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消失的妹妹
靳寻没有久留。
黎湘返回剧组时还不禁想起姚珹的透露。
她问姚珹,靳寻这次来有什么新项目。
姚珹回答:“据我所知,没有。”
所以,靳寻是专程来和她“坦白”郗望的事?
她倒还不至于这样自作多情,她宁可认为是他在进行某些事,连姚珹都不知道。
至于她的提议,杀了他。
以她对靳寻的了解,靳寻不会采纳。
但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枚种子,如此一劳永逸的手段也十分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他对那些叫天天不灵的废棋、绊脚石都是这样处理的,只不过这次遇到的阻碍有身份背景——他忌惮的从来都不是人命,而是那条人命背后牵扯的利益。
她将这枚种子埋下去,替他说出心声,即便他不会找人去做事,这个念头也会时常敲打他,左右他接下来的决定。
他应该会去寻找,既不需要杀了他,又不至于让他出来继续碍事的方法。
当然,她还要添油加柴、推波助澜。
……
姚珹的人办事效率实在是快,返回剧组之前,黎湘就收到他发来的邮件,里面的内容都顺着郗望的网络痕迹搜刮来的,不仅有她和秦简州的对话,也有她和那个变态的。
黎湘先是粗略地看过和秦简州的部分,秦简州一向谨慎小心,对话里不会透露明确的事以及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他比较常回复的就是“嗯”、“不行”、“你要配合”这样三句。
郗望对秦简州也提过一些要求,其中有两句吸引了黎湘的注意,一句是“我很想他,想见他”,另一句是“我是他的妈妈”。
如果说第一个“他”还会令人误会指的是那个人,第二个“他”就将这种指向扭转。
黎湘又来回读了几次,结合上下文语境,最终认定郗望嘴里的“他”指的都是孩子,而且那是个男孩。
再往后看,秦简州也在对话中表示,“我们会想办法”。
到后来就变成了:“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而郗望的回复并不激烈,反而还带着期待,“真的吗”,“最好是真的”,“你要说到做到”等等。
这样看来,真正的羁绊郗望的是那个男孩。
随即黎湘又点开郗望和那个人的对话。
她叫他“哥哥”。
黎湘皱了皱眉,一阵恶心。
后面的对话也有些不堪入目,除了一些刺眼的用词之外,连语境、语气都让人作呕。
郗望表现得很“柔软”,一直在示弱,但同为女人,黎湘一眼就看出来这种“表里不一”下面的真正心思。
而“哥哥”虽然吃这一套,却并不愚笨,他享受着郗望的服软,却在关键问题上打太极,玩迂回,所以最终无论他们怎么谈,只要他手里还牵着线,结果都是郗望妥协。
待看完全部,黎湘给姚珹回了消息:“谢谢,这对我很重要。”
姚珹先是回了个表情,随即说:“负责跟你那个朋友的人,说今天你们见面的时候,你身后还跟了一条尾巴。”
黎湘:“什么样的尾巴?”
姚珹:“他去探过,虽然对方很狡猾,但根据跟踪技巧和手法,应该是私家侦探。”
黎湘:“哦,我知道怎么回事,是有人一直在跟拍我,不要紧的。”
姚珹:“?”
黎湘继续解释:“总之不是靳寻的人。”
姚珹:“嗯,是不像。”
姚珹并未多问黎湘所谓的“不要紧”是几个意思,过了片刻,他只提醒一句:“如果需要帮助,早点说。”
黎湘:“谢谢,我记下了。”
……
转眼回到剧组,经过楼上拐角的休息区就看到戚晚和郗望坐在一起,她们正在讨论剧情,但郗望的注意力却时不时转移,朝走廊入口的方向看。
见到黎湘,郗望立刻起身。
黎湘笑着上前,淡淡扫了郗望一眼,和戚晚打了声招呼,便往房间走。
穿过走廊时她的速度并不快,没多久身后就多了一道脚步声。
郗望跟上来了。
黎湘拿出房卡开门,侧身看了郗望一眼。
郗望欲言又止,有点抹不开面似的说:“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黎湘插卡取电,说了句:“把门关上。”
进屋后,黎湘就忙着自己的事,洗手、卸妆,并在浴室里换了一套便服。
郗望就等在外面,很焦灼。
等浴室门开了,郗望立刻凑上来。
黎湘透过浴室镜子对上她的表情,见差不多了才问:“如果你要说的事和那个孩子有关,我倒是愿意听。其余的与我无关。”
郗望怔怔地看着黎湘,直到黎湘拍完护肤品,又扫了她一眼走出浴室,郗望才如梦初醒。
郗望:“你都知道了。”
这不是废话么?
