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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正平话音刚落,舆车门就从内打开了。

    玉京长公主走出舆车,紧随其后的是天寿帝和大内总管高大全。按理来说,没有人能走在帝王之前,但事态紧急,谁也没注意到此。

    就连之后长公主率先开口问话,方正平也没感到任何不妥。

    他疾声道:“回禀长公主,劫走穆得和的是十二名身穿布衣的男子,这十二人以一敌百,知事许河因轻敌大意,冒然出战,其率领的一百金吾卫全灭,前朝余孽斩下许河头颅,留在曾经软禁穆得和的马车中。”

    狐胡余孽的示威行为让天寿帝面色一白。

    “后军的斥候呢?”秦秾华皱眉道:“为何直到后军受敌你们才知道消息?”

    方正平沉声道:“后军斥候……全数失去联系,恐怕凶多吉少。”

    “穆得和怎么又和前朝余孽勾结起来了……”天寿帝喃喃道:“穆世章还在朕手里,他跑了,就不怕朕拿他的老父亲开刀吗?”

    “陛下——卑职以为,此事必有后招。狐胡余孽不会没有好处就和穆得和联手,此乃燃眉之急,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天寿帝愣住了,做了二十几年傀儡皇帝,他哪知道定夺什么,如何定夺。当即,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女儿。

    秦秾华神色虽凝重,目光却沉稳坚定。看她此般模样,不知怎的,天寿帝也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稳了下来。

    “把穆世章带到朕面前来。”天寿帝开口道:“再加固三军防线,命将士提高警惕——”

    “报!!!”

    一名背后插旗,身染鲜血的传信兵骑着一匹快马,惊慌失措奔来车舆。

    “报!”传信兵满脸惊慌:“粮车被劫!后军战败,大量民工和溃败士兵正在向中军而来!”

    方正平面色大变:“他们只有十二人,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不、不是十二人……”传信兵牙关打颤:“是两、两万人,其中约一千人……都、都是之前穿布衣的那种怪物……”

    天寿帝往后踉跄一步,高大全连忙将其扶住。他面色苍白,刚刚才稳定下来的精神被彻底击碎。

    “禀陛下——穆世章已带到!”

    须发皆白的穆世章骑在一匹矮马上,双手反绑,面色比天寿帝更为惨白。

    车队后军方向,忽然传来战意喧天的鼓声。

    鼓声响了一刻便停下了。

    一个宏亮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狗皇帝!我穆氏一族为你大朔江山鞠躬尽瘁一生,你却无情无义,卸磨杀驴!冷待我掌上明珠不说,还纵容恶子害我亲儿外孙,让他们死无全尸!”

    “我倒想问问!天子犯法还和庶民同罪——为何我穆得和挨上几条贱命便要累得一家沦为阶下囚,而戕害皇子、虐杀我儿的凶手却能逍遥法外?!”

    “狗皇帝!你不仁,便别怪我不义!”

    秦秾华凝目往舆车后看去,天地交接处,乌压压的士兵不断往前逼近。

    无数溃逃的士兵和民工只因稍微慢上一步,鲜血淋漓的刀剑便将他们的身首完全分离。越过无数哭声、尖叫声,穆得和的声音清晰宏亮地传到跟前。

    便是以穆得和身体鼎盛时期,也不可能有如此声量。

    联合起在他身边出现的狐胡亲军,只有一个合理的可能——福禄膏。

    只有福禄膏才能从一个形销骨立的身体里压榨出全部能量。

    “和儿……和儿……你怎么这么傻呀……”穆世章老泪纵横,悲痛的身体在马上不住颤抖。

    “狗皇帝!你若现在放出我的父亲,我还可看在过去情谊上,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伤我父亲一根毫毛——”穆得和怒喝道:“我必诛你三族!”

    天寿帝浑身颤抖,脸上惧怒交加:“反了……反了……”

    穆得和大放厥词放得过瘾,可怜他的老父亲——穆世章听到“诛三族”这样挑战心理极限的一词后,白眼一翻,竟从马上直挺挺跌了下来!

