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顺着谢应弦的思路想了一下,这么做,确实无论如何陆承杀都会来,但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小声道:“他知道肯定会气坏的!”
何止是气坏,可能人都要气傻了。
估计还会觉得她是停夫再嫁,不守信用!
两个人声音都压得十分低,近乎于传音入耳,是刻意不让陆承杀听到。
谢应弦耸肩轻道:“你这也舍不得那也不忍心,我也帮不了你了。这主意虽馊,但他若肯顶着压力上我教抢亲,你们也不是不能趁机把亲事办了,他若不肯……”
花焰道:“不肯怎么样?”
谢应弦笑道:“那便一辈子不要来了。”
他虽是笑,但话却不大像在开玩笑。
花焰抖了一下,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去江家看看吧。”
正常来说应该是趁着夜黑风高去探,但谢应弦道:“反正也没人,白天去好了,夜里要提灯,反倒显眼了。”
两人换个身轻便衣裳,如同两个散步的老人,大摇大摆朝着江家旧宅走去。
那处旧宅位置有些偏,四下邻里都离得很远,想来应该是怕被发现身份,东风不夜楼树大招风,难免会有不法之徒想劫掠威胁索要钱财,因而越是避人耳目不与人深交越好。
这个想法本没问题,但出了这般事情之后反倒叫人不好查探。
谢应弦道:“我是让他们在附近打听有没有姓江的,或者离群索居又古怪的富庶人家,机缘巧合找到了这家凶宅。那守门人还记得一二,我后来又查了这家人往年与东风不夜楼钱账上的往来,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线索,基本可以断定是江楼月的亲属无疑。”
这种接连有人去世,死到绝户的宅子确实可以叫凶宅。
通常都被认为是风水不好,怨气深重,谢应弦只远远和人搭了几句话,再走近就逐渐寻不见人了。
花焰索性和谢应弦御起轻功,纵身进了宅子,只是他俩进去之后,便见后面一道黑影也跟着进来了。
三个人轻功都是一流,步履无声,不凝神去看,寻常人连道虚影都看不清。
宅子里久无人烟,虽然看得出偶尔会有人打扫,但还是难免会有尘埃,显得灰烬呛人,白日里透出几分诡异的萧索,花焰忍不住用袖子振了振,轻咳了一声。
谢应弦正要开口,就听见平白响起一道男声:“你没事罢?”
花焰挥挥袖子,小声道:“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呛。”
谢应弦道:“原来你们会说话的?”
花焰道:“面见不着,话总能说吧。”
谢应弦露出一分笑来:“那他是现在正在看着?”
花焰摇头道:“他说他不看。”
谢应弦附耳对她小声说了两句。
花焰想了想,又摇头:“现在不合适吧……”
谢应弦道:“那就出去再说。”
当下两人继续查探了起来。
江宅从外头看只是白墙黑瓦比寻常宅子要大一些,但内里却修葺的十分奢华讲究,排场十足,沿着影壁,穿过垂花门,走进游廊,处处可见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中间还围了一个莲花池,以白玉拱桥相连,但如今池子里水质浑浊,只剩一些破败残枝和腐烂鱼尸,散发着淡淡腥臭。
谢应弦道:“这池子里怕也死过人。”
花焰道:“何以见得?”
谢应弦道:“你闻的太少了——有尸臭,与鱼尸有极细微的差别,当然我并不打算下去捞。”
花焰看了一眼淤泥横生的池水,毅然决然道:“我们还是进屋看看吧!”
里头的房间也很多,再加上灰尘又大,翻找起来颇费时间,而且他们还想找找江宅里有没有什么密道密室,就更费时间。
花焰为防陆承杀无所事事,对他道:“要不你到其他地方搜搜看?”
陆承杀默了一会道:“我不放心。”
花焰道:“这里都没什么人,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们教……教主在这,他很厉害的,不用担心我啦!”
陆承杀又沉默了一会,花焰还以为他走了,就听见他道:“……不放心。”
花焰还没开口,旁边的谢应弦倒是笑了。
“是我在才不放心吧。”谢应弦正十分闲适地信手翻箱倒柜,语气颇含几分揶揄,“你现在不放心可晚了。”
那股杀气又飘出来了。
花焰踮起脚扫着书柜上方:“你别逗他了!”