水壶发出轰轰声。
黎湘往杯子里放了个茶包,就靠在台子前看她,并将她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收入眼底。
她大概是真的焦虑,已经开始啃指甲了,一副好像有着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的姿态,这倒有点像是她们刚见面那会儿。
“我,我是瞒了你一些事。”郗望吐出这样一句,“之前我对你的态度不好,因为我……”
黎湘却没心情算旧账,她只关心眼下,于是将郗望打断:“你对那个人,还有感情么?”
郗望立刻摇头。
黎湘又问:“他叫什么?”
郗望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叫liufengming,但我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他也不让我叫他的名字,只让我叫他‘哥哥’。”
黎湘想了想,林新副市长的确姓刘,也是三个字。
黎湘继续问:“如果让你自己选,你会回去他身边么?这样你和孩子就能团聚了。”
郗望好一会儿没言语,她有些慌,也在努力观察黎湘的态度,想知道她是否是认真的。
在郗望看来,黎湘就是能帮她摆脱困境的唯一稻草,她很清楚秦简州也是看在这层关系上才会出面。
也就是说,一旦黎湘放手,她就没着落了。
郗望不知道那天秦简州和黎湘都是怎么谈的,为什么黎湘的态度变化这么大,之前明明是黎湘被她牵制来着。
她越发用力的啃指甲,在原地走了两圈,然后停下来问:“你不管我了?”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疯狂,可她不傻不笨,她知道怎么选对自己是有利的。
黎湘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我刚才问的是什么?”
郗望重复道:“如果让我自己选,要不要回去他身边。”
黎湘:“你的答案呢?”
郗望摇头:“当然不要。”
黎湘点了下头,转身将煮开的水倒入杯子,盖上杯盖,端着杯子走到一旁小桌前坐下。
郗望跟过来,还是不懂。
黎湘靠着沙发椅背,眼皮只轻轻擡起,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她,语气也是轻的:“如果这是你的决定,不犹豫,不摇摆,接下来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和你的孩子会团聚,你也可以成功摆脱那个人。总之你的态度、行为对这件事很重要,一旦你游移不定,不听我的话,那么这项约定随时作废,我不会再管。”
黎湘声音虽轻,但意思明确,郗望听得真真儿的,她下意识靠过来,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望过来。
“我都听你的。”
这段时间被黎湘“冷落”,郗望也算看明白了,黎湘说不管就真的不会管。
别说管了,连多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她在网上也看到过一些传闻,大约明白现在这个世道,明星能走到这步的没有一个不狠的。
女人比男人还要更下狠心,女人的软弱可爱只会激起人性的破坏欲,没有人会因为女人看着善良而帮忙,只会因为她是个狠人而让路。
无论网上流传的那些黎湘的成名路有几分是真,与事实有多少出入,它们的指向都包含同一层意思。
这条路,是逐渐剥离掉人性柔软面的过程,会绊住脚的,一层一层仍在地上,身上的枷锁、担子轻了,走得才更快、更稳、更远。
私下里陈熹也劝过她,没有了黎湘,她什么都不是,不仅现在的好日子会消失,处境也会一落千丈。
黎湘可以很决绝,而她不希望自己成为被黎湘剥离掉的那部分。
就在这时,黎湘擡起一只手,掌心朝上说:“手机。”
郗望毫不犹豫地将手机递过去。
黎湘点开屏幕:“密码。”
郗望立刻报上六位数,又道:“是他的生日。”
——她的儿子。
黎湘在微信里发现一个置顶对话框,里面还有一些对方时不时发来的男孩照片。
男孩长得很可爱,又白又嫩,眼睛圆溜溜的像是黑葡萄,脸蛋很小,眼睛很大,像是小猫,十分可爱。
黎湘:“多大了?”
