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西贵子气冲冲的。她的呼吸急促、紊乱。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多雄一盘腿坐着,神情凝重。他面前放着脏污的金属制花瓶。所有人围着花瓶坐着。
“只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而已,为何这东西上面会沾血?”
“真的是血吗?”田所义雄有如见到可怕东西般盯视花瓶。
“我是这样认为。如果怀疑,你可以仔细看清楚,你不是曾在医院里打工吗?”
被本多这么一说,田所义雄畏怯的伸手,而且,只看了一下就放回原来位置。他有点口吃,脸色也铁青了:“确实像血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沾有这种东西?”
“所以我才会说奇怪。”
“以东乡先生的行事方法来说,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似乎为了让大家冷静,雨宫京介的语气比平时更慢了。
“会在道具上沾染血渍吗?为什么?”本多的语气和雨宫不同。
“当然是为了增加临场感。”雨宫回答。
本多哼了一声:“其它事全凭我们的想象力,亦即被积雪封闭、不能和外界连络,同时认为这儿有尸体存在,但为何凶器会突然具备真实感呢?”
“我想至少是要让凶器更像真的存在吧!只能够这么认为,不是吗?否则难道还能怎样推想?”
被雨宫反问,本多沉默不语,然后盯着花瓶,不停的搔抓后脑:“算了,如果各位不放在心上,那也无所谓,我只是觉得有点毛毛的。当然,若认为是东乡先生刻意如此安排,也并非不能理解……”
“先生是有些孩子气的。”中西贵子开朗的说,“一定是想让我们真正感到害怕。”
“或许吧!”
“那么,这件事到此为止。”雨宫京介拍了一下手,之后摩擦双手,“好不容易发现宝贵的线索,不能以此来进行推理吗?”
“这个花瓶本来放在盥洗室窗口。”久我和幸静静说,“在知道元村小姐的事之前,有人注意到这个花瓶不见了吗?”
无人回答。
“那么,至少到什么时候为止、花瓶还在盥洗室呢?”
“昨夜我上床之前似乎还在。”雨宫回答。
“这样的话,凶手或许是前往由梨江小姐的房间前才至盥洗室拿花瓶了,等事毕之后丢弃于山庄后院。”
“还沾上真正的血渍哩!”本多雄一补充。
“没错。只是不知道凶手如何保存鲜血。”久我和幸淡淡说。
但这句话又令众人沉思了。
“这次为何先用钝器殴击后才勒毙呢?”中西贵子提出内心的疑问,“温子的情况时只是以电线勒住脖子,不是吗?”
“大概是考虑到行凶状况吧!”雨宫回答,“有关温子的设定是弹奏钢琴时突然自背后遇袭。但是由梨江因为和凶手面对,马上掐住其脖子扼杀毕竟不自然,因为若顾及现实性,很可能遭遇出其不意的抵抗。所以在她开门的瞬间,先以钝器将她击昏后,再用手扼杀。”
“听你的口气似乎是在现场目击呢!”本多雄一斜眼望着雨宫,微笑,“看来凶手果然是……”
雨宫出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如果只是动点脑筋就被视为凶手,那我就什么话也不再说了。假如我是凶手,绝对不会这样深入推理。”
“也可能是故布疑阵的。”
“真拿你没办法,我本来打算扮演名侦探角色,所以不可能是凶手,可是却没办法让你们了解。”雨宫颦眉,但事实上却似很喜欢这种相互辩驳。
“就算你是扮演侦探的角色,还是没理由相信你,毕竟侦探就是凶手已经成为快发霉的诡计了。”
“不错。但是,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知道诺克斯的十戒吗?”
“不得让侦探或主角当凶手——这已是过去的遗物了。”
“什么是诺克?”中西贵子望着雨宫,又看看本多,问。
“是诺克斯,也是主张中国人很深沉、不能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人。”
“什么嘛!太过分啦!这是因人种歧视所产生的偏见。”贵子说。
在她两侧的男人们异口同声笑出来。
“人种歧视吗?的确没错,若是我,一定会列出更完美些的十戒。”本多雄一摊开右手,弯曲拇指,说,“首先是,无法刻划人性的作家别企图制造出名侦探。”
久我和幸哈哈一笑:“这是正常有的事,明明没有个性和魅力,却硬是冠上名侦探的称呼。正因为缺乏刻划能力,只是写说某人头脑明晰、博学多闻、行动力超群,却硬取个好像很了不起的姓名。”
“第二,别嘲讽警方的调查能力。”
“是可以这么说。”雨宫颌首,“不过若刻划警方真正的实力,或许就很难有真正的解谜推理成立了。”
“所以我们被赋予的‘在某处积雪封闭的山庄’之设定乃为必要。”
“第三,不需要太在乎公平与否。”
“这是针对谁呢?作者或读者?”
