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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青春 > 旖旎之旅 > 第7章 山洞遇险

魔鬼的宫殿——有人坠落深潭——地狱一样的恐怖——雅丽莎哭着恳请我原谅——终生难忘的月夜

  雨后,山谷里蒸腾着茫茫水气,每座山都在放歌。

  雨过天晴,山色清新如洗,明澈得放眼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太阳从昨天的阴霾里挣扎了出来,鲜红欲滴,好像换了个心情。

  他们一一询问过我的状况后,开始了新的一天活动。

  一大早我们就来到昨日被雷击过的地方,看到有许多树都有烧过的痕迹,有一些被烧得像竖着的煤炭;看得出被烧的树都是已经枯死了的,可能不止一次被雷击过;而一些没有被烧的树却是活剥了树皮,惨不忍睹,这种活剥了皮的树,都是正在生长的树。有一棵粗大的树从上到下被劈开两半,可以想像到当时雷霆万钧之势,令人触目惊心。

  一颗被伤过之心,恐怕也是这样。虽然经过了一夜的安歇,心情似乎好了点,但留下来的那个伤痕却是巨大的。

  有一棵老树,像一幅斗士的画像,躯干上暴起青筋,里面好像有肌肉和骨络在“咯咯”地运出气力,向天伸出巨掌,欲与雷电搏击。

  这地方与其它地方不同,只是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树。我们看看山的泥土,是红褐色的,还有一小块一小块光滑坚硬的红石头,敲起来很响,像铁一样。

  “这是赤铁矿石,毫无疑问,是铁矿石中富矿的一种,”史提芬说,“怪不得指南针失灵了。”

  这些山泥土较硬,因而连草也稀稀疏疏。

  一棵被风雨剥落枝叶的老榆树,孤苦无依地立在那里,一只瘦鹰把头埋在翅膀里栖息在断枝上。

  行车不远的地方,就到了我们昨天该到的目的地——昨天我们应该要进入一个山洞探险的。

  “今天不能穿裙子,要穿裤,多带一件衣服,山洞里气温比外面低,要穿登山鞋……”大卫一大早就这样吩咐了。

  “山洞里容易迷路,因此大家得一起走。如果有人掉队,不要惊慌,不要乱跑,就在原地呼喊求救。”大卫读着旅行手册上的注意事项,说。“每人要带一个哨子,有情况,要发信号。”

  下了车,大卫检查了每一个人的行装。拿齐了手电筒、火把、登山索、药箱、鹤嘴锄和枪等。

  进山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晨雾还弥漫在山谷,大山像一个深青色的锥体,像一座高耸的靛青色的金字塔。

  山雀在我们头顶欢唱,表示欢迎森林的客人,松鼠在树洞中伸出头来,用好奇和怯懦的目光打量着我们,野兔纷纷让路;晓风带着一股浓郁的松脂气息,徐徐而来;这是我们对森林首先感受到的印像。

  在那些装饰着许多晶莹欲滴的露珠的草丛里,开着一朵朵鲜艳的野花。我们的鞋和裤脚都被露水所打湿。

  “那些作家多无聊,称赞那些露珠是什么小灯笼呀、珍珠玛瑙呀,真是胡扯!”史提芬发牢骚地说,“看,好好的一双鞋,被它弄得多脏……”

  “你为什么骂起作家来呢。理科书生,你不懂风雅罢了。”大卫说,“大自然没有一样是不合理的,它存在,就有它的意义……”

  “那么昨日的闪电合理吗?如果闪中你,合理吗?……”好像有小虫爬进他的鼻孔,他藐视地哼了一声。

  “别像蛀虫一样净钻空子……”大卫说。

  他们这样一来一回就干开了仗。

  事实上,他们争论从来没有完满的结果,没有谁胜谁负,他们并不是为了结果而争论的,只是为了争论而争论,就好像小猫打架,只是训练捕食的技巧;他们争论,也是常常为了斗嘴皮,练习争辩,磨砺思想。既然不分胜负,也就没有什么伤感情的事。

  史提芬只顾争论,不小心给一块树根绊了一下,差一点摔了个人仰马翻,幸好雅丽莎及时拉了他一把。

  大伙都在笑着,整个山野,都响应着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为了不让他们察觉我的心事而扫大家的兴,我只好陪着笑。但这是怎样的一种笑呀,藏着那样深的哀伤,那样浓的苦涩。

