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不叠地想要起来,懒人沙发又借不上力,有那么一秒胡羞手贴在刁稚宇的胸口,心跳在手掌心的触感让时间停顿了。
这种感觉和他是秦宵一无关,影视剧男女之间老套的亲密接触从前只会觉得虚假,而现在摸到喜欢的男孩的心跳,心跳从手掌心连通心脏的感觉,令人恍惚,这和从前谈恋爱的对象完全不一样,心脏狂跳,直面而来的呼吸。
无论是试探的新鲜感还是对方托着自己的安全感,都让人想要沉沦。
最后还是被刁稚宇当哑铃一样卧推起来的。她被撑在搬空,两条胳膊像机翼,松垮的毛衣钻了一阵风,冷得又打了个喷嚏,头发全数落在刁稚宇脸上,糊得对方视线黑乎乎一片,最后一松劲儿把胡羞摔回自己怀里坐了起来。
全身的肌肉绷紧胡羞感受到了,胸膛一阵温热她摸到了,喉咙里用力的声音她也听到了。
整个动作一分钟不到,两个人最后看清对方的姿势,她两腿在刁稚宇腰两边,被他牢牢搂在怀里,他盯着自己的眼睛,直直往她心里看,似笑非笑。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她也感受到了。涨红着脸从刁稚宇身上弹起来:“你在这儿睡多久了?”
“没多久——就从你们进门开始。”
胡羞还在认真回溯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赵孝柔还拿着手机在身后拍视频,笑得前仰后合:“刁稚宇,你一直躲在里面不出声,就是等这一刻吧?你和胡羞这肢体接触,不是公主抱就是观音坐莲的,专业选手啊——心里暗爽呢吧?”
胡羞已经站起身躲进库房最里面了。倒是听见刁稚宇波澜不惊的回答:“我下夜班直接过来的,空镜头拍外景,没看见吗?”
“靠,三脚架竟然夹在柜台里,偷拍?”
“空镜啊,没声音的,凌晨四点就架了——李埃给了我钥匙。”
赵孝柔嗓音又尖又细:“李埃!你到底给了多少人钥匙!”
“只有你们三个,这个我保证。”
所有的话胡羞都没听见,她躲在里面慌乱地插电,怼了好几次才对准,电源太低线太短只能蹲着吹头发,脑子里外轰轰的声响头腔共振,没有护发素的头发干得缠在一起,似乎比不洗头还糟糕。
头发在头顶打团,胡羞的手指在头上梳了半天,连扯带揪,刘海还遮在眼前,越发觉得暴躁,都是什么荒唐的事情。
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慌。那个曾经让她在噩梦中动弹不得的过去又来了——
失恋后搬到郊区犹如大病一场,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昏睡,梦见自己穿着一件线衫在雨夜中走,身体冰冷地想要找到未婚夫,找到了就用力地抓住,皮肤上有条拉链,拉下来露出自己的心,红彤彤血淋淋地跳动。
她乞求对方,看看我,我和妈妈不一样,我不是你想得那么下贱,而对方都只是轻轻一笑转身离开,结语都是同一句,我们还是算了吧。
随着时间,梦中的人不见了,她找不到未婚夫的脸,越来越不自信,在荒野上找生灵,在人群中找类似的身影。
发型着装很像也可以,只要看看我的心,快停了,看一眼就可以。
那个噩梦持续了很久,简直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原来雨夜中被扔在楼下的家什,无助的妈妈和突然讥讽地露出笑容的未婚夫,被驱逐在垃圾边的自己,连同一并被践踏的自尊,都没能随着时间被带走,遇到想要珍惜的东西时赫然出现在心口堵住,让自己被封印到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从雪国列车见到秦宵一之后彻底忘了这件事,这会儿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让她僵在原地。
刁稚宇看到自己这么紧张,说不定也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观众,看了几次演过的角色就着急地想要维护形象……轻贱得像草芥。
“胡羞人去哪儿了?”是李埃。
“我去找……”赵孝柔的高跟鞋刚迈出一步,似乎被拦住了,脚步声在身后传来又离开,再回来时头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胡羞的头发,手上拿了瓶东西:“盯着一个地方吹,头发要焦了——不要对自己这么暴力啊。”
是椰子油的味道。刁稚宇的手覆在胡羞的头顶,一点一点地用手搓开她的发丝:“这儿也只有食用椰子油了,不过至少不会枯得毛躁,唯一的缺点是……可能一会儿头上会掉下椰丝来。”
顿了两秒,刁稚宇叹了口气:“别蹲着了,坐。你不要总是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坐的是……刁稚宇的腿。
脖颈和肩膀依旧僵硬着,胡羞手上的吹风机被刁稚宇轻柔地抽走,手指在头皮里轻柔地滑过,偶尔遇到打结不慌不忙,一只手开结一只手护住发根,像个专业造型师。
胡羞脑子里的疑问被他猜到:“是不是又觉得我水性杨花经验丰富?拜托,后台自己做造型上演出,遇到这种问题,太正常了。
我还用过洗洁精洗头发,当时是长发,整个就变成了一捆稻草。”
竟然还梳过长发。“后来怎么办了?”