    眼见后边的马蹄就要踩碎穆世章的脑袋,闻声赶来的武如一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穆世章身边奔过,弯下腰身,一把将白发苍苍,涕泪横流的老人提了起来!

    武如一奔到舆车前,将穆世章扔上舆车,重声道:“陛下!事态紧急,是战是退,还请陛下即刻定夺!”

    在武如一身后,诸多官员也骑马奔来。裴回还算镇定,但也难掩面上苍白。一群文人聚集在天寿帝周边,除了相信天寿帝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其次也是想听听决策——此战不同寻常,没有发生在万里之外的边关,他们也不在安全的朔明宫,输了这一战,他们再无翻身机会,不但自己要死,死后还要背负亡国的千载骂名。

    三千人对两万人,没有人天真到认为死拼能赢。

    更何况——听说还要不少是不惧刀枪的怪物。

    他们奔如骏马,力大无比,一个便能敌他们无数个——而他们,他们只有三千不到的普通兵士,胜算何在?

    没有人敢冒然开口。

    战和退,关乎此战生死,关乎大朔国运,关乎身后史书如何评价——谁也不开口,谁也不想因此担责。

    所有人都看着天寿帝。

    天寿帝气归气,怕归怕,但要他真的拿出个主意,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结巴道:“之前……之前地方上答应出的兵呢?”

    “威通府、怀渝府、平中府三地收到内阁文书,已在数日前出兵,然中途汇合,最快也要两日以后——”

    两日后——两日,足够反贼的两万人马把他们这区区三千护卫吃得骨头不剩!

    “我、我们还有多少士兵?”天寿帝颤声道。

    “除开没有战斗力的民工,受伤溃逃的小兵,保守估计……我们的军队人数还有两千。”

    天寿帝现在真的有些站不住了。他紧紧捏着高大全搀扶的前臂,眼睛瞪满惊慌。

    一个沉着冷静的女声解决了他的困境。

    秦秾华神色平静,缓缓道:“方正平——你敢不敢为大朔万民,冒一次九死一生之险?”

    方正平毫不犹豫:“卑职愿为大朔死,为陛下死,为长公主死,为天下百姓死——卑职九死无悔!请长公主下令!”

    秦秾华摘下腰间金玉凤穿牡丹腰牌交给他。

    “我命你带一队人前往阳青府,你拿此腰牌调动城中守卫,再命城中极天商会的分部管事紧急调拨一支船队,务必在天黑之前赶来玉河子码头接应。”

    从此处到阳青府,要想最快到达,必须穿过反贼的两万军队,若是算上调动城中守卫和商会船队的时间,方正平必须冒险突围——走任何一条迂回路线,都可能导致错过接应时间。

    秋狝的大部队已经只剩两千,他要突围,能带的人也不多。秦秾华说九死一生,完全是保守之言——这分明就是百死一生。

    这样一个百死一生的命令,方正平却想也不想地受了。

    因为秦秾华敢把她的,陛下的,所有人的命运都交给他!

    为人臣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信任?!他就是流尽这一身血,也一定不会辜负她的重望!

    “卑职领命!”

    他将凤牌攥在手心,一夹马肚,转身往后军方向奔去!

    到了该担责的时候了,内阁犹如虚设,几位阁老眼睁睁地看着秦秾华发号施令,不知不觉便跟上了她的步伐。

    反正,赢了是陛下功劳,输了是长公主妖女亡国。她愿意站出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何必阻挠?

    “传令下去,所有人弃辎重,收紧侧翼护卫中军,让后军民工自行逃命——”

    “不可!”太仆寺少卿郑东流急忙道:“若遣散后军民工,反贼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追上中军?!”

    “遣散民工反而能让我们在混乱之中突出重围,再加上我们为减重扔下的财物——历来为人部曲,刀口舔血者皆是无田无地之人,本宫不信他们对天上掉下的金银财宝不动心。”

    “可——”

    “郑卿,本宫不是在和你商量。”秦秾华沉声道。

    郑东流一愣。

    秦秾华扫过聚集在舆车旁的众人,寒声道:“穆氏反贼大逆不道,意图灭我大朔国运!诸公奉陛下成业,荷本朝厚恩,十年寒窗苦读,为的难道是今日自乱阵脚,让谋逆反贼和天下万民看个贪生怕死的笑话?!”