郗望:“七岁半,快八岁了。”
黎湘:“没上学?”
郗望:“‘哥哥’说,等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了,就给他办理入学手续,晚点上学也没关系。”
黎湘扫过郗望:“不要再叫他‘哥哥’,要解脱出来,就得从戒除这种称呼开始。”
郗望:“那我该叫什么?”
黎湘:“变态、禽兽、畜生、混蛋,随便你。‘哥哥’这样的称呼就是一种洗脑,令你认为你们之间是一种很亲昵的关系,可以是亲人,可以是恋人,好像他对你做的那些事也成了一种爱的表现。你要摆脱他就要先明白这一点,不要一团浆糊,混淆不清。”
郗望没有接话,只是盯着黎湘,缓慢点头。
有些东西会形成习惯、依赖,也会成瘾,受者很难凭着自己意志力去戒除。
黎湘又道:“手机先放在我这里一星期。”
郗望愣了:“可是……”
黎湘将她打断:“他会一直给你发他的照片、视频对吧,你忍一忍,不看也不会怎么样。他就是在用这种方式牵制你——将一包毒品放在戒毒者的手边,能戒毒成功么?一个星期后我把手机给你,你按照我的意思回复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这只是第一步,成功了才有第二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这一点,我最烦的就是有事来找我,询问我的意见,可是在过程中却不按照我说的办,甚至还故意唱反调,证明他自己是对的,等出事了摆不平了却没能力善后,又来问我该怎么办。”
黎湘语气很冷,甚至带了些厌恶,无论这话是否是真,是否连郗望也一视同仁。
这种事她太擅长了,违心又如何,心里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对外她有无数张面具随时切换。
她的目的很简单,要让郗望听话,要解决这件事,而不是拖泥带水地陪这个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妹妹浪费时间。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靳寻那套是对的。
时间拖延了,形势就有可能改变,生意场上有太多事是被拖黄的,计划都是被犹豫不决的人搅浑的。
但郗望似乎还想争取什么,她明显是不舍的。
黎湘索性将手机放在桌上,撂下一句:“或者你现在就拿走手机,走出这个门口,我会让杨隽给你结算这段时间的工资,你随时可以离开剧组。”
郗望不可能伸手。
她盯着手机,好像透过它看到了男孩可爱的脸,她想到的是以后,是忍过这道坎儿之后的母子团聚。
于是当她再看黎湘时,说:“你说得对,你是我姐姐,你是为了我好。”
这话就像是在给自己洗脑一样,她在努力说服自己认同。
黎湘没有回答,只是拧着眉心盯着郗望的背影。
直到郗望走出门口,黎湘再也压抑不住那种恶心,冲进洗手间。
可她趴在水池边,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似乎“看”到了郗望被那个变态控制洗脑的场景。
郗望叫他哥哥,服从他的一切安排,违背自己的意志,给自己洗脑,让自己接受这种畸形关系,让自己爱上它。
就像一些按理说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受害者,以及那些被PUA的人,他们的精神被控制了,不只是来自加害者,有一部分也来自“自我强迫”。
我侮辱你,是为了你好。
我控制你,也是为了你好。
这样的对待方式,冠上“哥哥”这样温馨的称谓,令黎湘觉得,连“姐姐”两个字都脏了。
在郗望的认知里,是否“哥哥”和“姐姐”是一样的——起码不是世俗中那种温暖的存在。
黎湘虚脱的撑住水池,缓了好一会儿,看向镜子里那张苍白、不近人情的脸。
她已经完全找不到“郗晨”的影子了,即便轮廓还有相似之处,骨子里的气质已经完全消磨,它们太脆弱了,经不起被时间和欲望的冲洗。
她不止一次试图找回些什么。
但她的理智又告诉她,既不能当饭吃,遇事了也挡不住任何洪水猛兽,那种累赘的东西找回来做什么呢?
她又对自己说,大概是用来证明自己还是个人吧。
黑暗中似乎有声音在笑,证明给谁看,谁会在乎你是不是,你自己在意吗?
