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学的“神秘圣星”之谜——故纸堆的秘密，萌发探险的计划——各样筹备工作——出发前的黎明，我与雅丽莎在湖边坐着，心律神秘地颤动
要放暑假啦！
“要过激情的暑假！”这是学校最近流传的一句时髦口号。
于是，学校高年级就筹备着一个军事夏令营：跟随海军到一个基地岛生活一个月；另一个是北极考察夏令营：要到国家北极观测站进行为期二十天的考察生活，现在是夏天，北极气候也不怎么恶劣，科学院批准了；另一个是生物夏令营：要到国家自然保护区去考察；还有什么博物院夏令营；什么……形形色色、五花百门。
“我们探险旅行去！”当我这么提了出来，我的几个死党——童军①中队长雅丽莎，体育健将、大个子大卫，小发明家、被称为“博士”的史提芬，活泼调皮的小舞蹈家玛丽亚和不声不响的“白雪公主”曼莉顿时雀跃、欢呼起来，你推我一下、我揍你一拳，你一句、我一言，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是呀，探险旅行，这对于还是学生的我们、像从未离开过窝巢的雏燕一般的我们来说，实在是个奇妙而令人神往的计划，是一个充满欢乐愉快的字眼，它曾经是那样地日夜激动着我们！
经过小小的争论，我们最后确定：方向——德克斯山脉；行程——三千公里；时间——30天左右。这是多么伟大的远途旅程呵，简直能同一次远征相媲美。
雅丽莎负责向学校童军旅部请示、递交旅行申请报告和旅行路线计划，然后到市童军总部里去联系，以便求得他们为我们提供某些支援；史提芬负责租借一些器材和准备一些小器械，以便解决旅途中各种需用；其他人负责准备帐篷、餐具、药物等用品；在雅丽莎爸爸伯顿将军帮助下，军队给我们童军提供了一辆军队越野车。
一切准备就绪了，我多么急切地盼望出发那一天立刻到来。
终于出发了。
我们来到了一个森林，好像是亚马逊热带丛林；阔叶林的树木粗大婆娑，枝丫纵横交错；气根和藤蔓纠缠在一起，垂挂成一道道的幔子，很霸气的灌木盘根错节地占据着所有的空地；空气中充满腐烂发霉的气息，光线非常阴暗，弥漫着一种阴沉怪异的气氛。大家分头探险，只有我和班长雅丽莎在一处。到处是高大的热带植物——密丛丛的蕨类植物无所不在，总把前面走着的人深藏起来；有一种不知名的树的根，像火箭翼一样四面八方地伸展开来……我们来到一个垂直的悬崖边缘，山谷深得可怕，下面黑黝黝的，像一个无底深渊似的，一条瀑布直向下面洒去，却听不到一点回声。吓得我俩不由紧抓住对方，我的心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跳得很厉害。趁着这个时候，我紧紧拥抱着雅丽莎，她也紧紧拥抱我，不知不觉，历史性的一刻终于到来了，我俩的嘴唇越凑越近，要准备尝试人生第一次的接吻了……突然，一只名叫“黑寡妇”的毒蜘蛛，从树上悬垂下来，爬到我的脸上，我还发现，周围布满着许多这样的毒蜘蛛，吓得我们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不时还被粗大发达的树根绊倒，被树刺钩住，使我更加惊慌。跑着跑着，却看不见雅丽莎跟上来，我只好往回找。这时，不知哪来的山岚瘴气，把森林遮得迷迷蒙蒙，神秘恐怖。我惊慌地叫起来：“雅卡——……”，但没有回音，她哪儿去呢？不会掉到深谷里去吧？她被毒蜘蛛……我几乎想哭地喊着：“雅卡——雅卡——……”
“叮……呤……呤、呤、呤……”一阵轻微清越的铃声传来，眼前漆黑的一片，怎么会有铃声呢？
“叮……呤……呤、呤、呤……”又一阵铃声在响，哦，好熟识的铃声，我知道是谁来了，衣服也没有来得及穿上，就急急下楼去了。
门打开了，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苗条优美的身影。
“晚安，或者早安，爱德（我的爱称）”
“嗨，早安，雅卡，大早安！”
雅卡？你猜，来人是谁？
对，是她，我竹马青梅的朋友、最好的知己、班长雅丽莎。雅卡是她的爱称，我们自小习惯了这样彼此称呼爱称的。
“你瞧，”她站在黑暗中笑着说，“我像个探险家吗？”
我一看，可吓坏了，她身上背着个庞然的、几乎像个大酒桶的旅行包，右手提着个沉甸甸的皮箱，左手还拿着她心爱的小提琴。
