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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言情 > 杨柳青青 > 江南岸.十八

‘这么做不大好吧?’

靳容氏有些迟疑地说,‘且不说我心中只有老爷,并无改嫁的意思;恩公也一向守礼,从未显出半点追求的意思……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杨大爷与夫人非亲非故,却百般关照不说,还托了关系替老爷平反……如此作为,不是有意思是什么?’

绿盈反驳道,语气有些自得、却又隐隐藏了一丝艳羡。

卢大也在旁帮腔:

‘也不是真要夫人改嫁,只是一时权宜罢了──那杨公子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家中又无女眷,夫人只需平时多关心他几句,他想来便会十分高兴了。’

‘当真……?’

‘自然。他对夫人如此用心,能得夫人青眼,恐怕都要乐上了天。’

说着,卢大语气一转:‘老仆知夫人心系老爷,但您也得为小少爷着想……靳家已经败了,就算拿回家中被夺的产业,能否护住还是两说。杨公子出身不凡,又颇有能耐;有他护着,何愁小少爷不能平安长大、重振家业?就是兼祧两姓,兴许也……

 

卢大最后的话并未说全,因为出离了愤怒的黎管事已然黑著脸直接推门进屋,道:

“人贵自知,几位还请慎言。”

这些算计原就是见不得光的,如今让主人家抓了个正著,不说本就没这心思的靳容氏,就是绿盈和卢大都不免脸色发白、神情尴尬。尤其黎管事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个门路通天的“柳爷”,更让几人再无侥幸,由卢大陪笑着开了口:

“绿盈心切主母,做了些不是很妥当的事,老仆在此向二位赔罪──”

“不必了。”

黎管事毫不客气地道,“大爷不过是担心几位被幕后之人灭口,才将你们接到庄中暂住。如今威胁已除,夫人也已出了月子,就不委屈几位继续寄人篱下、曲意迎合了。”

“什──”

卢大原以为黎管事此来是为绿盈惹来追兵一事,不想对方张口就是一道逐客令,心中自然惊骇气愤非常──眼瞅著小主子诞生、靳家振兴有望,对方却偏偏在这节骨眼将他们逐出去,又教他们一帮老弱妇孺如何生存下去?

卢大一心认定杨言辉有意于主母,见少年并未现身,便将这逐客令当作了黎管事自作主张,遂强压怒气,质问道:

“我家夫人是你们大爷亲自请来的客人,杨公子不曾发话,你凭什么让我们离开?”

“做客有做客应守的分际。对意图鸠占鹊巢的恶客,焉有以礼相待之理?”

柳行雁早料到如此发展,便不让黎管事多说,自己接过了话头,“靳云飞清白传家,为人清正;几位不离不弃、忠心事主,都是值得赞扬的事。言辉也是见你们日子清苦却不失本心,这才出手帮上一把。他心思纯善,待夫人也一向进退有据、谨守礼仪,几位千万莫要妄自揣度,徒然害了言辉清名、白费了他一片好心。”

他说话不带一个脏字,语气亦平淡得不似斥责,却句句直戳几人心窝;连为了靳家甘愿抛弃脸面的卢大,都不由面露惭色,心中愧然。

卢大一时无语;绿盈却犹自满脸气愤。好在没等她说出什么莽撞之言,一旁的靳容氏便已先一步道:

“柳爷所言甚是,是咱们贪恋安逸、失却本心,妾身在此向两位赔个不是。”

说着,她盈盈一礼,半点水分不掺的弯了腰、低了头。

一礼行罢,她直起身子,又道:“听柳爷之言,老爷已经洗清污名、沉冤昭雪了,是么?”

“不错。”柳行雁点点头,对此姝隐隐有些改观:“扬州知府陆逢、富商陈昌富等尽数就缚,审理虽还需一段时间,却已威胁不到几位了。”

“如此,妾身这就让卢大收拾家什;望柳爷和黎管事能予宽限三日。”

“可以。”

柳行雁原就没打算当天将人赶出去。见靳容氏颇为识趣,他也不再为难,二字应罢便不再多留,转身径自出了东厢。

黎管事也追在他身后退了出来。

“此趟还多亏了柳爷。”他叹息道,“您要去探探大爷吗?”