“两者都有。”说着,本多弯下第四根手指,“第四是……”
“我明白、我明白。”雨宫苦笑,制止本多,“这个我们下次再详细听你说明。目前是我们自己的事比较重要……刚刚谈到哪里呢?”
“元村小姐被花瓶殴击的设定。”久我和幸发挥冷静。
“啊,对了,都怪本多谈到题外话。”
“这么说,使用钝器是为了打昏?”中西贵子确认似的问,“结果因为出了什么差错而破皮流血。”
“应该是这样吧,”雨宫回答。
“也许我不该拘泥于这个,但,有如此设定的必要吗?”本多雄一拿起花瓶,“所谓的钝器基本上乃是为了不让对方流血,为何却故意沾上血渍?”
“那当然是……为了提高紧张感吧!”雨宫又回答,“人一见到血就会激动,我想目的在利用这种习性来升高我们紧张的情绪。”
“习性是吗……喂,田所,你想去哪里?”本多叫住未加入谈话圈、突然站起身爬上楼梯的田所义雄。
田所站在楼梯上俯望四人:“到由梨江的房间看看。”
“为什么?”本多问。
田所不理睬般的踏上走廊,到了由梨江房间前才回头:“我对沾有血渍之事无法释然,打算调查她的房间,也许会有所发现。”
“刚才我和久我调查过了,并无发现。”雨宫说。
田所未回答,进入房内。
本多雄一忽然叹口气:“我并非不能了解他的心情。心爱的由梨江成为被害者角色,凶器上沾有真正的血渍,当然心情会不安了。就连我都还觉得不对劲呢……如何,我看就跟着去看看吧!”
他一拍双膝,站起,脚步轻快的走向二楼。
“田所似对由梨江仍未能死心。”中西贵子带着深意的望向雨宫,“都怪你们不公开承认,所以他一直未发觉自己已完全无望。”
“我和由梨江不是那种关系!”
“啊,为何现在才讲这种话呢?是吵架了?”贵子目瞪口呆。
“是你们自己在那边起哄的。别管这个,大家能稍微认真些推理吗?”
“我们试着继续进行你刚才的推理吧,”久我和幸说,“凶手利用花瓶让由梨江小姐昏迷,再用手扼杀。接下来凶手会怎么做?”
“当然是回房间吧!”
“不,在那之前,凶手应该会先将花瓶弃置山庄后院。啊,那样一来……”久我凝视着虚空,似乎想到什么,“山庄后院当然会留下脚印了。不,不可能,后门口有长统鞋,凶手应该也会使用,无法由鞋印推定出凶手。”
“不过,还是该去看看吧,或许又有什么说明状况的纸条留下也不一定,譬如‘留下点点的长统鞋印’之类,没有说明的话反而可疑。”
“温子遇害时,大家四处调查,都找到‘雪地上没有脚印’的纸条。没有脚印时留有纸条,应该留下脚印时却未留纸条,这才是不公平。”
“但,若留着什么纸条,方才本多就应该发现了。”
“可能是忽略了吧,若是怕冷,贵子留在这儿。”
“不,我也要去。”贵子站起身来。
但是当他们来到走廊途中时,田所和本多从由梨江的房间出来了,两人默默来到雨宫他们面前。
“怎么回事?你们两人的脸色那样可怕……”
“看看这东西吧,”
田所递出的是一张小纸条。
雨宫接过,瞥了一眼,瞬间,他的眼神转为凌厉:“在哪里发现的?”
“房间的垃圾筒里。”本多回答,“你刚刚没发现?”
“垃圾筒里吗……不,我看了一下,却未仔细看每一张纸条,当时是觉得不该侵犯别人的隐私。”仿佛感到自己很失态般,雨宫不甘心的盯视纸条。
“那是什么?”贵子在一旁看着,紧接着眉头深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张纸条当作钝器……搞什么嘛!”
