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未雨绸缪(2)
她强忍着不笑,脸却红了,往他肩上一拍:“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他索性板起了脸,嘴里却道:“要么回屋去,要么就在这里。”
七七红晕满脸,嗔道:“胡说什么,什么回屋子什么在这里?佣人们都看着呢”
静渊嘻嘻一笑,揽着她转了一下,背向洋楼的方向,顺势用自己把她挡住,指着自己的嘴,笑道:“再来个”
七七见他眉间眼角的笑意,虽然充满戏谑,却温柔可亲,便悄悄从他肩膀往外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往这里看,便踮起脚,在他嘴上深深印下一吻,温软的嘴唇辗转吸吮,这样的芳香,这样的绕指柔,仿佛如雨滴一般,把人绵绵融化,化为尘土,揉成砖瓦,随心翻作浪,着意化为桥。
他吸了口气,把她紧紧贴在身上,只觉得心弦一阵紧一阵松,又似从沉睡般醒来,遥远而缓慢。她却猛然间咳嗽了起来,忙把头转向一边,只是咳个不住。
静渊脸色都变了,忙抚了抚她的背:“没事吧?我去叫大夫”
她回过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直起身子笑道:“骗你的”
他脸色一沉,捉住她的手腕,看着她:“七七,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她一双乌黑的眼睛凝视着他:“你怕被人骗吧?”
“我不怕被人骗,我不希望你骗我,以前是如此,现在仍然是如此。”
“那么你呢,你会骗我吗?”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他一时被她的话噎住,琢磨该怎么回答,她却笑笑,摸摸他的脸,道:“告诉你一件事。”
他见她神色郑重,不由得有些紧张:“什么事?”
“你刮了胡子更好看,嗯……也更好亲一些。”眼中闪烁一丝狡黠。
见他没有笑,反而神色凝重,七七心中讶异起来,问:“你怎么了?真生气了?”
他缓缓摇摇头,把她放开,微笑道:“咱们赶紧回去看看宝宝,她刚才那一跤摔得可不轻,真是心疼。”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似乎甚是欣喜,很自然地迈开步子朝小洋楼走去。他却悄然端详她:柔软的淡紫色衫子,松松挽着一个发髻,那容貌,步态,神情,一如既往的让他神魂颠倒。可这份温柔娇艳的容姿之下,却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一丝让他害怕的东西。
他突然忆起他和她新婚不久,有一次她悄悄去盐灶看他。那个时候他极反感她去天海井任何一个店面和井灶,她却偏偏反着来。盐灶的棚子里湿热无比,那一天正好是新灶开炉烧盐的时候,腾腾的热气中,工人们把上衣都脱了,露出湿漉漉的肌肉,只有他一个人忍着高热,硬是挺着没有把上衣脱下来。尽管如此,蚊子仍然是一把把地飞过来,他的手上、腿上被咬了包。
七七蹑手蹑脚地在门外往里张望,被他发现,他忍不住板起脸训斥,让她快走。七七只是笑着答应,嗯,马上走,马上走可那纤小的身影却总是在门外若隐若现。他气冲冲地出去,拉着她的手腕,却吓了一跳,那洁白柔腻的手腕上也密密地被蚊子咬了包。他心疼的表现只是发怒,骂她:你傻啊在这里晃悠干什么?全是光膀子的大男人,你不知道害臊吗?
她却格格地乐了,问他:“里面那么热,别人都把衣服脱了,你怎么不脱?”
他却是皱皱眉,脸上一丝笑也没有。她不管他,低下头撩起他的衣袖,心疼地摸摸他手上被蚊子咬的地方,用尖尖的指甲划上一个个井字,她不顾自己也被蚊子咬得麻痒难当,只是为他掐着,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用手指轻轻地揉着,后来见他真的快要生气了,她只好放下手,走到外面的桌子上为他捧出一罐绿豆汤,轻声叮嘱:“记得喝,消暑的。”脉脉地看他一眼,“我走了,这次真走,你不要生气了。”
他怎么生气得起来?
千丝万缕,全是与她的过去,他又怎么能忘得掉?屈指可数的恩爱时光,剩下的全是被自己打碎的幸福,一片片飞起,飞远,在记忆中来回周旋。他有多么恨自己,当年连一丝笑也吝惜给她,而如今,不论他怎么对她笑,在她的心中,却早已竖起了一道藩篱,她对他依旧如此温柔,可这温柔却被打上了一层蜡,明明是那么美,却偏偏被隔上了一层。
他知道她聪明,她一向是聪明的,如水晶般剔透灵巧,可原先的那份天真的光泽已经没有了,那份天真,当初自己完全不知它的珍贵,如今已经没有了。他施加了多少苦难给她?当初骂她,冷落她,一次次将她推开,她却一次次地回来,直到最后痛下决心离开。她曾那么接近他,可他却将她推向了天涯。若没有那一次偶遇,他知道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苦难让她变了,让那份天真荡然无存,如今只剩下警惕,提放,小心翼翼,复杂的温柔驯服,过滤后的含情脉脉。他跟着她走着,爱慕着她,也痛惜着,不是为她,是为自己。
因起得晚,他们早早地就吃了午饭。宝宝膝盖受了伤,不好洗澡,七七便让黄嬢把煎好的金银花水端了一盆到浴室,拿帕子蘸了,给她擦了擦身子。静渊在外面房间里喝了会儿茶,准备去一趟盐场看看卓策明,铁厂的开办已经落入日程,卓策明自知年老多病,命不久长,连日连夜和技师们赶工,试验制造一种新的盐锅。正要出门,小桐进来,说运丰号亲家老爷那边来了人。七七在里头听到,赶紧出来问:“来的是谁?”
