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消失的妹妹
后台是辛念的回复。
“我心里一直有个怀疑,十二年前周长生和张大丰咽气的时候,咱们三个都不在现场。靳寻的人去处理,两人是否真的没了呼吸,为什么不抢救一下周长生,这是个问号。但这些年我从没想过旧事重提,人死了就当翻篇了,之所以想到追查尸骨,是因为林新的人口失踪案,我在跟踪报道,在这里听到一点风声。有个线人提到十二年前的夜阳天,说是他认识的熟人透露,夜阳天老板是被人害死的,尸体就埋在郊区,听说扔到坑里的时候还有气息。这话不像是编出来的,只有当年参与处理尸体的人才会知道。于是我就想,既然张大丰当时没有死透,那么周长生呢?当初咱们是为了掩盖真相才商量去找靳寻,但这十几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是,咱们有钱了,也过上了那时候梦想中的生活,但是……我知道我这是不知足,不甘心,有钱了还想要自由,想要心安理得。难道你就没想过吗,你打算被他控制一辈子,直到哪天他像是对待张大丰周长生一样对待你?”
辛念发完这段话就下线了,她连错别字都没心情找,就坐在桌前盯着逐渐变暗的屏幕,看着屏幕上映出的自己的轮廓。
这段日子她失常失眠,有时候天亮才有困意,有时候会因为梦到闻铮而惊醒,头说疼就疼,吃药都没用。
其实她到现在都无法完全接受闻铮的死,他走的太突然,就在她面前,最后他还告诉她“没事,等会儿我就出来”。
自母亲去世后,辛念就以为自己这辈子不用再面对这种生离死别,闻铮的死却给她当头一棒。
闻铮刚走那几天,辛念还没有缓过神儿,闻铮在春城的“家人”就来了林新。
说是家人,其实就是闻铮工作的那个中餐馆的同事,有两个人辛念见过,后面还跟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两人以及周淮都叫他“崎哥”。
辛念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崎哥,听着他面无表情地询问闻铮的死因——他要的是来龙去脉。
辛念脑子嗡嗡的,状态奇差,一时也顾不得遮掩,将事情和盘托出。
但当时她能想起来的事情呈碎片状,东一块西一块很混乱,她有些语无伦次,也顾不得前后逻辑和语序。
她看到他们都露出震惊、疑惑的表情,知道是自己语焉不详,便试图解释清楚。
她说了很多废话,还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根本融合不到逻辑链里,需要做减法,但那个崎哥还是从这些杂言杂语中提炼出几条重点。
崎哥:“你认为动手的人和春城靳家有关,对么?”
辛念点头:“我很肯定。”
崎哥继续梳理:“那个黎湘,也认定靳寻会对你们出手,所以在你们离开前一晚,跑来警告。”
辛念回忆道:“她的意思是,我们走得太匆忙会引起怀疑,以靳寻的性格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但我当时没有听她的。”
那一刻的辛念无比后悔,也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认同黎湘。
曾经她以为那只是黎湘控制她的手段,黎湘就是纸老虎,她最喜欢撂狠话了,但有一次成真吗?
崎哥又问:“来林新以后,你们一直在找十二年前参与过处理尸体的那些人,想知道尸骨埋在哪里。”
辛念:“我们找到一些线索,也找到一个当事人,但他不承认,还失踪了。我想是我们打草惊蛇了,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崎哥思考了片刻,没有给她任何分析或结论,但辛念看得出来他是有想法的,而且因为她的描述正在逐渐成型。
可与此同时,她还有另外一种感觉,这个崎哥的想法和她的认知有一些出入,他接收她的看法和角度,却不尽信,他应该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角度应该更宽,她的描述对他来说只是一些散碎的拼图。
怎么说呢,辛念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人,他看上去很年轻,却有着与自己年龄完全不符的阅历。
他的经历一定是超出常人的曲折,就像他名字里那个“崎”字一样。
辛念试图追问崎哥一些看法,但崎哥只字不言,还问她是否要继续留在林新调查,同时提出另一种建议,说如果她想回春城生活,或是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他都会帮忙。
辛念相信他能做到,但她拒绝了,她要留下来找出真相,就算自己也死了,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崎哥离开之前,周淮说自己也要留下。
辛念很意外,她和他并不熟,而且就她所知,周淮和闻铮也没有深交那个程度。
崎哥却没有丝毫惊讶,还嘱咐周淮多小心。
最后辛念追上崎哥,她有很多问题,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崎哥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只给她一句话:“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闻铮的事一定要有个说法。”
这话就像吃了定心丸,尽管崎哥没有立下任何保证,辛念却有了底气,知道她并非一个人。
有权有势的人在遇到普通人难以招架的“人祸”时,他们随便一个电话,一个交代,就能把事情解决,有的是人鞍前马后。
权势的倾斜太不公平。
但反过来,一个普通人遇到天塌下来一样的事,叫天天不灵的时候,是否也会幻想有一个这样的人物从天而降,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办了?