“不，不，不像，”我急忙上前替她解下旅行包，说，“一点不像，倒像个贪婪的掘金者，我认为，探险家应该是最轻装简便的，至少不会拿小提琴。进来吧，贪婪的掘金者。”
她无声地笑了，然后，蹑手蹑脚把行李搬到车房。
“雅卡，你真是的，”我埋怨说，“你为什么不挂个电话给我，让我开车去接你呢？背这么远，会累坏的。”
“你呀，净是马后炮，你这画呆子，怎么会关心人呢，你也可以打电话过来，问问我需要不需要帮忙嘛。”
“对不起，雅卡，真的，都怪我，我正想赶在旅行前画好那幅油画，这事我没有想到，请原谅。”
“你这个「画呆子」，除了画画，你就没想到别的吗？可我还是不会怪你的……哎，咱们到湖边散散步，甭吵醒叔叔婶婶他们了，好吗？”
“好哇。”
我们穿过花园，踏上石卵铺砌的小石径，一会便来到了湖边。这湖很大，湖畔每隔相当的距离，便有一座别墅藏在树丛中，别墅住的都是些著名的科学家，湖中心的小岛上便是一座建筑别致的科学实验楼，要坐汽艇才能到那里。我爸爸实验室的窗户正亮着哩，他是科学院院士，研究高分子的。这里的风景秀丽——鸟语啾啾、水波涟涟，谁都会被这些烟波浩渺、鸟语花香的景色所陶醉。这就是顶有名的卢瑟福②村。
月儿还在高挂，树叶的碎影在我们的脸上、身上晃荡，又向后慢慢退去。不太远的地方挂着一个灯箱式的古老时钟，告诉我们：现在是凌晨五时一刻了。
在这美丽而幽静的黎明里，与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漫步在湖边，品味着这富于诗意的景色，想着秘密的心事，这时刻，是最美妙不过的了。亲爱的朋友，你体会过这种良辰美景吗？
“不知是怎的，”雅丽莎沉默了好一会儿，首先开口了，“昨晚我实在兴奋得不得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静悄悄的四周，回响着她愉快的声音。
“我也是，”我很有同感地说，“晚饭才吃了一点儿，我就赶忙爬上床去睡了，恨不得一闭上眼，就是天亮哩，就像我小时候在圣诞节晚上盼圣诞老人③的礼物一样的兴奋急切……这种心情，真怪。”
“后来我想：反正睡不着了，不如起来找点书看吧。可是看了个把小时，不知看出了些什么，连一句也记不了，于是我干脆跑来了，真抱歉，我打扰你的美梦了吧，嗯？”
“是的，我梦见了……”我立刻咽住了，我一下子回到了刚才的梦境，这种梦，怎能告诉她呢？她准生气说，“你又有坏思想啦。”
“……我忘了。”我说。
“哈哈”她开心地笑了，说，“你梦见过我吗？我可常梦见你哩——常梦见咱们小时候的事……”
“是……是吗？我也想……”我想到刚才梦中差一点接吻了，脸顿时火辣辣地直烫到耳根。我想，我的脸一定比朝霞还红，幸亏天还不亮。
黎明前的黑暗己经消逝，东方——湖那边的树梢上，已有一线白光，远处的景物依稀可辨，湖畔一幢幢的小楼房，已从幽暗中站立起来。在空中与黑暗搏斗了一整夜的月亮，发射出疲倦的、淡淡的光芒，仿佛在为光明将要到来，要把黑暗之神赶回赫卡剔④的宫殿里去而发出的微笑。我俩肩并肩地迈着碎步，走走停停，声音时高时低。一会是咯咯地笑，一会是絮絮细语。在幽静中，偶尔听到“扑通”的鱼跳声。
雅丽莎拉着我，在湖边坐下，默默地望着远处模糊的彼岸。
“这次旅行”她突然这样问我，“你有没有什么不安的想法呢，爱德？”
“这是哪的话，”我不以为然地说，“旅行是一场痛快的游玩，到哪里找不安来着？我想，旅行肯定使我们见识不少东西，我敢担保，这一次我一定能拿出很多的写生和速写来。”
“这当然没错，”她玩弄着辨子，低头沉思地说，“你提出旅行的那一会，我真的很兴奋。但过后我细细地想了，就感到沉甸甸的。我有点不安……可能会遇到一些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西伯利亚失踪的旅行家，从古到今，不是常有的事吗？总之，我们有一点思想准备，那是没错的。”
想到刚才的梦，我的心也沉甸甸起来，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梦有没有预示性呢？这个梦似乎在预兆着……想起这个梦，不由地，我也有了一些担心，我相信她的不安是对的。
