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金翎第二天早上才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回来。
我问她干嘛去了,她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伞状植物,说是一种低级精灵,一旦学会了控制,就可以像放风筝一样的放出去,无论飞多高飞多远,只要线头在契约主人的手里,便随时可以收回,永远都丢不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去找这个,她说,因为柳欠除了这一小片江南岸,还哪儿都没去过而且因为是棵树也不可能去什么太过遥远的地方。之前闲聊的时候,就一直很羡慕她能到处飞来着。所以她便想让这东西将来代替他去外面看看,然后再回来把所见所闻告诉他。她说,就算是给之前不小心打伤他道歉了,也算是临别前的一个小礼物。
我摸摸那小精灵的伞盖,笑着叹气:“你要是早点儿回来就好了,他已经走啦。”
金翎呆了半晌:“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啊,亏得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逮到的,小贱人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我仍是笑:“他大概,只是不想眼看着你离开吧。”
“那……他没说,要去哪儿吗?”
“没有。不过他让我告诉你,他会找棵漂亮的母柳树,生很多很多漂亮的小小柳树,所以今后啊,你只要找到天底下最大最绿最好看的柳树林,也就找到他了。”我将那张柳欠以命换来的方子递给金翎:“这是他留给你的,希望你能赶快恢复白白嫩嫩的模样,找到想要找的人。”
金翎接过,闷闷的没做声。
我又取出那截柳枝:“这也是他给你的,权当……做个纪念吧。”
金翎拿在手里,垂着眼睛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将其握在掌心,旋即猛然转身,化形振翅,直冲天际。
竟是一言不发的就这么走了,真是特别的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蹲在路边仰着脑袋望了会儿天,我摸摸鼻子,然后低下头,盯着地面上那被一滴泪水砸出的极浅极浅的小坑。
我也是刚刚看到金翎的指尖抚过那柳枝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枝条的前后各有两道很细微的痕迹。
而柳欠曾被金翎压折了腰,又被她一掌打断了胸骨。
所以这个小姑娘啊,果然如潋尘所言,看似糊里糊涂什么都不明白,但说不定,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却只是不问,于是便能当作不知。
其实,自欺欺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有的时候,总要自己给自己弄个念想甚至编个假希望,才有力气和勇气走完接下去的路。
从此以后,金翎在寻找胖头鱼海岛的时候,大约偶尔,也会顺便找一找迎着春风绿了人间的柳树林。
从此以后,她便会一直一直的找下去,带着那根杨柳枝,看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风景。
金翎天鹰永远不会停下翺翔的翅膀,因为反正,她也搞不清楚究竟什么地方来过什么地方没来过。
因为反正,她总是迷路。
没了那对永远闹腾不休的熊孩子小冤家,农舍便空荡了许多,安静得让我很不习惯。
潋尘已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与了烂酒鬼听,他咕嘟咕嘟灌了两壶酒后,冒出一句:“真没看出来啊,那家伙竟是个为老不尊的老不羞,嘿!”
“你就空虚寂寞冷羡慕嫉妒恨吧!”我鄙视,随手从他身上解下个酒壶:“有本事,你个老不死的也找一个去啊!”
他二话不说,擡手就赏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脑袋怒目:“君子动口不动手!”
“屁的君子,能吃吗?”落拓大汉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忽然眼珠子一转,一扭头,冲着没招他没惹他的潋尘眼歪鼻子斜的一笑:“幸会啊君子!”
潋尘茫然。
“动口不动手哈!”
潋尘继续茫然。
烂酒鬼咧着嘴,伸出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又神秘又猥琐的压低了声音:“来,跟我说说你俩亲嘴的事儿呗。”
“……”
作为一枚自带脸红害羞功能的货真价实版的谦谦君子,潋尘溃败得简直是毫无压力。
我实在看不下去,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多大点事儿,你跟他亲一个不就知道了?”
潋尘终于忍无可忍,回了书房关上门,表示非礼勿听。
烂酒鬼则痛心疾首地看着我:“老子这才把你放出去几天啊,就彻底学坏了!”
我撇撇嘴,爬上房顶:“几天?都一千多年啦!如果我是个人,早都转世十几回了。”
他跟着窜上来,在我旁边坐下:“说到做人这个问题,那小东西修为短道行浅不识轻重不懂事,你向来是个靠不住的货也就算了,怎么潋尘竟也就由着他这么胡闹?”
“因为不觉得是胡闹。”
“扯淡!”
我看了一眼断然否决的烂酒鬼:“莫非你很想去做人类?”
他也看了看我,目光从被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了一半的眉眼透出来,问了句:“如果你是那小树妖,你会怎么选?”
“明摆着的,还用问吗?”
“可那小子分明心有牵挂,只要入了六道,哪怕再渺茫,总还是有再续前缘的可能性存在。像那般死了,却是实实在在的什么都没了。”
我用手指在葫芦上画了个小圆圈:“何为生,何为死?这样兜兜转转的轮回不休,难道就是活着么?”停了少顷,我又道:“你会觉得那小柳树死得既莫名又不值,或许只是因为,你终究不是妖吧……而我虽活了万余年,但之前与你在三十三天之外,随后又有杨戬和夜墨,所以事实上,我原来是一直被你们有意无意的护着,远离了世间的一切纷扰。甚至身为一个妖怪,竟连自己的族类究竟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
烂酒鬼喝了几口酒,没理我。
于是我便继续自说自话,用指甲在画于葫芦上的小圈划开了个缺口:“柳欠的所作所为,也许在你眼中根本就是冲动幼稚欠思量。但在妖族看来,为了自己所喜欢的所在意的,本就不需前思后想瞻前顾后。哪怕只为博心中所爱的一个微笑,别说是舍了性命,便是覆了天下也是理所应当!”顿了一顿,我将葫芦高高抛起,看着它落在了小柳树常常扎根的地方:“所以这几个月来我总是在想,何为妖呢?是不愿受所谓的天道束缚,是不愿信所谓的天命难违,是活的时候率性而为,是死的时候干脆彻底,是……其实,不过是一群无论爱恨无论生死都只想由自己来选择的笨蛋罢了。”
风过回廊白云散,书房中的潋尘似是低低咳了一阵。
而烂酒鬼只是眯了眯似乎永远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睛,然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这三界果然是要完蛋了,你居然都开始思考了。”
“……”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不知道为什么这篇文感觉越写蛋越碎,真是字字艰难啊字字艰难!难道是被我挂掉了的那些货的冤魂不散来找我报仇了么……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