谢应弦抽出两封书信在看:“逗逗怎么了。”
花焰又掀了掀床褥:“……他人比较傻,你说什么他都会当真的!”
陆承杀的声音飘来:“我不傻。”
谢应弦把书信塞回去,随手擡起书桌,扑哧一笑道:“就是傻逗起来才有趣嘛。”
花焰最后看了一眼床底下:“呃……也没那么傻,就是、就是……”她犹豫了一下,“他比较单纯,正直!”
陆承杀这会倒不吭声了。
谢应弦把博古架抱到一旁,随口道:“那不是没区别。”
花焰掀着字画,挣扎道:“有的!是优点!”
谢应弦用手指叩着墙面,道:“在我看来,傻也是优点。你看齐修斯他不就是,人傻点会活得比较快乐,像羽曳那种,就是纯属自寻烦恼。”
他说话间,能感觉到那股杀气一直在他周身萦绕。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杀过来。
谢应弦嘴角含笑道:“这样傻乎乎的正道弟子一抓一把,早说你喜欢,我当初可以直接给你抓点回来,也用不着你现在这么辛苦。”
正说着,有什么破空朝他袭来。
谢应弦随手接住,是柄玉如意,在他接住的瞬间碎成一块一块,从指缝间掉下。
没有杀意,但很明显是警告。
花焰转头惊道:“嗯?怎么了!”
谢应弦拍了拍手笑道:“这位陆少侠未免也太不经逗了。”
花焰不得不再次重申道:“跟你说了他很容易认真的!你别逗他了!你们俩怎么说也算是……”她顿了一下,“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谢应弦挨个把抽屉打开又合上,似笑非笑道:“我是魔教教主,他是正道少侠,怎么和平相处?”
不料,陆承杀竟还“嗯”了一声。
花焰:“……”
她还是魔教妖女呢!
想想他们三个如今凑在一起,也是身份诡异,说出去都没人信。
算了,她不管了!
好在谢应弦之后总算有所收敛,他们粗略找了一圈,也只找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书信,还有一些生意经和演算之类的书册,谢应弦道:“这几年的似乎都被人提前拿走了。”
花焰还有几分犹疑:“真的是江楼月做的吗?”
她把从羽曳和尤为天处得知的消息都一五一十跟谢应弦说了。
谢应弦沉吟了一会,道:“艳红的袍角……要真是江楼月那可就有趣了。”
两人正说着,听见陆承杀的声音道:“有个通道,上面能看见口子。”
花焰连忙道:“在哪?”
陆承杀道:“东边耳房后面。”
花焰按照他说的过去,还真看见了一个不大的口子,掩在庭院的树下,十分隐蔽,仿佛是为了透气,但墙的对侧却没有口子,距离也有些不对。
谢应弦一望便知:“密道。”
像江家这种做事谨慎的,不可能不留有密道。
他正要去寻入口,就听见陆承杀又道:“把墙砸开就行。”
花焰道:“哦,那你砸,我让开一下。”
谢应弦不由一顿道:“……他总这么暴力吗?”
花焰想起当初在门派战被陆承杀砸塌的地宫,有些不好意思道:“咳咳咳……方便嘛!”又对陆承杀道,“你砸的时候声音小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来哦。”
陆承杀“嗯”了一声。
谢应弦……算了,他反正也懒得去找了。
花焰躲到别处,黑衣青年随即便跃了下来,拔出漆黑长剑沿着口子往下砸去。
谢应弦揣手等在一旁,这还是他继停剑山庄一事之后第二次见到这位传说中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说实话,两个人都长得更像母亲,所以容貌半点不像。
就算站在一起,也看不出有血缘关系来。
陆承杀控制着刚刚好的力度,把墙体一点点砸烂,等露出通路,他便收剑准备走。
谢应弦语气闲闲道:“你还真打算这么下去?”