常常是这样的，她所想的正是大家所忽略的，或者是大家不愿意去想的。有时她既会表现出天真稚气的童心来，有时却又会表现出老成持重的成熟来，竟像一个成年人。还是刚上学的时候，她便开始阅读了，她所读过的书，也许比我们三个人看的书加起来还要多哪。她的阅读不但广泛，而且往往比我们提早阅读那些深奥难懂的书籍；我们正看故事书时，她已经看《安娜?卡列尼娜》⑤了；我们正看科普书时，她已经看培根⑥的《论说文集》了。从希腊神话到普希金⑦的诗，从百科全书到《圣经》她都看了。她还是一个小小的诗人，她的诗常发表在学生刊物上；她从小就喜欢钻她爸爸的书房，翻插图看，像蝴蝶探花一样绕着她爸爸问这问那。她的记忆力也很惊人，许多篇幅章节几乎朗朗上口、滚瓜烂熟。她爸爸特别训练她，常带她去看电影，看完之后要她写感想。再加上她当了好些年的班长，她考虑问题就比别人更周详、更成熟。因此，她的见解往往比我们同龄的孩子略胜一筹，还喜欢引经据典加以论证，这样，就不得不使人对她信服和钦佩了。尽管我有时不尽同意她的看法，但还是愿意相信她是对的。
这时，天空已由深蓝转变为淡灰了，月亮已斜吊在西边，东方的天际依稀有一两片橙色的云霞，一群早起的小鸟从湖面飞过，一会便消失在湖的另一边，只留下一阵隐隐约约的“喳喳”声。
“在平常的时候，大家相互了解总不如在特殊环境下那样深刻的。”她说，“我们几个人的友谊只是平常状态下结下的，还没有经过考验，这次是最好的时刻。爸爸说：我们俩也得好好地考验一下了，你说对吗？”
说完，她向我表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深邃地看了我一眼。
“是的。”我似懂非懂地说。
她呵呵地笑了，笑得多么美，像朝霞一样灿烂；她清朗的笑声在悄然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的悦耳悠扬，我也被感染地笑了起来。
一阵晨风掠过湖面，夹杂着清晨新鲜花草的芬芳和水汽，徐徐吹来，多爽快清凉的晨风啊。我贪婪地吸着，然而我发现有一股更浓的、特殊的香味是从雅丽莎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香气真叫人荡魄销魂啊！一阵柔情和快感酥软了我的整个身心。我倚靠着树杆，闭上眼睛，陶醉在这沁人肺腑的馥郁中。她贴在我身边，贴得那样地近，我皮肤的触觉是那样清楚地感到她肉体的微温。“扑扑扑”的心跳，恐怕雅丽莎也能听到了吧？我的脑子里想：再挨近些、再挨近些，这是多么愉快的享受呀，可是剧烈的心跳却大声喝道：“挪开些，挪开些，放庄重点！”
每逢这时，不知是在我心里还是在天空，正漫起一阵肖邦的降E大调第二号夜曲柔美抒情的旋律，背后仿佛长出了蝴蝶的翅膀，在幸福地飞翔。
阵阵晨风把她卷曲的长发吹动了起来，有几条柔软的头发轻轻撩在我的脸上，却好像撩动在我的心上，使我有触电的感觉；她一歪头，把长发一掠，撩到耳根后，这动作是那样优雅、自然，带着一股成熟的女人味儿，令我看得着迷。
“走吧，说不定他们已经在等我们了。”雅丽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
“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我依依不舍地也站了起来，心里真恨这天亮得太快了。我真情愿这样一直坐下去，永无止境哟！
是的，夏天的早晨是易变的，刚才还是灰色的天空，转眼便是红彤彤的一片，像给画家的大彩笔一挥，云霞便染红了。湖面闪耀着玻璃碎片似的美丽光彩，变幻不定。
这时，透过妃红色的晨光，就可以看清楚雅丽莎娉婷的身影了。瞧，她高高的个儿，苗条而均称、刚开始发育的婷婷玉立的身段，已显露出初春的迷人曲线。挺起的、渐趋丰满的胸脯，还有她那古希腊雕像的体态，就是仙女看到，也会嫉妒的。她秀外慧中，仿佛是上帝赐给我的艺术泉源，给我无尽的灵感；她曾给了我多少珍贵的回忆与想像，多少难得的素描和速写。今天，她穿着淡绿色的童军制服，有着中队长的标志，更显出了一种庄重亮丽的风彩来。
她沿着石砌的湖边跑，一忽儿又停下来，伸手拾起给夜风吹下水里去的一朵红花儿。
“你暂短的生命横遭夭折竟无怜香惜玉的护花使者……”
她随口念了两句不知谁个诗人，还是她自己的诗句，然后把花别在胸前。