柳行雁脚步微微顿了下。

他原想说“不必”、原想说“城中尚有要务”、原想说“他还睡着,就不多叨扰了”,可再多的考量与解释,到口却全化作了一声:“好。”

他有些吃惊于自己的反应,却也没有反口的意思。索性让黎管事自去忙,足下则调转脚步,熟门熟路地行到了主屋前。

相较前院的喧扰,此地明显安静了许多。两名仆役精神十足地守在门前;见他来此,先无声行了个军礼,继而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让柳行雁通畅无阻地径直入了屋。

──许是真累著了,直到他行至床前,榻上歇著的人都未有醒转的迹象。秀逸如远山的眉微微蹙著;清俊的面庞苍白如纸;就连平素被气血滋养得丰润嫣红的唇,亦转为了略显亏虚的淡淡粉色。

明知对方并无大碍,所需的亦不过一阵安寝,柳行雁却仍让入眼的画面震得浑身发凉;胸口更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泛起,一瞬间生出了将人抱揽入怀的冲动。

──仿佛,只有这般做了,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而不是一段臆想、一方梦境。

柳行雁忍住了不曾行动;脑海中却不知怎地忆起了一个月前,那个将他由睡梦中唤醒、促使他与少年重逢的梦境。

曾经没来由的痛楚与眼前的心揪合而为一,像是警醒也像是宽慰,告诉他眼前的少年,的的确确就是“他”所等待、所守候的。

柳行雁不由有些怔忪。

他在主子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交付了全部的忠诚与恋慕;即使从未奢想过得偿所愿、即使因上官鎏之故不得不远离宫阙,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对主子以外的人如此挂心的一日。

还在主子身边的时候,但凡生出一点心思到旁人身上,都会被他本能地掐去掩盖。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心系主子缘故;如今远离京畿、远离“主子”,他才恍然意识到:自个儿在意主子是真;但这份在意,却不像他曾经以为的那般、仅仅出于忠诚和恋慕。

他从小被教导要效忠主子;从小被要求要时刻关注、守护主子。他天天跟着主子、看着主子,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是主子,直到所有在意都已被刻成本能,直到他再感觉不到名为“职司”的枷锁;连自己,都深信了这份“在意”的理所当然。

他曾对杨言辉说秋姨娘身若漂萍,所以将陈三郎视作了救命稻草。如今细想半生,他会如此执著于主子,又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

离宫以前,主子便是他的人生全部,是他存活于世的意义,更是他唯一的归属、他唯一的栖身之处。他前半辈子全为主子而活,所以那份旨意下来的时候,他才会如此失措愤怒,还因此迁怒到了杨言辉身上。

因为,对一个月前的他来说,“主子”就是他的根;没了主子,他便如无根的浮萍,又如何能不惶恐、不迷惘?

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少年满心满眼全是自己、毫不掩饰敬佩之情的时候?是少年殷勤备至、百般关切的时候?是他全心查案、再无余裕怨天尤人的时候?又或者,是他意识到少年的种种不凡、逐渐沉迷于彼此默契的时候?

也或许,是因为那一夜。

那一夜,他一时失控的拥抱,和少年面上久久难消的霞色,让他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杨言辉心悦于他。

这么一想,少年的殷勤周到、小意关切,便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换作以前的他,知晓少年“别有用心”,即便对方从未逾矩,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膈应。可那一夜,他不仅没有半点反感,更隐隐萌生了一丝喜悦……和一分无从错认的悸动。

他没有掐断这个苗头,却也不曾同对方坦言。他只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地继续与少年相处、合作,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乱子,直到他再也没能忽视心底的在乎。

柳行雁不确定自己是动了情,还是只将少年归入羽翼之下、当成了亲人──虽然他没有──看待。但无论答案为何,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愿、也不舍少年受到任何伤害。

思及此,他心神一颤,终忍不住微微倾身、探手握住了少年平放在身侧的掌。

杨言辉脸色虽白,那只手却是实实在在带着温度的。少年五指修长、骨肉匀停,掌心干爽而温暖,让柳行雁单单握著,便莫名生出了一分契合之感。

但他自然没可能一直握下去。

想到城里的那通烂摊子,想到陛下派人接手前都得由他亲自镇著,即使密折早已送出,柳行雁仍不免生出了几分烦躁厌恶之感。

又自深深望了眼榻上的少年后,前暗卫才松手转身,出门处理“正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