“扎在后脑勺,倒是显得发量很多。”
“那……在雪国列车的卷发,是怎么弄的?”
“卷发棒咯。女孩子这些操作,我比你还懂。”
听得胡羞饶有兴趣。意外地没有赵孝柔进来打扰,胡羞安安静静靠在墙边,等刁稚宇把头发吹干,椰子油剂量不大,却很香浓,闻到肚子有点饿。
胡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种感觉,紧张也好,心跳狂烈也罢,她却肯定不会误认,从身后走来还是面前的远处闪过,她都知道这一定是刁稚宇,心中那种微妙像是被追光笼罩在独幕中的感觉,只有他靠近了才会有。
胡羞的恐惧一时还没消除,这样的故事从何说起也没有头绪,没有人会想要接受一个别人被抛弃的故事。
刚刚断电,没等胡羞道谢,刁稚宇把吹风机放在货架转身就走了:“我是真的受不了椰子味,不好意思,我得出去洗手。”
这推拉来得也太快了……
肌肤之亲是魔鬼。胡羞走出去时,刁稚宇正在熟练地给相机更换电池,换卡,导入素材。
AdobePremiere左边铺满了素材,光标移动,音轨被很快消除,他坐在床边的位置,认认真真审片。
画面中的确没有胡羞和赵孝柔,推门进来也被剪掉,他把素材调快速度,相同的景色在不同的时间中流淌,只剩下光影的变化。
至于咖啡店中的聊天内容,对于他的种种猜测,以及赵孝柔所说的从长计议,他通通不感兴趣。
李埃拄着拐杖站在旁边,灰色卫衣牛仔裤看起来也像个少年,在落地窗两个男人专注地聊构思,让胡羞有点感动。
赵孝柔坐在胡羞身边,轻声地叹了口气:“多么像是我们四个人的恋爱生活。总会有个人出现在生命里,你发自内心地喜欢他,而时机就差那么一点点,又琢磨不清走不进他的心。
你看过《苏州河》吗?不管不顾地疯狂恋爱,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有多少人能拥有这样的恩赐——我和他大概真的没有缘分。”
她是在说李埃。而胡羞定神望着窗边的刁稚宇,椅子转过来不经意地把目光点在她身上,又轻巧地挪开目光,胡羞开电脑收邮件,打开翻译文档一心二用,总会想机会溜走。
突然接了个电话,师姐找她江湖救急,远程支持一场翻译会。
“小胡,我回扬州了,实在是赶不回去,这边连线链接我发给你哦。”
胡羞放下电话,李埃看了看表:“窗边的位置给你,信号比较好。最近楼上没有叫宽带费,只能委屈你在店里了。”
门口挂了closed,整个咖啡厅之后胡羞翻译的声音。
能够在杂乱的思绪里突然需要专注,胡羞一时间有点感激。
翻译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难,和医学的关联也并不大,院方的领导和美国的教授在探讨近期的院内人才交流而已。
谈笑之间胡羞倒是听到裴轸一月要去波士顿交流三个月,老领导口中,他是十年之间见过的最优秀的人才。
身后的刁稚宇没有戴耳机,只托着下巴在挪动鼠标,胡羞说得英语让赵孝柔昏昏欲睡,他盯着屏幕不动,若有所思。
戏外的刁稚宇和她,都在忙各自的工作,看似毫无交集,又总是不经意地相互在意。
吃完饭的功夫,赵孝柔组了个四人群,群内第一条消息就是胡羞扑倒在刁稚宇身上的视频,胡羞脸都涨红了:“赵孝柔,你撤回!”