太阳冉冉地升起来了，火一般的轮盘照得碧绿的湖水荡漾着闪闪红波，雅丽莎的脸给照得红彤彤的，就像她胸前含露欲滴的鲜花，透露出一股气息，使我看一眼足以心慌意乱。我向湖水里她清晰的倒影瞅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她标致；我认为湖水中的她，才是真正的花哩：她像雪花膏一般油亮洁白的脸，泛出两片红霞般可爱的红晕，俏丽得令人惊叹；她那胭红湿润的嘴唇似乎在与嘴角的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争丽斗艳哪，看到她的笑，真是世界上最愉快的事了。可能因为出身于军人的家庭，她有着一种这个年纪少见的庄重气质，那一双神情端庄的眼睛，闪烁着高洁动人的光芒，正是这双眼睛，像一面锐利、严厉的明镜——美好的，报以热情；邪恶的报以鄙视、冷傲和憎恶。谁要是心术不正，敢用淫邪的目光去碰触它，那只有像读到地狱的铭文一样叫你绝望。我曾经看过好几个嬉皮笑脸、不怀好意的另一间学校的高年级男生，被她呵斥得抱头鼠窜的情形。她以端庄出名，被尝不到葡萄的人称她为“冰雪美人”。
我也不敢长时间凝视她，生怕她敏锐的目光一下看透我的秘密，因为我知道她不许人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现在正是这样，我心头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在蠢动，令我胆怯，只敢对着她的倒影偷偷欣赏。
我常有这样的痴想：她真好，比我看到的任何女孩子都要好，又聪明、又成熟、功课文娱样样都行，我真想……噢，我该怎么说呢？她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感到心跳耳热的女孩，大概可以说，我在喜欢她吧？
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简直寸步不离，尽管她从来没有透露过一点过分的感情，但以我们这种亲密关系，她会不会对我也有情意呢？我常常这样地想。
随着我们长大、发育，我们俩个竹马青梅、两小无猜的好朋友，越来越拘束起来了。我觉得，特别在今个学期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一种莫明奇妙的、疙里疙瘩的味儿。过去那种孩童间的胡闹、无拘无束的关系正与我们告别。她的变化更明显：以前的热情、大胆的表现、百无禁忌的玩笑少见了，连眼神也似乎变得很不好意思，当我在她跟前，她的表情、言语以及举止，都比以往不同，格外的检点了。我也一样，因为她己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当她一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就神秘地震动；当她走近，心就悸动得厉害。虽只有一步之遥，却可望而不可即，就好像那个梦境一样，迷迷离离、欲近还远。
当然，她也有忘形的时候，比如今天，但更多的时候是克制的；像现在有点成人味儿地、呦呦细谈、并肩漫步，在这近一年里还是第一次，这使我有多么高兴，又使我感到受宠似的颤栗。
咳，我们正处在尴尬的青春期里哪。真的，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远处传来了吉他声和歌声，一下我便猜到是谁在弹琴，谁在歌唱了。
我俩手拉手，向那里飞跑而去。
我看到院子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前几天才练习驾驶过的、喷上迷彩色的军用越野四驱车——这是雅丽莎的爸爸所在的部队对我们童军活动的支持。楼房前的草坪上，大个子大卫站着，在起劲地弹着吉他，一面还吹着口哨伴奏着。欢乐的、像小雀般的玛丽亚正绕着他，合着他急促的节拍，跳着飞快旋转的西班牙舞。而脖子上挂着航海望远镜的史提芬，却悠然自得地摇着安乐椅，摆弄着手中心爱的猎枪。妈妈和姐姐正团团转地招呼着他们。
“朋友们，早安呀！”我俩不约而同地说。
“早安，我们的班长，早安，亲爱的画家。”朋友们上前拉着我们的手，笑着喊道。