“没有什么,就是上面所写的那样。”田所义雄的声音似因恐惧而颤抖,“以推理剧的设定,凶器是被弃置在由梨江房内的垃圾筒内。如此一来,那个沾有血污的花瓶又是怎么回事呢?”
久我和幸的独白
我们又在休息室里围成一圈坐着,但,气氛比刚才更沉重了。
正确记述纸条上所写的内容乃是如下——
“这张纸条视为钝器(盥洗室的花瓶)”
难怪田所会歇斯底里了。如果这张纸条被视同凶器,则本多发现的真正花瓶又代表什么?而且其上所沾的血渍该如何说明?
“这情况或许并非公平,”似已抑制心情的亢奋吧?田所以喉头被梗住般的声音,开始说,“关于凶器之事,不能请扮演凶手角色之人说明吗?坦白说,继续这样下去,已经没心情演戏了。”
“你的意思是要凶手主动现身吗?”本多雄——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不可能的,”
“凶手没必要主动说出!我有自己的想法。”
“怎么说?”
田所从电话架上拿起几张备忘纸:“把这个分给每个人,扮演凶手角色之人不管任何时间皆行,只要写上关于凶器的说明,置于大家能看到之处即可。”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点子呢!”本多嘲弄似的转过脸,说。
“但是,问扮演凶手角色之人是最可靠的吧?如果我们明白原委也可以安心,同时凶手也不必泄漏身分。”
“不,我认为这种方法不可行。”雨宫京介说,“如此一来,那张纸条可能成为揭明凶手身分的暗示,就称不上真正的解谜推理,而且东乡先生故意安排这样的实验也将毫无意义。”
“那该如何是好?就这样放置不顾吗?”田所义雄不甘的说。
“你们真的有点奇怪哩!”本多无法忍受似的说,“事情都变成这样了,还在提什么戏剧不戏剧。”
“什么意思?”中西贵子问。
“我一开始就对这个奇怪的游戏一直感到不对劲。这真的是戏剧的排练吗?也许完全不是。”
“那你说这又是什么?东乡先生故意集合我们来做什么?”雨宫的声调转为尖锐。
“若只是单纯的排戏,雨宫,你能解释花瓶的事吗?”本多几乎是准备吵架的姿态了。
面对这种莫名的事态,我也一样想找个对象发泄。
“就是因为无法说明才会如此苦恼,不是吗?”雨宫回瞪本多,“你说,如果并非排练戏剧,那又是什么?你能够说明吗?”
立刻,本多环顾众人,站起身来,在附近来回踱着,不久,低头望向大家:“我当然能够,也可以解释得通。你们应该也都注意到才对,只是害怕讲出来而已。久我,你呢?你没有注意到什么疑点吗?”
突然被指名道姓,我狼狈了,紧抿着嘴,转头。我当然知道本多想说的是什么!
“就让我讲出来好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可能是吞咽唾液吧!——“亦即,这桩杀人剧并非戏剧,虽然被视为是戏剧,其实全部事件乃是真正发生。如果这样推断,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凶手最初本来想把真正的花瓶丢在垃圾筒里,却因为沾有血渍,只好将花瓶丢弃在山庄后院,而留纸条在垃圾筒内。亦即,温子和由梨江都已真的被杀害了。”
“啰嗦!”田所义雄突然大叫。
我惊讶的看着他的脸。只见他血色金失、连嘴唇都惨白,而且不住发抖。
“住口!你别胡说。”
“我会住口的,因为想说的话我已说出。”本多雄一盘腿坐下,“如果除了这样还能有其它说明,请说!”
“别相互怒叫了。”贵子双手紧握胸口,尖叫,“这一定出了什么错,绝对……不可能有那样恐怖的事。”
“我也是这么认为。”雨宫说,“只是由于某种疏忽,凶器出了问题,没必要放在心上。”
“你很冷静嘛,”低垂看头的田所义雄缓缓抬起脸,盯视雨宫,“是因为知道真相的人都比较冷静?”
“不是的。”
“骗人!你应该知道的。”田所伸出手臂抓住雨宫膝盖,“快说,由梨江平安无事,对不?她没有真的被杀死,对不?”
