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猪和蝴蝶(冯唐随笔集)冯唐亡者永生那多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田中芳树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咬痕 > 第8章

    “他们说,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

    “你会吗,洋娃娃?”

    “……”

    书房里安静很久。

    风把窗边的书页吹得哗啦哗啦地轻响。

    秦楼看见女孩儿点头。她望着他,乌黑的瞳仁里是明亮的干净。女孩儿轻声说:“我会啊。”

    “——!”

    “没有人不会离开的,秦楼。”

    秦楼怔怔地看着她。

    小疯子似乎吓得傻了,一点都不疯了,他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空得像是要流出眼泪来。

    但7岁以后他再没哭过,他已经不会哭了。

    所以他只是问,小心翼翼,声音轻得像怕打破或者碰碎什么,那些恐惧和狰狞被他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可你不是我的洋娃娃吗?我不管别人,他们走不走没有关系……可你是我的洋娃娃啊,你是我的,为什么你会离开——”

    少年的情绪还是急躁起来。

    宋书想了想,开口:“老师说,我们会升到高中,然后考进不一样的大学;会离得很远,交不同的朋友,有不一样的……”

    “我只会有你!”

    宋书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因为……”少年难得语塞。

    宋书安静地看着他,“你那么聪明,比老师们都厉害很多,以后还会更厉害。有很多人想要和你做朋友,你不会只有我。”

    “……”秦楼气得不想说话。

    “不过你要先开始正常上学,”宋书思考,“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发脾气。大家不再害怕你,就会有很多人和你做朋友了。”

    “……”

    秦楼气到极处,冷冰冰地笑了下,转身就走。

    他一定得叫这个榆木做的洋娃娃后悔。

    一定!

    ——

    两个月后初三开学,秦楼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听话”。

    学他去上了,门门课睡觉、回回考试倒数第一;朋友他也交了,二中最叫老师头疼的那几个问题学生都成了他身后的小跟班,只要一露面,分分钟闹得学校鸡犬不宁。

    时间一长大家都“夸”:秦家小少爷在做小混蛋这方面真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

    不过再混蛋的小少爷,嚣张跋扈了半个学期,始终一件出格的事情都没做成过——全校都知道这得益于三班一个叫宋书的小姑娘。

    小姑娘安安静静,不爱说话,走到哪儿都抱着一个画本。她长相是清秀可爱那一挂的,但是很少有表情,再加上学习成绩好到没朋友……总体来说,和其他同学总是有点隔阂。

    不过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她和秦楼认识,而且是熟识。

    秦楼只听这个小姑娘的话。

    每次问题少年小团体想要搞点事情打场架的时候,消息总是不知道怎么就走漏到小姑娘那里去了。

    于是,学校后的小树林,操场前的小草坪,音美楼旁边的小广场,体育馆对面的假山喷泉池……无论任何场地,开架前夕,小姑娘总是出现得特别及时。

    而且一露面就把他们小混蛋头头给拎走了。

    小团体一度怀疑他们之中有内鬼,几次向秦楼互相“检举”。

    未果。

    直到今天这次。

    眼见着两边真要动起手了,小姑娘还没来。问题少年小团体兴奋得不得了,跃跃欲试,疯狂暗示秦楼可以趁此机会一雪前耻——

    “再等等。”

    小少爷咬着根狗尾巴草,晃着长腿坐在两三米高的高台上,心不在焉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

    然后小团体就顿悟了。

    这他妈不是每次都没来得及,是他们楼哥自己通风报信,然后卡着时间等人家小姑娘来“拎”自己。

    ……呸。

    问题少年们气得不轻。

    不过他们敢怒不敢言。

    因为他们发现随着时间推迟,坐在高台上的少年眼底的笑意一点点阴沉下去。那里面透露出来的情绪超过了他们这个年龄,看着都吓人。

    在那点阴暗实质化地爆发出来以前,派去给宋书通风报信的人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秦楼身旁。

    “他们班的人说,宋书被、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我等了半天,她都没……没回来。”

    “……”

    秦楼眼底最后一点笑沉下去。

    他单手一撑高台,跳起身。

    对面和他们约架的高中部的几个早就不耐烦了,其中一个嘲笑着走上前,“怎么的,害怕了?这是准备要临阵脱逃——”

    话没说完,面无表情从他身旁过去的少年一拳擂到他肚子上。

    高中部那个学生脸上扭曲了下,一声都没吭出来就捂着肚子软脚虾一样地佝偻下去。

    毫无前奏的场面让几个高中部的一懵,他们回头想上,脚却像陷进淤泥里拔不出来——

    秦楼睨着他们,那张还没完全脱去少年稚感的俊美面孔此时压抑着一种情绪。

    狰狞。

    被触及到地盘的野兽才会有的、那种可以撕碎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狰狞。

    一个敢拦的都没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头也不回地往教学楼方向走。

    “草,什么情况……”

    “不就是他那个小姑娘被老师叫去一趟办公室吗?这、这也没多大点事情吧。”

    “眼神真吓人,像个疯子。”

    “是吧?你也这么觉着吧?我早就说初中部这个小子脑子有病,哪次看着他眼神跟条疯狗似的……”

    “离他远点。”

    “嗯。”

    “……”

    ——

    “宋书,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知道你和秦楼从小认识,关系好,但是有些人吧,他可能不适合一直做朋友……”

    宋书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没表情地垂着眼儿听。

    他们老师的桌上有一盆花,盆栽又小又秀气,还没开,看叶子好像是玫瑰,这样种着活不了多久……

    “宋书,老师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嗯。”

    “那知道该怎么做吗?”