“向您——尊贵的皇后殿下请安。”调皮的玛丽亚很夸张地行了个屈膝宫庭大礼，双手仿佛拿起裙子——其实并没有裙子，她是穿短裤的——装模作样地向雅丽莎深深地鞠躬，因为雅丽莎是那样的美丽，以至人们送给她一个“皇后”，或“海伦王后⑧”的雅号。
当玛丽亚一本正经低头鞠躬时，大卫向她屁股揍了一下，笑着骂道：“好一个小马屁精。”
引得大伙哈哈大笑。玛丽亚笑着扑向雅丽莎，互相吻着，把雅丽莎胸前的鲜花也压成了酱汁。
“它叫皮球，花皮球。”玛丽亚指着那只在草地乱蹦的、像它主人一样调皮活泼的小狗对我们说，她还带了一架即影即取的照相机。
我注意到，每人都带了自己心爱的东西：雅丽莎带了小提琴；史提芬带了猎枪和望远镜；大卫出乎我预料，却带了个吉他。我就问：“我的未来运动健将⑨，你怎么舍得丢掉体育而搞起音乐来呢？”
他是全校有名的足球队员，前锋劲将，正如他的姓的意思，“强壮的”；他的气力过人，所以人们赠他一个美称，叫“大力神”、或“阿特拉斯⑩”；他魁梧的身材、火热的天性与健壮的体魄，天生就该在体育方面有所造就的。他曾好几次在市学生运动会上获奖，体育学院早就对他注意了，列他为预备学生。这就是“未来的运动健将”的由来。
“你放心，我不会改行的。”他把我拉到汽车背后，神秘兮兮地慢慢打开行李箱，原来是一只接叠起来的橡皮艇，我惊喜得跳了起来。
还差曼莉没有来，我挂了个电话到她家，家里人却说已经来了。
这时，姐姐递过来毛巾——我还没有洗脸哪，我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在窗户向外面的朋友们一挥手说：“大家先到餐厅吃早餐，八点正准时出发！”
吃过早餐，还不见曼莉到来，我真担心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出发时间也快到了，真是火烧火燎的，我急忙冲出门口，准备出去张望。一开门，只见曼莉站在门铃下，正低着头一面擦汗，一面补妆；她的脚下，有一个大背包，一个大药箱；她是一个柔弱的人，搬这样重的行李，刚才在路上一定让她够受了。从她喘息之声未绝便知道，她刚才在路上搬得很吃力、很狼狈；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看来她已站了不少时候了。
“早安，曼莉，”我把地上的背包和药箱拿起来，说，“请进吧，大家都等着呢！这行李为什么不让你父母等一会开车带过来呢？”
“早安，爱德华，没关系，我要锻炼锻炼……”
大家都出来了，妈妈也出来了，妈妈拉着她的手说：“你这孩子还是那样羞羞答答的，来，进来吃点儿早餐……”
“不，”曼莉的脸一下子赧红起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太打扰了，伯母，这怎么好呢，我刚吃过了……”
这一点微弱的声音，似乎是讲给她自己听的。她性情极之害羞，怕在别人家里作客，早早在自己家吃了早餐，所以弄得她这般仓促。
还是史提芬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拽进来：“大小姐，大家都焦急地企盼着您大驾光临哪。”
这时候，各人的父母都不约而同地赶来了。
伯顿叔叔、雅丽莎的爸爸，身穿崭新整齐的将军服，面容是愉快而庄严的。大卫的父亲安得烈满脸笑容，他是老火车司机，如果形容身材高大的大卫像一幢钟楼，那么他爸爸简直就像一座铁塔，他两米的高度，真是无与伦比了；还有大卫的母亲斯林娜区女议员；玛丽亚的父亲，退休工程师菲利浦，母亲老校长卞丝娜；史提芬的妈妈，纺织女工安尼亚婶婶，还有曼莉的爸爸，斯塔尔博士，母亲安娜医生，他们彼此握手问候，热烈地拥抱。然后兴高采烈地把我们一一亲吻，并检查了我们的行装，几句关于寒暖劳逸的话，叮嘱了又叮嘱。
我们来了一个简单的仪式：按童军的礼仪行了军操和敬礼，列队接受父母们的检阅。
大人们笑着谈论了一阵，推让着雅丽莎的爸爸出来给我们讲话。
“好，我就代表各位的亲人说两句吧。”将军神情严肃地扫视着我们这些小旅行家，说道，“孩子们，你们可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去旅行？旅行又是怎么一回事吗？”