这大概就是人追逐权力的意义。
辛念还记得母亲最后一次住院期间,她们亲眼看到一家人登门来闹,因事情太大还惊动媒体,但最后还是被压了下去。
后来问清楚情况才知道,是当事人曾经在这家医院做过手术,隔了几年发现少了一个器官,怀疑是被这家医院偷了。
这事吓了辛念母亲一跳,她以前也做过外科手术,还担忧地问辛念,她会不会也被偷了零件。
辛念安慰母亲说,她做手术的时候一把年纪了,身体又弱,这么多年大病小病不断,谁会要她的老弱残兵呢?
但母亲还是有点受惊,嘴里念叨着,她年轻时可没听过这种事,那时候的人都比较淳朴,怎么这二十年这种事越来越多?
辛念垂下眼,脑子里一下子冒出许多片段,嘴里说着:“以前人都穷,有钱人也不会太有钱,贫富差距没那么大。现在有钱人都是天文数字,花个一两千万续命不是事儿。”
母亲说:“别说是千万了,以前有几十万就能买房子了。现在倒好,我前几天听隔壁屋的病友说,他们家里有个亲戚排队换肾,花了四五十万吧就给排到头几个。这还只是加塞儿的钱,还不算后面呢。”
辛念到是见怪不怪:“是啊,我给您挂这个号都要找黄牛呢。如果我有一个亿,这时候有人跟我说,两千万就能把您的病治好,给您换个肺能延续十五年寿命,我肯定愿意。至于那个肺从哪里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有钱人多了,花钱买命的事儿自然就多了。”
这样的对话看似只是母女之间闲聊,但类似的想法辛念不是没有过,母亲离开时她就想过,如果有足够的钱,足够的关系,母亲是否真能多活十几年?
她也知道,如果是在大家都穷的前提下,她不会萌生这样的想法,那时候就是听天由命。
可如果一群穷人之间冒出一个富人,出现第一个花钱买命的例子,那么余下的穷人必会心生不平,一些人会想凭什么,太过分了,另一些人则想如果自己也这么有钱就好了。
母亲去世后那种无理无助的感受,在闻铮离开时又一次出现,辛念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想着“凭什么”,对寻找杀人动机的执念又多了一层,但就是因为这样的感觉太过强烈,盖过了一切,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内心的欲望和能力的不匹配所带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令她一时顾不得其他。
她问过周淮,为什么不跟崎哥他们一起回去,他能来帮他们,她已经很感激了。
周淮理由是,他见不得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可能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要遇害,他不能走,而且他还答应过闻铮,要是出什么意外,无论如何都要先保护好辛念。
辛念当时信了,或者说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细究。
后来再想起来又觉得不太合理,闻铮为什么要对周淮提出这种要求?
直到这次见到黎湘,辛念心里的问号解开了。
周淮的动机就是周长生。
是啊,若非如此,谁会冒这么大风险走这一遭,既没有利益也没有回报。
电脑屏幕彻底黑了。
辛念走出房间时,周淮正在厨房里煮面,他放了午餐肉和蔬菜,还卧了鸡蛋。
他们现在住在一起,这是最常吃的食物。
这房子是周淮的,房子很老,起码有三四十年历史。
辛念先去洗手,出来就坐在餐桌前,周淮端着面出来了。
趁着他盛面的功夫,辛念问:“录音听了么?”
“嗯。”周淮应了声。
辛念看过去,又问:“你怎么看?”
片刻沉默,周淮将面放到她面前,说:“她说的有点道理。十二年前你们留下的证据已经是最靠近靳寻的东西,但就连那些东西都不能直接指向他。后手他早就留好了,这套路他很熟悉,所以结果很可能是,真相只有咱们几个知道,主谋不必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辛念拿起筷子却没吃,脑海中回荡的是黎湘那句话:“那些东西要交给特定的人,才能发挥特定的效果。”
可即便是“特定的东西”他们都没有碰到皮毛。
更不要说就算真把证据甩在她脸上,她送去哪里,知不知道走到哪个环节会被人挡下来。除非真的撞到某个想做出政绩的人物手里,那个人还有力量去对抗。但这都是低概率的事情,更多的是推皮球、石沉大海。
周淮吃了两口面,问:“她跟了姓靳的这么多年,真的没拿到一点证据?你相信吗?”
辛念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一半一半吧。黎湘的处境比较矛盾,她很聪明,明白知道的越多对她越不利,所以在会引起靳寻怀疑的事情上,她会故意回避,但有些事她明知道是被利用,还会表现得非常自愿,这样她落在靳寻手里的把柄虽然越来越多,但靳寻会更放心她。”
周淮:“所以她才能留在他身边十几年?”