小桐瞅了眼静渊,小心地回答:“是罗管家,在楼下客厅里等着呢。”
静渊看着七七,微微一笑:“只怕你爹要你回去呢。”
秉忠一向疼爱她,虽心中有些犹疑,七七还是兴奋地下了楼。
秉忠正和老许说着话,见七七几乎是飞跑着进了客厅,忙站了起来,目光爱怜地看着她,笑道:“七小姐,好久不见了。”
“罗伯伯”七七快步走到他跟前,见秉忠一头白发,已是暮年老人,七年不见,他已苍老如此,不由激动得热泪盈眶。
秉忠笑吟吟打量着她,像往年一样,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道:“还好,你至少没有太憔悴,年轻的时候吃点苦是好事,七小姐经过了历练,以后即便是大风大浪也不怕了。”
这就是秉忠,从来不会像寻常人一样宠爱她、怜悯她,在运丰号,或许只有他这个长者,最能接近她心中所想。
七七含泪笑道:“罗伯伯,你头发都全白了。”
秉忠哈哈一笑:“这有什么,总比光头好吧?你想,你罗伯伯若成了个秃子,该是什么样子?”
七七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秉忠的手,扶着他坐在沙发上。秉忠抚摸着她手指上的老茧,还是叹了口气。
七七忙道:“罗伯伯不要担心,我的手以后会好好护着的,养好了就不这么糙了。”
秉忠轻轻道:“七七,老天爷不会轻易地亏待一个人,你吃了那么多苦,以后总会有福报。”
七七点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问:“罗伯伯,是爹爹要你来看我吗?”
秉忠正要回答,静渊走进了客厅,黄嬢带着宝宝跟在后面。
秉忠站了起来,朝静渊微微一个颔首:“姑爷”
静渊淡淡一笑:“罗伯伯好啊。”在对面沙发上懒懒坐下。
秉忠见到宝宝,眼睛一亮,朝七七笑道:“七小姐,这就是小小姐吧?夫人说的不错,真和你当年长得是一模一样啊。”
七七把宝宝叫过去:“乖宝,来,叫罗爷爷。”
宝宝甜甜地道:“罗爷爷”歪着头仔细端详,笑道:“罗爷爷的头发好好看跟雪一样”
秉忠笑道:“你见过雪吗?”
宝宝笑道:“当然见过了,大山里树叶一落完就会下雪,我干爹说,妈妈就是在雪地里生的我”
“宝宝”七七忍不住拉了拉女儿。
宝宝的这句话,同时刺痛了在场的大人,黄嬢眼眶一热,别过了头去。静渊则是脸色苍白,用手指揉了揉额头。秉忠目光深沉,久久不语。
七七清清嗓子,想打破这种尴尬,便对宝宝道:“宝宝,来,给罗爷爷表演你的拿手好戏”
“什么呀?”宝宝眨了眨眼睛,装着听不懂。
七七不管她,对秉忠笑道:“你别看她小,有时候还是很好玩的,装什么像什么。”
让秉忠也坐下,笑眯眯地对宝宝道:“快”
以前七七日夜操劳,宝宝总是给她模仿各种各样的人逗她开心,比如赵四爷,宋妈,赵夫人,老夏,全都被她模仿过,七七总是一边刺绣一边笑着看她,母女俩虽然过得清苦,但是生活中却不乏欢乐。
宝宝骨溜溜地转了下眼睛,拍拍手:“好吧你们猜猜这是谁?”
皱起眉头,微微驼着背,把手扶着脸,摇头道:“嗯,小桐这丫头,不长进”
话音未落,黄嬢第一个笑了起来,老许在一旁看到,老脸通红,静渊也忍不住嘴角一斜。秉忠与老许本是几面之交,见宝宝模仿得惟妙惟肖,终笑了出来。
七七抿嘴笑道:“你模仿别人,那你自己是什么样?宝宝不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宝宝腼腆地道:“妈妈,我学自己就学不像了。”
七七对秉忠悄笑道:“你别管她,装的。”
秉忠便故意板起脸:“小小姐是什么样子,罗爷爷好生想看啊。”
宝宝便把目光求救似的转向父亲,七七给静渊使了个眼色,静渊便也正色道:“乖宝听话,爹爹也想看。”
宝宝只愣了愣,捂着耳朵,学着以前淘气的样子,涨红了脸,跺着脚叫道:“我不管,我不管”然后扭着身子,一直扭到七七身边,在她身上磨蹭。
她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滑稽,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老许都笑得喘不过气来。静渊心中爱极,走过去把宝宝一把抱起,在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真恨不得把你吃掉”宝宝嘻嘻笑着,抱着父亲的脖子,把下巴放在他肩头。
秉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天爷,这小姑娘简直比七小姐当年还要厉害啊要回了咱们运丰号,老爷起码会年轻十岁”
静渊倏地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