“就是去玩呗，”玛丽亚抢着回答，“旅行就是去玩，玩个痛痛快快，放松放松，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不对呀，小朋友，”将军按了按胡子，笑着说，“旅行，就是要你们去磨练磨练，要你们承受大自然和其他种种困难给你们的考验，你们前面有好多徒峭的险峰，好多吓人的沼译，千沟万壑、荒山僻壤，这难道仅仅是好玩吗？你们要风餐露宿：可能会挨饿、挨烈日的暴晒，口干舌燥，又或者可能受雷电的轰击、还要与野兽搏斗、病倒了、摔伤了……这难道仅仅是痛快放松的事吗？不！不啊，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可要把它当作严肃的事呀！要记住：这是一次胆量与智慧，意志与毅力的大考试，也是一次人生道路的摹拟演习，丢掉一切天真烂漫的想法吧，孩子们。勇敢地完成大千世界给你们的试题吧，要藉着这次机会来实践你们信念，经历你们的信仰，去完善你们的人格，做好准备进入未来的社会。去冲吧，小坦克们，祖国的将来，都寄托在你们身上啦，让山山水水把你们洗擦得更加聪明，更加坚强吧！今后的人生还在前头等着你们哪！愿上帝保佑你们！”
父母们热烈地鼓起掌来，我们也跟着“噼噼啪啪”地拍起手，看着爸爸妈妈们无限疼爱、信任与期待的目光，听着爸爸妈妈们意味深长的嘱咐，我们从内心涌起了一股少有的、像斗士战前拭拳以待的激昂情绪，涌起了一股兴奋的、跃跃欲试的冲动，仿佛浑身以至每根汗毛都充满了无尽的力量，恨不得一口气便把这千山万水踏到脚下似的。
我们向父母们行了童军军礼，一齐宣告童军誓言：“凭我的荣誉起誓，我愿作最大的努力：对上帝和我的国家贡献我的本份，並且服从童军纪律；无论何时都帮助別人；保持我自己身体強健，理智清醒，道德高尚。”
大卫的母亲斯林娜区女议员做了简短的祷告作为结束。
各人散开与自己的亲人告别了。我走到妈妈跟前，搂着妈妈的脖子。
“妈妈，你别挂念我吧？好不好？”我撒娇地说。
“好孩子，你不要淘气，好好地回来……妈妈就……不挂念了。”妈妈用手擦了擦眼角，有点哽咽地说，她抱着我，用力地亲着。我从母亲紧紧拥抱着自己的胸部吸到微微的乳香般的气味，霎时间，我本能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孺子恋母的缱绻之情，我真想就这样倒在妈妈慈爱温暖的怀里，永不分开呵，妈妈，我亲爱的妈妈。
我走到叔叔婶婶们的面前，很有礼貌地一一说了些亲热的道别话，准备上车了。
“爱德，”姐姐从屋里面喊着，“爱德……”
我急忙跑进去：“妮拉……”
姐姐正站在她卧室的窗旁。
“你就要去了，怎么不向我道别呢？”她好像生气了，瞪了我一眼，说，“你大概讨厌你的姐姐了吧，嗯？”
“不，妮拉，是我忘了，对不起，是我不对，现在我来向你告别，你原谅我吗？”我惭愧地看了看姐姐，低下了头去。
“是的，向来疼爱你的姐姐，你已经把她忘了，扔到脑后了，是吗？”她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架军用袖珍式的通话机，接著说，“即使这样，你也不该忘记这个呀，没有它，你能想像会有什么结果吗？小傻瓜……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变呢，小糊涂虫。我早为你们想到了，所以我从市里童军总部给你们借来了，它是你们最神速的信使。你们每天要跟学校旅部通话两次。要是发生什么事故，比如迷路了，缺粮了，病了，都要及时汇报。还有，要是遇到了猛兽，该怎么办？”
“及时地……”我一下给问住了，困窘地说，“不，立刻地向市童军旅部汇报……不，报警……”
“没错，你真是个糊涂虫，百分之百的糊涂虫。”姐姐拧了一下我的脸，笑着说，“瞧，这是什么？我给你买的。”
咦，好一枝崭新的新式猎枪呀，我一下子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
“妮拉，我亲爱的妮拉。”我跳起，紧扣住姐姐的脖子，拥抱着她，感激地叫着。
姐姐双手托着我的脸，看着我说：“你现在才知道你姐姐好吗？小傻瓜，你不是已经忘记我了吗？”
“好妮拉，你别说了，是我不对，我道歉还不行吗？”
“我原谅你，可怜的糊涂虫，我的小爱德。”