陆承杀这才缓缓回过头,他动作很慢,主要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杀意,知道他是魔教教主,他本能会想砍他,他已经努力在克制了。
不敢入魔教,也是怕自己忍不住大开杀戒。
他对魔教那套服饰有本能的生理反应。
陆承杀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
谢应弦笑道:“你是与我无关,她可不是。”
陆承杀按住自己想拔剑的手臂,道:“要打出去打。”
谢应弦道:“那你可误会了,我不喜欢打架的。能用嘴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动手——来说说吧,你怎么打算的?这么拖着她,合适么?”
陆承杀不言。
谢应弦语气平波无澜道:“你是觉得她非你不可么?还是就这么活该被你拖着?所以说我不大喜欢正道的一点就是,说是为了道义,但这道义其实并不讲道理。是非曲直只按立场算,就算你明知陆镇行是错的,也要陪着他一起错下去。这种执拗,谈不上正义,只是为了你自己心安。而为了你自己心安,却要她跟着你一起饱受折磨,难道不也是一种自私么?”
陆承杀怔了怔。
谢应弦继续洋洋洒洒开口,只是语气越发严厉,仿佛在模仿陆镇行般道:“说是对她深情,却连为她背负愧疚都不肯,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因为你被连累受罚?你看,只要你肯再努力背负多一点的愧疚,这件事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原本做错事的就是你,也该只有你一个人受折磨才对,她没道理因此见不到你。”
陆承杀动了动唇道:“我……”
花焰躲在一旁偷听,听到这里却有点不忍,忍不住出声道:“教主,你别为难他了!让他无视陆……他外公的话,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要是整天愁眉苦脸,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开心啊。”
谢应弦:“……”
花焰小声道:“……我知道你在帮我。谢谢你哦!”
谢应弦道:“……算了,我们下密道看看吧。”
虽然谢应弦没说什么,但花焰莫名听出了一股怒其不争的味道。
没喜欢过人,他确实不懂嘛!
花焰有一点点的心虚。
石墙砸开,露出一条狭长的通路,一直延伸向下,甫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氤氲的湿气,和闷久了的腐朽酸臭,花焰又振了振袖子,想散去异味,但那味道实在太浓,不知藏了多久。
谢应弦已经迈步下去,仿佛闻不到那气味一般。
他掏出火折子,光亮照亮地下,眼前是一个封闭的密室,有桌有床有锁链,是用来囚禁人的。
那股恶臭更加浓烈,还隐约有血腥味。
火折子照在地上,可以看见有拖曳变黑的血迹,有脏污秽物,还有两条腐烂到一半的肢体,隐约可见其下骨骼。
谢应弦大略看了一下道:“有人在这里被软禁过,还被砍掉了一只手和一条腿。”
花焰不由道:“这……难道也是江楼月做的?”
谢应弦道:“不无可能,当然也可能是江家人囚禁的,看骨骼长度当是个女子,就是不知谁这么倒霉。”他举起火折子沿着墙壁看去。
花焰也掏出一个火折子正要看,然后便被人从后面捂住了眼睛。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花焰放松身体道:“你干嘛?”
陆承杀道:“我来看,你出去。”
花焰恍然了一下——想起在陆承杀眼里,她还是个胆小的普通的姑娘,面对骸骨会觉得害怕!
她收起火折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在门口等你们。”
谢应弦侧了头道:“叫她出去干什么,这里反正也看不清人。”
陆承杀道:“她会怕。”
谢应弦疑惑道:“……???嗯?”
花焰点头掩饰道:“对,我怕!吓死我了!你们快点哦!”
谢应弦无语了一瞬,妥协似的道:“……好吧。”
于是密室里又只剩两个人。
谢应弦摸索着墙面看有没有字迹,被困在这里想必十分绝望,不留下些痕迹都不大可能。
陆承杀则低头端详腐烂的尸骨,和那些乌黑的血迹。
沉默久了也有些尴尬,谢应弦随口问道:“你到底怎么看她的?”
陆承杀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他顿了一会,才道:“她很好,我要保护她。”
“然后呢?你是觉得她很柔弱吗?”
陆承杀在黑暗中俊脸微微泛红,道:“嗯。”
行吧,确实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