辛念:“她这一套我不认同,但我不得不承认,换成我的做法,我活不了这么久。”
周淮:“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已经拿到一些东西,只是没有告诉你。”
辛念:“是有这种可能,但如果她自己不想说,没有人能逼出来。”
周淮看了辛念一眼,又吃了半碗面,这才说道:“我记得你之前很排斥她,用来形容她的话都是负面的,怎么今天才见了一面,前后还不到十五分钟,就好像改变态度了?”
辛念低头吃面,没接茬儿。
周淮仍打量着她,直接点出关键:“你要跟她合作,要修复关系。”
辛念低着头说:“蚍蜉撼树。这段时间咱们到处奔波,查出什么了?有人在阻挡,有人在掩盖,还有人在保护咱们。这些你也是有感觉的。继续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黎湘是唯一能接近靳寻的途径。”
周淮:“也许她只是想稳住你,动摇你追查的决心。等你们再做回朋友,她再找理由推搪,等时间久了,你的念头淡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辛念:“这不是她的性格,也不是我的性格。”
周淮只道:“是么,路遥知马力。”
这之后两人再无交谈,直到饭后辛念去洗碗,周淮走进自己的卧室,坐在电脑桌前。
桌子上不只有电脑,还摆着满满当当的电子设备,有监听的,有监控的,还有分析数据的,基本都不合法。
周淮点开辛念传来的录音文件,都不用分析就能看出来这是做过手脚的,而且录音时间和辛念上车的时间不匹配,差了将近五分钟。
而那五分钟才是关键,令辛念改变态度的关键,而且内容不便让他听到。
当然站在辛念的角度看,他只是个外人,这是她和黎湘之间的事,就算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也很合理。
这时,电子邮箱响起提示音。
周淮打开一看,是中餐馆那边发来的,说姓靳的雇主这几天催照片催得紧,他们就把今天的部分一同发了过去,但发送之前仔细筛选过,没有透露周淮的身份。
同样的照片,还有一份发到他的邮箱里。
周淮粗略扫了一遍,的确是将他遮掩了,连车牌号都没露。
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周淮沉思片刻,直到想起辛念那句话:“……还有人在保护咱们。”
他又听了一遍录音,并没有听到黎湘提及这件事,但辛念的语气却像是十分肯定保护他们的人和黎湘有关。
也就是说,这部分对话也在做手脚的范围里。
更有甚者,黎湘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行踪,知道辛念在查十二年前的事,却没有阻止。
这可以解释成是黎湘也想知道真相。
但问题是和辛念一同行动的还有他这个外人,在整个过程里黎湘竟然从未好奇过他的身份和动机……
思路走到这里,周淮从手机里翻出一个狱友的对话框。
对方说:“前段时间有人跟我打听你的背景,我觉得挺奇怪的,什么都没说。你没干什么事吧,自己要小心啊。”
周淮努努嘴,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很快,他站起身,在墙边按了一下,并将外面的活动板推开,露出里面的墙壁。
墙壁上有一套人物关系图,中间有两张照片,分别是辛念和黎湘。
两张照片上都有一些小窟窿,黎湘那张人物额头上还钉着一个小型飞镖,而在这张照片上面,还钉了一张靳寻的抓拍。
黎湘和靳寻的照片中间有一条红线,标注着“控制”、“傀儡”四个字。
周淮看了许久,随即将黎湘的照片挪了个位置,和靳寻的红线关系改成了“牵制”,并在后面打上问号。
然后他又在黎湘和辛念的照片中间加了一条线,并写上刚涂掉的那两个字:“控制”。
只见了一面,十五分钟,辛念就在录音上做了手脚,并一改之前对黎湘的态度。
这不是控制是什么?
还有他的身份,多半已经暴露了。
他看向黎湘的照片,拿起飞镖用力扎在上面。
这个女人,十几岁既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他父亲连命都赔进去了,这些年还跟在姓靳的身边,手段一定练出来了,那么用十几分钟时间给辛念洗脑,拿捏住她的软肋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间,周淮迸发出强烈的怒意。
直到门板被敲响。
“周淮。”
周淮身体一震,看向门口。
门外的是辛念:“你休息了么?”
他走过去,没开门,只说:“没有。有事?”
安静两秒,辛念的声音传来:“我想过了,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林新这里不安全,这件事和你又没有关系,我不该把你拉下水。所以我打算这几天就搬出去,后面的事我自己可以的。”
周淮不由得皱起眉:“你自己可以?你打算怎么办,去找黎湘?你真相信她的话。”
辛念:“起码她没有害过我,如果我当初听她的劝,闻铮也不会出事。”
周淮声音沉了:“她是在给你洗脑。”
辛念:“就算是吧,她没有伤害我,担心我的安危,这也是事实。我不是一定要相信她,而是除了她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