姐姐快活地笑了，把我抱在怀里，她是个高个儿，俯下头来亲吻了我一下，我也紧紧地搂住她的腰，撒娇地依偎在她酥软的胸前，又捧着她的头尽情地、依依不舍地吻起来——此时彼此都心照不宣，知道这并不是一般的离别，我们这一趟的旅行，是有一定风险的。
好一会，妮拉才放开我，久久地端详着我。我们姐弟就要离别了。
“妮拉，你还有什么吩咐我呢？”我拿住她两条下垂到胸前的辫子，仰面问道。
“爱德华，”她叫了我这个名字，我知道她现在是以童军旅长的身份对我说话了，“这次旅行，是你们在童军最后的一次夏令营了，回来就该离队了，爱德华。离队，这意味着什么呢？嗯？就是说你该向少年时代告别了，已经是小伙子，是个青年了，就是标志着从天真幼稚走向成熟或半成熟了的时期了，是人生道路上的几个重大转折关口中的第一个，就是说：「该懂事啦！」对不对？你思考过吗？因为这个道理，我拼了命地给你们打保票，学校才同意你们这次远行。因此，你们不要再那样任性顽皮了，不要那样无知胡闹了，要常常想到，自己已经快成人了，该像成人那样去思考问题，去行动了，凡事都要以一个男子汉的标准去衡量自已，要争口气，千万别让我这个当旅长的姐姐丢脸呀，啊？爱德，你向姐姐保证，不要使我挂心，好吗？”
我“啪”的一声立正，敬了个三指礼⑾，一本正经地说：“旅长，我一定努力，决不辜负您的期望，也绝不会让你丢脸，让你挂念。请你放心，三中队四小队，童军爱德华?陈保证！”
“好吧，”姐姐望着我笑了，再一次吻了我，说，“我相信你，好弟弟。”
我们走了出来，姐姐又把她的下属——中队长、预备资深童军雅丽莎叫到跟前。
“雅丽莎。”
“到。”
“雅丽莎队长，现在我以童军旅的名义，向你说几句话。”姐姐把手搭在雅丽莎的肩膀，亲切地微笑，说道，“你身为这支队伍的一队之长，你意识到你的责任重大吗？”
“是的。”
“这次是你们第一次远行，去接受大自然风风雨雨的洗礼，这洗礼对你们说来，可能过于艰苦和严酷了，特别是你，雅丽莎，这对你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是一次重大的考验和锻炼。它要求你学会勇敢与细心、机智与果断。当然，旅行的成败不是决定在一个人身上，而是在于这个团队，正如一架机器的功率，并不是一个零件所决定的，而是这些零件组合成所发出的力量，懂吗？你必须善于依靠这个力量，善于发挥团队的作用；凡事要多与朋友们商量，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培养出团队精神来；你是女孩子，要多向男孩子学习，大卫是你的好帮手，你要跟他密切合作。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报话机，每天早上七时三十分和晚上九时三十分向学校通话一次。频率和波长都贴在机身上了。还有，无论到了哪里，都要尽量与当地政府或农场取得联系，这会给你们解决很多困难和提供各种方便的，如咨询、向导、通讯、急救等；还要记住，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游山玩水，还必须多多观察丰富的大自然，从中发现和掌握那些在课室里无法学到的知识。要培养一种观察自然的能力和欣赏自然的兴趣。大自然，它是一本地理、地质、天文、气像、生物等等的生动教科书呢，对于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你们，乡村生活和野地生活，也是你们必不可少的一课哩，你们要好好提高自理能力、锻炼自救能力……其它你们父母们叮嘱够多了，我就不罗嗦了。请牢记，要在信仰上得到力量，凡事要祷告，克服各样的困难。”
虽然这是非正式的场合，但雅丽莎还是一样认真严肃地听着童军旅长的话，待姐姐讲完后，她端正地敬了个军礼，说：“报告旅长，中队长雅丽莎向您保证，我不会辜负旅部的委托，一定努力完成这个重任！”
“还有什么要求没有，雅丽莎？”
“没有了，旅长，不过……不过我总有点担心……”
“很不安是不是？这就好，我还怕你没有这种感受哪。这说明你对自己所承担的责任有过考虑，有过一番不少的考虑。当然，这是你首次担当这么重的责任，不安的情绪我能理解，但你瞧瞧你身边的是些什么样的朋友啊，有了这些聪明能干又和气团结的朋友，有上帝与你们同在，你就应该充满信心和胆量。祝你快快成长啊，雅卡。”