    草原上狂风侵袭,枯黄的海浪翻涌不断。

    女子纤薄身姿在狂风中傲立如竹,腾腾风尘卷弄着她的外袍大袖,将她带着薄怒的声音里往更远处吹去。

    “金榜题名时,诸公曾向陛下许下忠君爱国之誓!言犹在耳,忠岂忘心?!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诸公是勤王功臣,还是亡国之奴,全凭今日一战!若能转危为安,陛下感念诸位功劳,爵赏必如黄河涛涛,源源不断!但若再有推三阻四,却又拿不出更好方案者出言动摇军心——”

    她凤目微眯,冰冻三尺的目光在一张张面色各异的脸上扫过,重声道:

    “一律按逆贼同党处决!”

    郑东流被她一眼扫得脖子发凉,不敢再发一语。

    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神情逐渐坚定。

    “臣等愿与大朔共进退。”舒遇曦揖手道。

    舒遇曦开口后,裴回接着也揖手道:“老臣愿随陛下进退。”

    “微臣……”

    “卑职……”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响在舆车四周。

    秦秾华转身面对天寿帝,以君臣之礼屈膝跪拜。

    绛紫色大袖如云如雾,洒于颤抖不已的舆车地面,女子腰肢纤细,从墨色发髻下露出的一段雪颈尽显柔弱,背脊却如嶙嶙寒山。

    她面若凝霜,掷地有声道:

    “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即刻下旨!”

    天寿帝回过神来,百感交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

    这是他秦恒懋的女儿!

    即便她并非男儿,也是他一生最大骄傲!

    “……就按玉京所说。”他顿了顿,擡眸看向车外围聚的众多文武官员,厉声道:“武如一!朕命你护卫长公主左右,长公主之令即为朕之令,若有人不尊圣旨——不必禀朕,杀无赦!”

    武如一大声道:“喏!”

    对面的战鼓又响了起来,片刻后,穆得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狗皇帝,快快放了我父,否则我必要将你碎尸万段,不但刨你皇陵,还要让你嫔妃公主皆沦为营妓!”

    穆得和的话让刚醒来的穆世章又一次晕了过去。

    围绕在舆车边的诸臣纷纷皱紧眉头。

    秦秾华不知穆得和是原本就是疯子,还是刚服用的福禄膏让他成了疯子。他亢奋的语气和污秽的话语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世家出身,还高中过榜眼的男人。

    秦秾华让高大全扶着天寿帝回到舆车后,转身对众人道:

    “众人听令!”

    “陛下已做决断,还请诸公抓紧时间抛弃车上重物。诸位都是我大朔堂堂七尺男儿,若习过武,若身无残疾,若愿为大朔,为陛下,为自己和妻儿而战,还请弃车骑马,听中军号令,协助金吾卫护卫乘有老弱妇孺的马车。”

    秦秾华无视底下接近一半贪生怕死的脸庞,重声道:

    “此乃生死之战,车队不会因任何一辆马车放慢速度,我们必须日奔三百里,在天黑之前赶到玉河子码头才能绝处逢生。”她冷冷目光扫视围绕在车边的众人:“诸公可都明白?”

    “臣遵旨……”

    “卑职领旨……”

    舆车的门又一次开了,在高大全的带领下,天寿帝的侍人纷纷抱着各式重物走了出来,有器物、有书本、有金银珠宝,他们走到车边,将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眼也不眨地扔下马车。

    秦秾华旋身走向车头边缘,傲骨嶙峋,衣袖飘飞若仙。

    “三军听我号令!”她沉声道:“改道玉河府,全速前进!”

    鼓兵赤着肌肉虬结的双臂,汗水随起伏的鼓槌飞散。

    咚!咚!咚!

    曾经一度中断的中军鼓声再度响起,在无数绝望溃逃的兵卒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把。

    身后插着旗子的传令兵前后奔走,将同样一个命令传播到车队各处。

    “全速前进!”