可能精神错乱,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既然认定雨宫是凶手,应该问“你没有杀死她,对不”才是。
“冷静些,我不是凶手。”雨宫京介拂开田所的手。
田所像是失去重心,手肘撞到地板,马上像在泄愤般用拳头不住捶打地板。见到这模样,我心想,这种演技不太高明,若是我的话,应该只会挥拳往上,然后手臂用力,把牙齿咬得轧轧作响,这样方足以表现内心的懊恼。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从刚才就尽是想一些无聊的事。这可不是演戏,而是现实世界哩,由梨江可能已经死了也不一定,事态非常严重了。
可是,却一直很难涌升真实感。虽然能够理解,也大致明白状况,脑筋的齿轮却未密切咬合,感觉上一直在空转。
“无论如何,大家冷静分析吧!”说着,雨宫自己也竭力镇静似的深呼吸,“目前,只不过是凶器这项道具上出现矛盾。虽然本多表示可能真正发生杀人事件,但是并未发现尸体,就马上如此下结论未免太草率些。”
“但,有别的解释吗?”或许是情绪激动吧?本多的声音响亮,几乎回荡整座山庄。
“不过,若是实际杀人并不容易的,要如何处置尸体呢?”
“大概偷偷运出去别的地方吧!”
“别作暖昧解释,你说,有哪里能够处理掉尸体?”
似是想不出反驳的答案,本多沉默不语,只是以右手频频抚摸嘴巴。
但,就在此时,中西贵子忽然尖叫出声了。
我怔了怔,凝视她。
“怎么回事?”雨宫问。
“井……”
“井?那又如何?”
贵子爬近我:“那一口古井……能够弃尸在里面,不是吗?”
这次,轮到我惊呼出声了。同时,本多雄一冲向厨房,似想从厨房门绕向后院。我紧追在他身后。当然,其它三人也跟来了。
几十秒后,我们围站在砖砌的古井四周。
“久我,你不觉得盖子的感觉和昨天有点不一样吗?”指着盖住并口的木板,贵子仿佛快哭出来般,说。
我形式上的望着——昨天我并未仔细看,别说能记得盖子什么模样了。
“这……我说不上来。”我回答。
“别再啰嗦了,掀开来看看吧!这样就可以确定。”本多雄一上前一步,先拿掉一块木板。
我上前帮忙,雨宫也动手了,贵子因为害怕而离得远远的,这可以理解,但是田所义雄却茫然怔立,未免太可笑了些。
木板总共有六块。即使拿掉后,也见不到井底。井相当深,黑暗似无止尽往下延伸。
“贵子,手电筒。”本多说。
“在哪里?”
“应该有的,譬如紧急照明使用之类的。”
“啊,我去找找看。”贵子边摇头边进入山庄。
“我也去。”雨宫紧追她身后。
目送他们离去时,我的视线又停在靠墙竖立的那张桌球台——为何会放在这种地方呢?
等待手电筒拿来之间,我们试着丢三块小石头入井内。太小的石头连声音也听不到,稍大的石头则只能听到轻微的闷响。
“底下似乎是泥土!”
“若只是泥土还好,至少……”田所义雄探出上半身望着井中。
趁这时候,本多悄悄在我耳边说:“虽不知接下来事情会变成如何,但是我们的不在现场证明之事仍暂时保密,知道吗?”
我默默颌首,我也有同感!如果知道我们两人有不在现场证明,很明显现场会变成一片混乱。
本多离开我身旁时,雨宫京介和中西贵子回来了。贵子手上拿着圆筒型的手电筒。
本多接过,照向井内。我们也一同望内看。
“不行,看不清楚。”本多说。井穴到中间一带变狭了,遮挡住光线。
“请稍改变一下角度试试看。”我说。
本多依言做了,却仍无法照到井底。
“可恶,没办法吗?”本多关掉手电筒开关,递给我,“你来试试看。”
但是,身材高、手臂又长的他都没办法了,我更不可能。我默默摇头。
“该怎么办?”本多边一手不住转动手电筒,边望着雨宫京介。
雨宫耸耸肩:“没有什么好怎么办,我本来就不认为这种地方会有尸体。”
“是吗?田所,你呢?”本多望着田所义雄。
田所只是呆呆怔立。
“不能先把井口盖好吗?”我说。
本多颌首:“也对。”
将六块木板依顺序排列盖上。但,盖到第三块时,我在木板上发现异物了,木板边缘勾着红色线状物!
“啊,那是什么?”本多似也注意到了。
我拉起来仔细看。那好像是红色毛线,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颜色。
“啊,那是……”中西贵子在我耳边尖叫。
“怎么啦?”本多问。
贵子已是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像婴儿使性子般扭动身体:“那是……温子的套头衫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