姐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着。雅丽莎回礼，告别了。
“还有，”姐姐又叫住了她，雅丽莎转过身来，姐姐笑咪咪地说，“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不过不是代表童军，也不代表旅长说的，而是我个人的请求：希望你要多多的帮着看护他——你的爱德，你知道，他是个「画呆子」、小糊涂，你一定代我像姐姐那样多费心了……”
雅丽莎漂亮的脸红了，看着我“咯咯”地笑，说，“这您就请放心吧，妮拉姐姐，我们都会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但他不是我的，您是他姐姐，他才是「你的爱德」。”
说完，她们一齐会心地笑了，又向着我笑。弄得我懵懵然地也笑了，却不知她们在打着什么哑谜。
出发的时间终于来了，要起程啦！
玛丽亚和她的小狗不见了，我们在屋里屋外找了几遍，喊着，都不见人影，真急死人了。大卫自告奋勇去找，跑去不一会儿，只见玛丽亚正一面与大卫捉迷藏似地兜着圈儿地跑回来。“花皮球”在后面“汪、汪”地叫，它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花环。玛丽亚把花环从它脖子上解下来，挂在旅行车的前头，再从裤袋掏出绣有童军徽号——十字样式的百合花、精致的三角小队旗，安上车两边的旗杆上，一下子把旅行车装饰得漂亮极了。朋友们把刚才想责怪她的话都咽回肚里去。
曼莉同母亲难舍难分地告别，安娜医生唠唠叨叨，说不完似的话己进入尾声，临未，又重重复复地说：“小心生病呀！”“注意天气变化呀！”“野外进餐要注意卫生呀！”
曼莉恋恋不舍地吻着母亲的手和脸。
雅丽莎向她爸爸开玩笑地行了个军礼：“敬礼，将军，我们的……”
“远征军！”
“是的，我们的远征军要出发啦！”
“嘟！……嘟，嘟！……”喇叭鸣起出发的号角，汽车徐徐开动了，我们的旅行就从此时、此地开始它的征程了！
“再见吧，爸爸——再见吧，妈妈——”
“叔叔——婶婶——再见了……”
“旅长，等着我们胜利的凯旋吧！”
告别的声浪此起彼伏。
曼莉再忍不住了，掏出手绢擦去眼泪，捂住要哭出来的口，伸手出车窗外，频频挥动着另一条白色的手绢。
是啊，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温暖的家、离开亲爱的父母、离开这个熟识的城市，怎不叫我们依依难舍呢。
① 童軍——又名童子軍，由英国人贝登堡将军在1907年所创立，后来成为国际性的运动，世界各国均有童军组织。其活动多以大自然为课堂，开展野营、探险、生存技能训练等活动，夏令营也由此发源。它的宗旨在于发掘少年儿童的自我智识、冒险精神以及好奇的心去发現新事物，建造他们独立自主的创造性，完善其人格心智等质素。
② 卢瑟福——是英国二十世纪初的物理学家，第一个打开原子的秘密，开拓了原子能的应用。
③ 圣诞老人——西方传说在圣诞夜坐雪橇从北极而来的老人，他会为乖孩子送来圣诞礼物。
④ 赫卡剔——希腊神话中的黑夜女神。
⑤ 《安娜?卡列尼娜》——是俄国作家老托尔斯泰一部著名的长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公爵夫人安娜同一个军官渥伦斯基发生婚外情，她抛弃家庭、丈夫、儿子，去追求幸福，但事实上一点也不幸福，幻想破灭了，最后卧轨自杀。
⑥ 培根——十八世纪文艺复兴后法国启蒙思想家。
⑦ 普希金——十九世纪俄国最伟大的诗人和小说家，有许多著名作品，如：叙事诗《青铜骑士》、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小说《上尉的女儿》等。
⑧ 海伦——是希腊神话中的王后，非常美丽，后被特洛亚人诱拐。于是斯巴达人与特洛亚人展开了为期十多年的战争。
⑨ 运动健将——是那时体育级别评比中的一项较高荣誉。
⑩ 阿特拉斯——希腊神话中的擎天巨人。
⑾三指礼——童军礼，右手三指并拢，举于与右方，食指代表为国家尽本份，中指代表为上帝尽本份，无名指代表为自己尽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