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看着脸色都亮堂许多的皇帝垂下视线。
之前这些事和他毫无干系,他理所当然的不给半个眼神,可现在既已无法从中脱身,他就化被动为主动。
玲珑阁之前严令不涉朝堂事,不入京城,所以这些年玲珑阁的触角深入各地,甚至邻国都埋了不少钉子,可京城一片空白,幸好也不可避免的对各地官员有了不少了解,有这些为底,他现在的部署才能顺利铺展开。
“最快破局的办法是杀了何庆博。”
“这是你娘的想法吧。”皇帝笑,他了解玲珑,如果什么事让她束手束脚不舒服了,她就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如果你愿意坐那个位置,可行。”
秋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皇帝又笑,站起身来拢紧大氅慢慢踱步。
“七十年前两党相争,朝中文斗,各地武斗,武林中人成了他们手中的利器,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死了三十二个官员,以至于后来赢了的那位先祖一登帝位就得先解决官员缺口问题,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大皖一年比一年衰弱,皇权逐渐旁落。”
皇帝仰头,“武林中人强大的武力让人畏惧,拥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上表陈情利害,先祖自己也心存忌惮,两相一合计,在庆功的宴请上,曾经的功臣就全被下了狱,之后武林血流成河。”
皇帝回头看向秋离,“换成朕也会这么做,在朕看来,他们能助朕夺得帝位,就也能助他人夺了朕的江山,甚至性命。”
“如今武林经过七十年的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而朝堂积弱,已经不能再像七十年前一样再来一次血流成河,你清楚这一点,可你的继任者未必有这个认知,再经人怂恿,他很可能学习先祖。可再来一次的结果一定不一样,你怕失控。”
秋离淡淡的接话:“不论是两败俱伤还是武林中人自保反扑,哪个结果大皖都承受不起,所以现在不止是长乐害怕七十年的事再来一次,束缚住他不能以江湖中人的方式来解决,你也怕。”
皇帝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片刻后他问:“你呢?你站哪一边?”
秋离毫不犹豫的给他答案:“我支持长乐的所有决定。”
皇帝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说出来的话多少带了些酸意:“有昏君的潜质,看出来不适合坐那个位置了。”
秋离半点不在意,慢慢悠悠的说起旁的事:“我让人在查何庆博和西蒙皇达成了什么交易。”
“能拿到?”皇帝面上一喜,“证据呢?有没有可能拿到?”
证据,秋离笑了笑:“拿到了,你又能如何?”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如果拿到了,当朝摆出来他就能拿下何庆博吗?不能,就算证据确凿他也绝不会认。并且在感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不再忍耐,提前行动改朝换代。
默默消化了这些认知,皇帝扶着桌子坐下,“既无用,你查这个是想干什么?”
“他能达成交易,我就能破坏交易。”秋离轻轻拿起杯盖又放下,发出清脆一声响,“没有了外力相助,等于是断了他一臂,我看看他是不是还能坐得住。”
皇帝轻轻点头,明白了恒儿的打算,他要把主动权抓在手里,乱了何庆博的局,局乱了,心未必不乱,心一旦乱了,出的招就也该乱了。
“需要朕怎么配合?”
“活着。”秋离擡头对上他的视线:“你活着我们所有的谋算才有效。”
“朕也想活,可有人在盼着朕死。”皇帝神情狰狞,窃他江山,把他为皇者的尊严撕得支离破碎,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
“这只是开始,当西廉军越来越强,所向披靡,西蒙军再拦不住,何庆博很可能会不再等你自然死亡,弑君也要保住他的优势,我娘派来的这些人手未必能护得住你。”
“恒儿这是在关心为父吗?”
皇帝笑,之前脸上的阴霾尽皆散去,秋离不理他也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近几年朕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朕心里有数,这病歪歪的样子拖不了多久了,若是朕吃些苦头能扭转乾坤,朕非常愿意。”
皇帝把汤婆子往里揽了揽靠在肚子上,汲取上边的热意:“在位二十四年,受辖制了二十四年,这其中的滋味不可言表,朕希望后代子孙能不再受此前熬。朕也想霍家的江山能稳固,大皖摆脱颓势再现祖上辉煌。”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很伟大。”
“取笑为父是不是?”皇帝笑,看起来颇为痛快:“你就当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不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先死的是谁。”秋离起身,“保重。”
“就走?”皇帝看着站起来人高腿长的儿子,满心都是不舍,他常年不在京城,这一次离别,不知是否还会有再见之期。
“忙。”
“等一下。”
皇帝叫住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朝恩忙小碎步过去倒水磨墨。
秋离转过身来看着,也不走近。
“两道圣旨,玉玺不在我手边,盖的是我的私印,其中一道给你护身,一道你带给老三。”
秋离打开自己那道看了看,合拢了放到一边,也不问能不能看,直接打开了给老三那道。
“……若朕身故,三皇子霍道熙无需返京,责令其在西廉军继江山正统,御驾亲征,护我大皖江山。钦此。”
秋离合拢圣旨,看向皇帝。
皇帝上前一步拍了拍他双臂,“老三就拜托你了。”
“是个好招,有了这个东西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避开何庆博的算计了。”秋离慢慢将东西折好收进怀里:“京城太小,连带的眼界、心胸都跟着小了,这几个月他长进不少。”
“若是如此,朕就安心了。”
秋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转身欲走。
“和你娘说一声……”皇帝怔了怔,苦笑,“算了,别带什么话了,她过得好就好,下辈子见着朕远远的就避开了吧,别跟着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