    “嗯。”

    “那老师就放心了,你有很好的将来,不要为了一时交错朋友耽误了自己,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的,知道吗?”

    “嗯。”

    “好了,那你回去吧。”

    “老师再见。”

    宋书转头往办公室外走。

    她其实没听进去,也不太需要听进去。因为从初三刚开学到现在,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听过多少遍。

    每个老师都告诉她,“秦楼和你不是一类人你应该离他远一点儿”,说“秦楼这种学生是坏到根里的你别把自己也牵累下去”。

    起初宋书还会告诉他们,没有秦楼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但是后来她就懒得辩驳了。

    因为他们不会懂。

    不懂的人永远不懂。

    宋书走出办公室,转身关门,再转过身。

    然后宋书愣住了。

    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少年抬起头。

    他眼角通红地望着她,或许是情绪压抑得太厉害,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绽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也紧攥成拳。

    眼神和模样骇人。

    “……我听见了。”

    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点嘶哑。更多是痛苦和压抑。但是他笑了。

    “所以你才叫我去交朋友、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你你应该离我越远越好?——你终于发现这一点,但现在才答应他们不觉得太晚了?!”

    宋书反应过来。

    “我不是答应……”

    “但你知道吗?”

    少年打断她的话。他一步跨上前,狠狠扣住女孩儿的手腕把人钳制住,然后他俯身,咧嘴笑了起来——

    “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

    “……”

    “你早该滚了。”

    “……”

    少年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女孩儿的手腕都捏碎。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犹自僵了几秒,才嘲弄地一低眼。

    眼角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谁稀罕?”

    他甩掉女孩儿的手腕,转身要离开。

    “秦楼。”

    “……”少年步伐一停,很快重新向前。

    “秦楼。”

    “……”他充耳不闻。

    “秦楼。”

    “……”

    “秦楼。”

    “——”

    秦楼的步伐蓦地止住。

    几秒后,他僵着背影转回头。

    女孩儿站在原地。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明眸柔软。

    “我一直站在这里。我没有走啊。”

    “——!”

    一瞬间的情绪野兽一样撕破了他眼底的压抑和沉寂,秦楼转身返回,握住女孩儿的手腕把人拉进旁边的工具间。

    门“砰”的一声关合。

    工具间里没有灯光,漆黑黑的一片。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见少年压抑到嘶哑的声线——

    “为什么不走?”

    “……”

    “他们不是劝你了?他们说的很对、关于你的关于我的——他们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对!”

    “秦楼。”

    “你早就应该听他们的,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渣滓和败类!我和你本来就不会走在一起!”

    “我们一直在一起。”

    “那是以前!再过几年呢?你没有听到家里的佣人怎么议论吗?他们都在讨论白颂什么时候会接你离开——她怎么可能放任你在我身边!”

    秦楼喘了声气,在黑暗里他不怕自己的狰狞吓到女孩儿,他把最暴躁的语气拿出来威胁和恐吓她——

    “等几年以后,那时候你会穿掐腰的小白裙,会露出纤长白皙的小腿会有最漂亮的身材和脸,而像我这样的垃圾只会在某个喝多的夜晚把你拖进我的车里,跟着口哨声撕开你的裙子咬破你的嘴唇——”

    他声音嘶哑地低下头。

    “你懂不懂洋娃娃?我早就无药可救了,我这种人注定是要埋进污泥里、和蛆虫烂在一起的!”

    “……”

    工具间的黑暗沉寂很久。

    只听得到少年歇斯底里之后有些力竭的呼吸声。

    他把头埋得很低。

    这么久以来秦楼第一次这样难过,难过得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

    他终于就要弄丢他的洋娃娃了。他是该哭一场才对。

    秦楼把头埋得更低了。

    然后他感觉有一只手抬起来,很轻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会救你的,秦楼。”

    “……”

    秦楼声音一哑。

    她还是听出来了。就像好几年前那个雷雨夜里,只有她听得出他在求救啊。

    “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

    “他们都怕。”

    “他们都不是我啊。”

    “……”

    秦楼慢慢慢慢收紧手指,扣住女孩儿的手。他垂眼,在黑暗里无声看着。

    他眼底忍着泪。

    “对,他们都不是你。”

    我的世界里,

    没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