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对这种丧心病狂的妖身攻击,我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冷静克制,只是一路追杀到河边,然后一脚将其踹进了水里而已。
烂酒鬼成了烂水鬼,湿淋淋的爬上来,一边打喷嚏一边骂我不孝。
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像只大型长毛犬一样摇头摆尾的企图把自己甩干,然后问:“鲲鹏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蹦跶着给耳朵控水的动作一顿,金鸡独立的歪着脑袋瞄着我:“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潋尘没有告诉你?”
“我又没问他。”
“那你干嘛来问我?”
“因为你是个皮糙肉厚神经粗壮的蠢货。”
“……臭丫头啊,没事少思考点儿吧,你脑袋里的坑都连成片了。”
“……”
在我发动第二轮追杀攻势之前,烂酒鬼总算略微正经了一些,三言两语提了提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倒也并不复杂。
当初盘古一斧子劈开混沌后,骨骼化为山川,血液变成河流,自此以这种方式护佑着这片由自己一手所创的天地。
千千万万年的沧桑遽变,盘古残存的灵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一点的衰弱,终于开始有了消亡殆尽之象。
而那些诞生并繁衍于此间的各族生物,却一直在为了各种各样的缘故目的而彼此争斗不休,由此所产生的无数杀孽怨愤,不甘就此消失却也无从解脱,经年日久的徘徊不去于是越积越多,终至不堪重负。
北海之眼险些逃逸的戾气,还有红莲地狱愈烧愈旺的业火,即是这片天地开始崩塌的端倪示警。
如任其发展,总有一日,必将天塌地陷。到那时,所有的所有都会被彻底抹去,就像从未曾存在过。重归最原始的混沌,是为真正的虚无。
若想延缓这一切的发生,则唯有为山川河流注入新的力量。
鲲鹏在开天辟地之初便自大海孕育而出,与盘古的血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也是他,第一个探知了灭世之兆。
听完后,我蹲到河边,伸手撩了撩正午阳光下不再那么寒意刺骨的山涧水:“你的意思我略懂了,就是鲲鹏不高兴大家抱着一起死,于是便舍生取义杀生成仁的把自己给干掉了。”
烂酒鬼咂咂嘴琢磨了一下:“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有一点我不是太明白,按理来说,这种高风亮节的选择纯粹是鲲鹏自己乐意,也算是符合潋尘一贯坚持的什么死得其所。那为什么我冷眼瞧着,潋尘对他的死似乎总是一副很愧疚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烂酒鬼随便从身上摘下一只葫芦打开盖子,嗅了嗅酒香,叹了口气:“他认定了,如果不是撞碎东皇钟时就受了重伤,鲲鹏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什么钟?”
“潋尘之前一直被困于东皇钟,你不知道吗?”
“……他只跟我说是独自避世隐居啊。”
落拓男人恨铁不成钢的用壶盖敲着我的脑门,愤然数落:“这种鬼都不信的话你也能信?我看你这里的不是坑,压根儿就是无底洞!你见过谁避世隐居能弄得里里外外都是伤的?”
“怪不得……”我揉揉额头发了会儿呆,又问:“可东皇钟这种上古神器,不是已经失踪很久了吗?”
“失踪个屁!还说女娲石早就没了呢!我那儿不就好端端的放着一块,而且……”他看了我一眼,话音忽然一顿,随即往草地上仰面一躺,翘起二郎腿颠了颠,才转而道:“总之对鲲鹏的事,潋尘的确一直都负疚甚重。反正他那永远都是这副德行,恨不能把全天下的过错都一肩扛了。他觉得,虽然即便不去救自己,鲲鹏也一样会死,但如若不然,说不定便能保住其一线元神,就算复活不了,可无论如何都尚有那么一星半点儿与之相关的东西留下来了不是?就像杨戬……”
我心头顿时猛然一震,一把抓住烂酒鬼的胡子:“杨戬?你什么意思?”
“哎哎哎,臭丫头放手,疼死老子了!”他大叫着将我拍开,翻身跳起,然后捂着下巴颇有些意外地瞪着我:“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跟潋尘好歹也在一起混了几个月了吧,难道你俩平时就只顾着亲嘴了吗?”
“少他妈废话!”我只管恶狠狠地扑过去,张牙舞爪:“快说,杨戬到底怎么了?!”
他连忙一手护住自己的宝贝胡子,一手五指张开撑住我的脑门将我牢牢抵在一臂距离之外,非常识时务的不再瞎扯淡,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迅速交代完毕:“盘古开天辟地后,三魂七魄洒落世间,化为万物的初始之灵,经亿万年,竟慢慢凝出了一个精核来,便是杨戬的那天生神目,这也是为何他尽管有一半的凡人血统却有那般通天彻地的能耐。所以自然,他也探知了灭世的异象。所以当然,他也做了和鲲鹏一样的选择。”
我拼了命的咬着牙,只觉心如擂鼓,声音抖得几乎无法连贯:“那你刚才的话究竟……他……其实还没死是吗?哪怕是以某种别的什么方式……只要还活着……”
烂酒鬼眼神沉沉的望着我,很是迟疑了一下,却终究摇了摇头:“本来按照潋尘的安排,的确是打算待时机成熟后,便让杨戬尝试将元神一分为二,由我暂且将一部分的元神护住,以后再想法子慢慢重塑。只可惜……唉,玉帝那老混蛋做的缺德事儿你总该是清楚的吧?反正弄到了最后就是一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之前所有的筹谋准备,全他娘的成了付水东流!”停了片刻,那温暖的大手在我头顶用力按了按,方又接着缓缓道:“如今,杨戬确是尚残留了一魂一魄。只不过,在华山的封印被毁时,便彻底融入了山体之中。自此,再离不开那里半步,也永远只能无知无觉。”
我只觉浑身的力气被霎那抽尽,连视线都忽然之间模糊了起来。
金色的阳光照着流水潺潺,粼粼波纹仿若星辰倒映。
于是我仿佛看见,一条不知几千里长宽的大鱼跃出水面,化作遮天蔽日的展翅大鹏直冲九霄。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一头撞碎了亘古长存的东皇钟。身体和元神碎作齑粉,洒入江河湖泊。
唯剩了一片最最柔软的羽毛,自九重天飘摇而下,滑过一只正于空中欢乐飞翔的金翎幼鹰身边,在天际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比翼光影,全了诺言无声。
我还看见,那华山之上,满是终年盛开的片片桃花林。如雪若血的花瓣下,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父慈母爱子孝的一家三口。
而环绕着青山的那抹远黛,便恰如着了一袭深色轻衫的男子,静静地展开双臂,悄悄的守护着此方天地的永世安宁。
从此以后,再无鲲鹏,亦无杨戬。
而山有魂,而水有魄。
至于我,也终于明白了当年夜墨的师父所捎来的那句话——众叛亲离,生死两难。
原来这,便是杨戬的生死两难。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有人想看杨戬的咩?快看,出来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