    “全速前进!”

    “全速前进!”

    ……

    “大人!”一名小兵骑马冲到穆得和所乘马车旁边,急匆匆道:“敌军遣散了后军,四逃的民工和他们抛下的辎重严重影响了我们的追击速度!现在该如何是好?”

    穆得和乃文进士出身,对行军打仗无甚研究,闻言看向同坐一辆马车的男子。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郳音淡淡道:“让将士避开辎重,无视民工,全力追击龙舆。”

    他淡然的表情还没维持一刻,哐当一声,马车忽然之间的大幅度颤动让他的屁股完全离开了坐榻。

    “……怎么回事?!”穆得和捂着摔疼的屁股墩朝外怒目而视。

    那张从脸红到脖子,连眼底都布满红色血丝的可怕模样让小兵心里一滞。

    他低下头去,颤声道:“敌人不但抛弃了辎重,还将车上的金银珠宝尽数抛出,不但他们的民工在抢,我们的将士也在抢……刚刚……刚刚,大人的车轮压过的正是一尊金镶玉香炉……”

    “他们怎么敢?!”穆得和大怒,眼底霎时又蹦开一条血丝:“传令下去,胆敢无视军令,拖慢追击速度便是叛徒!一律严惩不贷!”

    “喏!”小兵调转马头,传令去了。

    屁股不但撞疼,案上茶杯摔在身上,浇了他一身热水的郳音仍嫌不够,食指和拇指放进口中吹了一声,马车立时一抖,一个面目僵硬之人跳上马车,直挺挺地推门走了进来。

    他撩起衣袍,看着刚好湿在尴尬位置的袍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扰乱军阵之人,无论敌我,杀无赦。”

    “不行!这两万人马是我东山再起的筹码,你杀了我的人,难道要拿这些怪物……”

    穆得和话音未落,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大腿上。

    “啊!!!”

    穆得和抱着受伤的右腿惨叫起来。

    面目僵硬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拔出短刀,任其鲜血飙飞,在车壁上溅了一线。

    “穆大人,他们不是‘怪物’,而是为我紫庭出生入死的忠勇之士。”郳音两手分别提着湿袍子的一角,微笑道:“还请大人慎言,以免祸从口出啊……”

    穆得和敢怒不敢言,战战兢兢掏出怀中福禄膏,挖了一大块戳进嘴里。

    福禄膏入口,他呼吸急促,靠在车壁上,神飞九天去了。

    郳音视这具丧失理智的行尸走肉如无物,将湿袍子别到一边,对正以指腹抹去刀上血迹的男子道:

    “陛下真是料事如神,早就猜到穆得和狡兔三窟,出京随围必定安排了自己的部曲暗中跟随。如今他失了嫡子,又失了成为国舅的希望,一生荣华皆成过往云烟,除了一个年迈的老父,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了。要操控这样一个废人,易如反掌,陛下何必非要让我出面呢?”

    男子用僵直的舌头,慢慢说道:“公主……”

    “是啊……公主。”郳音若有所思:“咱们都有任务,可你就轻松多了——那人如今蛊虫暴动,你便是放着不管,没有陛下相救,他早晚也是死路一条。可是我呢?我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公主性命……”

    “这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啊……”他叹了口气,正想再抱怨几句,男子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不到一会,车外响起清亮的口哨。

    随着口哨声响,前军景象骤变。

    手握刀枪的狐胡亲军反手就将身边忙着捡宝的友军劈碎捅拦。

    前军一阵慌乱,可是没过一会,就连换乱中溃散,想要反戈一击的友军也统统支离破碎的落马。

    在压倒性武力的迫使下,穆得和的两万部曲被恐惧鞭挞,头也不回地拼命向前奔去。

    颇有两炷香前,敌人后军被追击的狼狈模样。

    两军之间的距离又一次缩短了。

    郳音收回目光,端起翘头案上随着马车摇晃而颤动的茶盏,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

    他悠悠抿了一口,自语自语道:

    “……这不是一般的公主,可陛下,也不是一般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