,抱起了大卫王瓶,费力地往残破的车厢底下藏。朱贵及时警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阿术讪讪地撒开手,爬回了玄奘身后。
朱贵看了一眼王瓶,叹了口气,也无心看管这玩意,走到麴智盛身边,搂着他的肩膀,黯然不语。
龙霜月支见麴智盛这个样子,倒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麴智盛,你起来吧!”
麴智盛慢慢仰起脸,一脸泪痕:“霜月支,你愿意跟我走了吗?”
龙霜月支默然片刻,道:“麴智盛,我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你是高昌国的王子,我是焉耆国的公主,自从我们生下来,看到这个世界,便是彼此对立的,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不!”麴智盛擦了擦眼泪,“霜月支,我们可以相爱的。为了你,我不要这个国家,不要这个身份。”
“可是我不能。”龙霜月支淡淡道,“十五岁的时候,父王上朝就让我坐在他的身边。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作为一国的公主,我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国家昌盛、强大。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我知道,这次我对你伤害太深,但是我想让你明白的是,自从我假装爱上你,走进高昌王宫,实行我的计划,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从来不曾对你有过愧疚。因为在我幼年时,心中就埋下了一个信念,高昌人,是我的敌人。我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消灭他们。所谓兵者,诡道也。两国交锋,玩的就是诡诈。在我心中,高昌就是一个战场,与你相处的日子,也是一个战场。在王宫中,我固然欺骗了你,可与在战争中诛杀你并无二致。三王子,你是一个好人,可在政治与战争中,死的往往是好人。”
“霜月支……”麴智盛没有再说什么,痴痴地望着她,忽然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朱贵急忙上前扶住他。
龙霜月支转头凝视着泥孰,淡淡一笑:“泥孰,我们虽然有婚约,但你若不认同我,可以解除。”
泥孰苦笑一声:“自从三年前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了你。你父王答应了我的求婚时,我自然也明白,那只是焉耆国的需要,并不是你爱上了我。霜月支,你放心,三年前我既然能想明白,此时为何会想不明白?”
龙霜月支神情平淡:“谢谢你。”
泥孰自信地笑了:“但是霜月支,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
“是吗?”龙霜月支笑了,“我也期待着。”
龙突骑支这时才最后放下了心,开怀大笑:“泥孰,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婿啦!等咱们灭亡高昌国,斩掉麴文泰的头颅,我就为你们成婚!”他转头问女儿:“霜月支,咱们马上挥兵攻城吧!高昌王城此时一片混乱,定能一举攻克!”
龙霜月支点了点头,骑上了一匹战马,举头眺望着不远处的高昌城。她筹谋月余,费尽心机,终于将高昌国的存亡握在了掌中,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兴奋的表情。三国联军的骑兵都亢奋不已,摩拳擦掌地等着她下令攻城,龙霜月支却望了麴智盛一眼,神情中似乎有一些凄凉。
“父王。”龙霜月支道。
“哎。”龙突骑支乐颠颠地跑了过来,这些年他一向唯女儿马首是瞻,这次女儿奇计告成,更令他佩服不已,“女儿,什么事?”
龙霜月支用马鞭指了指麴智盛和玄奘等人,道:“命令大军让开道路,这些人,就放他们离去吧!”
龙突骑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里面可有高昌的孽种啊!”
龙霜月支不答,淡淡地道:“放他们走吧!”
“好吧!”龙突骑支无奈地点头,心有不甘地走到麴智盛面前,朝他踢了一脚,“哼,小兔崽子,便宜你了,滚!”
麴智盛被踢得滚到了地上,满身尘土。他慢慢地爬起来,脸上的眼泪和尘土混合在一起,异常狰狞。这时,龙霜月支率领三国联军已经集结成了冲击型的军阵,所有人都弓箭上弦,只等着她一声令下,便双腿夹紧马腹,发起冲锋。
“哈哈哈哈——”麴智盛忽然一声惨笑,奔过去抱起大卫王瓶,拦在了龙霜月支的马前,神情癫狂地凝视着她。
龙霜月支皱了皱眉:“你抱着这个破瓶子作甚?赶紧让开,小心马蹄将你踏为肉酱。”
麴智盛却嘿嘿嘿地傻笑着,抚摸着大卫王瓶,像抚摸着一个新生儿,喃喃道:“阿卡玛纳,你出来吧,让我和霜月支在一起。你答应过的啊!”
“你疯了么?”龙霜月支失声道,“这只是个骗局!”
“三王子!”朱贵抱着他失声痛哭,“你醒醒!三王子!”
玄奘也瞧出麴智盛有些不对了,看样子竟是精神刺激过重,得了失心疯。
麴智盛只是傻笑,对着瓶子说话:“阿卡玛纳,为什么不理我?你想要什么?想喝我的血吗?来,我给你,喝饱了,喝足了。祝福我和霜月支一辈子相爱,好不好?”
说着,他拿起弯刀,朝着自己的手臂一划,刀刃深深地割了进去,鲜血喷涌而出,他疯狂地大笑着:“来,喝吧!喝吧!”
他将伤口放在了瓶口,那鲜血汩汩地朝瓶口的锡封灌去。这锡封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仅仅一个六芒星印鉴,竟然能迅速吸血。手臂中的鲜血朝着瓶内涌了进去,麴智盛兴奋地看着,抱着个瓶子手舞足蹈。
龙霜月支长叹一声:“朱贵,赶紧带他去诊治吧!”
“三王子,您不要再吓唬老奴了,咱们走吧!”朱贵一边哭,一边抱着瓶子往回夺,阿术也跑过去帮他,三个人拉扯在了一起。
玄奘看得叹气不已。龙霜月支也摇了摇头,一抬手臂,道:“全军听令,绕过他们,出击高昌城!”
军中的号角顿时响了起来,凄厉的呜呜声中,骑兵们纷纷策动马匹,就要冲锋。这时,正在拉扯的三人忽然同时停了手,呆呆地看着那大卫王瓶。龙霜月支觉得有些异常,低头看去,不禁骇然,只见那大卫王瓶的瓶口,竟然冒出一缕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