……
这样静立许久,黎湘终于呼出口气。
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笔记本,登录许久没有上去过的Confession网站,并在后台留言:“能不能把你来林新的起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会想到查尸骨的下落?”
手机在这时响起。
黎湘拿起来看了眼,是靳瑄的邮件。
靳瑄还在微信上说:“你这两天活动很频繁啊。我已经跟我的私家侦探说了,以后两天给我一次反馈。”
点开邮件一看,照片虽然不多,但内容确实丰富。
她的保姆车出入剧组,去往郊区,又去了度假村,照片里还拍到靳寻的车。
黎湘粗略地看了第一遍,回复靳瑄:“我今天是去见靳寻了,事先没有约好,是他突然过来,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靳瑄:“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就跟鬼一样。哎,不过他最近表现是有点奇怪,我猜啊,多半和靳疏要回来了有关。”
说到这,靳瑄又发来几个小表情,虽然是文字对话,却透着揶揄:“他有没有跟你说啊?哦,我也是刚知道的。”
黎湘回道:“我知道这件事,但不是他说的。”
靳瑄并不好奇黎湘消息的来源,只沉浸在自己的趣味里:“靳疏在东南亚可是立了大功的,听说那边的关系都吃透了,真是不敢相信,那么乱的地方,他去的时候屁都没有。是不是有一种回来复仇的感觉啊,‘我失去的一切终有一天我要拿回来’。哈哈哈,也难怪靳寻紧张。”
黎湘被这话逗笑了,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一边笑一边看着照片。
直到笑容从她脸上逐渐消失,按鼠标的手也停了下来。
几秒的停顿,又往回按。
照片里,镜头跟着她的车一路去往郊区,到了郊区却只是远远地抓了几张,并没有拉近镜头的画面。
而且拍摄角度虽然带到辛念和周淮的车,却没有拍到车牌号,只能看出来杨隽下车,辛念上车,以及杨隽和周淮站在一起时的模糊画面。
这不合理,也不像是出自手法熟练的私家侦探。
不说现在的相机技术和长焦镜头多么发达,就说狗仔和私家侦探的职业病好了,按快门是条件反射动作,不会只按一下,拍下来的照片就跟镜头胶片一样,连续连贯且重复性非常高。
哪怕只是一秒钟的动作,也能被快门“分解”出十几个瞬间。
另外,私家侦探提供照片都以清晰为准,不清楚的很难作为证据,花钱买指向模糊的照片毫无意义。
也就是说这些照片是不合格的,只不过靳瑄没当回事,因她本来就不打算利用这些照片做文章,也没看出来这里面的文章,她只是用来交功课而已。
黎湘眯了眯眼,托着腮回顾了一些事,随即从电脑中翻出之前的跟拍。
先前她问过靳瑄,怎么她让人跟辛念,还拍到许多许炜、江秋、赵正翀的照片。
靳瑄的回答是:“有几个是辛念圈子里的人,我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但那个私家侦探闲得慌,非要自己发挥。”
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之前黎湘并未往心里去,如今却越想越不对。
什么私家侦探这么闲,给的钱再多也没必要额外给自己加工作量,多跟三个人也不会拿更多的报酬,而且这不是一两个私家侦探能负荷的工作,起码要有一组人。
不止如此,她这样快速翻了一遍,就已经看出一些人为筛选的痕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闻铮是做私家侦探的,周淮是闻铮的同事,因此才走到辛念身边。
春城那个中餐馆表面上是经营餐饮,却也是闻铮、周淮工作的“大本营”。
照片里凡是关系到闻铮、周淮的照片,一律模糊处理。但他们并不在靳瑄的关心范围,靳瑄不会在意。
如果只是模糊一张两张还可以说是不小心,每一张都这样处理就太奇怪了。
要么,是靳瑄聘请的私家侦探和他们认识,看在同行的份上放了一马,要么,靳瑄聘请的私家侦探,就是他们这组人。
正想到这,Confession网站上突然弹出一个框,她的登录被踢下线了。
黎湘将刚才的思路甩开,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这才再次登录。
果然,后台多了一大段留言。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