“怕什么,朋友之间不小心撞到了而已,撤回?你心里有鬼哦。”
瞟了一眼刁稚宇,优越的侧脸上没有表情,缓慢地和她四目相对,微微一笑,细窄的双眼皮很惹人讨厌:“就是,心里有鬼?”
“让胡羞这种恋爱运差的人用朋友锻炼一下也不是坏事。”这话竟然从李埃嘴里说出来。
“你也别想跑。最近腿怎么回事?”
“没什么,阴雨天酸痛,站着需要个支撑。”
“有什么事真的要和我们说,不要一个人撑。钱的话我有,你不要不开口。”
李埃只笑着回答,能有什么事。
手指无聊赖地滑朋友圈,胡羞看到一条状态,是自己在窗边做翻译,不同的构图,配文都是I-s。
等刷新一下再划过时却消失了,胡羞擡头看了看刁稚宇,对方吃过饭在看书架上的戏剧选,若无其事。
一切又只能装作不知道,真难琢磨。
几个人散场已是午夜。整个一天谁都没有提起宁则臣,刁稚宇提着李埃送的蛋糕,身上背着单反和电脑,坚决不需要胡羞帮忙。
发丝依旧残留着椰子的气味,想起刁稚宇讨厌这味道,胡羞往远处挪了挪,而没走几步对方就又靠近了——还挺粘人。
“我下个月开始要演冯酉金了。”
“嗯?”
“秦宵一有新的演员来了,你也见到了。我已经换了角色去演冯酉金和李容,接下来不会再演秦宵一了。”
“为什么?”
“没什么啊,我主动换的。”
“你的秦宵一真的很好,我之前就是为了看秦宵一才去的。”
刁稚宇不说话,只安静地走在旁边,若有所思。胡羞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一句,难道是她以为自己喜欢的只是秦宵一?
过了两分钟,刁稚宇语气沉静,比之前的对话都认真:“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秦宵一,才喜欢我?”
胡羞停下来,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不是很想演秦宵一了,这种角色做做自己就可以。
我现在找到了一个习惯的方法,不用怎么演,做自己就行了。
时间久了,进入一个舒适区很难出来,没什么突破。偶尔做做李容,冯酉金,还和我本人不太一样。”
胡羞笑了:“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演多了秦宵一才会变成这样,没想到这就是你本色出演。”
“相互成就吧。但我其实想演别的,比如来点话剧,很纯粹那种。
在小剧场做NPC,动机还是不太一样,虽然我也很喜欢这份职业,但和真正的演员比,这种还是太商业了,并且……有点通俗——长期这样演下去人就废了。”
他周身散发着陌生的气息,胡羞在黑暗中努力地嗅出同类人的味道,又不敢很快附和。
每当和刁稚宇相互了解一点,对方就总是多出一些新的,自己没有接触过的性格,光斑一样在她的眼前摇晃,直到自己的视觉逐渐适应。
她会对这种生疏感到害怕,怕自己招架不住,多说了会暴露无知,或者……
聊不到一起,就会拉开和对方的距离。而这种恐惧的确没有消除,仅仅是说出冯酉金三个字就像是对方把自己推开一样,再也见不到冷漠又多情的秦宵一,她似乎也没有做好准备。
11月17号,还有3天,工作全都排满,她也没有时间再去最后看一次秦宵一了。
她只喃喃地说:“我一直总是想贪心地看秦宵一,说不定也是把你摆在固定的框架里了,听起来也有点抱歉。”
“没关系啊,偶尔演一次也无所谓,只是后续固定排班变了,和你说一声。
我最近休息会经常到REGARD去,又不是只需要在雪国列车见面。”
胡羞依旧还愣着。沉默半晌,对方的脚步忽然停了。
“喂……”
“嗯?”
“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想问问你。在戏里敢招惹我,怎么,现在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