  我发现今天雅丽莎常常转过脸来寻找我的目光,但我却故意躲避她的注视。

  走着走着,我们浑身都沾满了草籽,特别是裤子,沾得密密麻麻,透过布扎得人痒痒痛痛,使得我们不时要停下来清除它们。

  “这些小赖皮,就想沾便宜——免费旅行。”玛丽亚没好气地说。

  “你别骂,这可是造物主的智慧,它们需要这样播种嘛。”曼莉说。

  “多好看的花呀,”雅丽莎摘了一朵花,拿到我的面前对我说,“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我机械地说。花,鲜艳美丽的花谁不喜欢?但又怎么样呢?像花一样美丽的你就在身旁,只能看不能摘;只能对花说“喜欢”,而不能对你说……

  忽然,听见小鸟挣扎的扑扑声,和哀叫声,我们循声而去,只见一只黄绿色的柳莺在一个大蛛网上挣扎,看得出,它已被困多时,已经筋疲力尽了;旁边早就有一只全身黑色的蜘蛛等着,这只蜘蛛背上有淡黄色的“E”字形花纹,身材硕大,它织的丝很粗,只稀疏几根,互相交错,两头粘在枝条上,并不结成网状。

  柳莺不再挣扎,展开来的翅膀已经合了拢,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蜘蛛从丝的上端慢慢地往下爬,一直爬到柳莺身上。也许是蜘蛛咬了柳莺一口,柳莺又挣扎了几下,但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有劲了。蜘蛛却立刻退到原来的地方。这样来回了好几次,柳莺再也没有力量挣扎了,蜘蛛才开始吃起它的捕获物。

  我们把整个过程照了几幅照片。我们——尤其是女孩子们,都对小鸟怀有极大的同情,但可惜我们是不应干预自然的法则的。只好带着十分怜悯的心,看完整个过程。

  目睹这件事,使我们大开眼界,使我们更深地看待现实——生物界的生存法则是很残酷的,就正如我们吃小羊一样,既自然,又残酷。

  “这种蜘蛛本来是生活在南美洲的,”史提芬皱起眉头,边想边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恐怕……有人不慎,让它从实验室偷走出来,然后繁殖……”

  他自问自答,咕咕哝哝地说。

  有一次史提芬惹上了一只大蜜蜂,大家四处逃窜,蜜蜂追上了跑得最慢的玛丽亚就是一蜇,吓得她鬼哭狼嚎地大叫;背药箱的曼莉立即赶过去,看到一根针就刺在她的脖子之上,曼莉拿出胶布帖在患处,再用力撕下来,那根针就拔了下来;然后用肥皂水涂抹,曼莉还解释说:“因为蜜蜂的毒液是酸性的……”完后,玛丽亚扭动着脖子,嘴还一面“哎呀、哎呀”的叫着。

  我们来到地质地图所指引的山洞,洞口被野草遮掩住大半,让我们找了好一会儿。

  洞口像一个妖魔张开的大口,像一个咽喉。大卫在前头用一支点着的火把带路,为的是预防有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的积聚,如果火熄灭了,就证明有危险,这是旅行手册上警告说的。

  “哇……哇……”突如其来的一阵怪声,吓坏了我们。这难听的怪叫,使我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用电筒一照,才知道原来是几只山鸦正夺门而出。紧接着,皮球又“汪——汪——”地向着纵深的黑暗狂吠起来。我们赶紧用电筒照到里面,在电光下,只见四只闪着绿光的眼睛正瞪视我们,我们毫无准备,一时间呆若木鸡起来。在我脑海立刻闪出黑熊、老虎凶恶的脸孔来。我们还来不及打开枪保险,那两只动物就向我们冲了过来。立时人群乱成一堆,作鸟兽散。我们还没有看清楚什么,那两只动物就从我们身边窜了过去,一下子就消失了。

  史提芬说是狐狸,大卫说是狼。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地吵了起来。

  “我发誓,我的视力是不可怀疑的!”史提芬说。

  “不用赌咒,我深信我的判断力是绝对正确的!”大卫辩驳地说。

  “我对你的智力从来就不乐观。”史提芬反唇相讥地说。

  我们让皮球在前面先探探路,皮球一会儿就在黑暗中消失了。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它出来,就警惕地握稳了枪。又过了一会儿,皮球悄无声息地又回到我们的脚下,摇头摆尾,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很久以前被水冲擦而成的山洞,有些地方还很宽阔,好似神仙洞府一般。潮湿的砂石发出特殊的气味,脚下的石块使我磕磕绊绊,狰狞得像鹰嘴的怪石突兀地冲击我们的视觉。火光使人的影子在晃晃动动,像鬼影,令人毛骨悚然。对于我们这些孩子,这全然是一个陌生的、从来没有想像过的环境,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要有勇气的人才敢进入的,每走一步,都是对勇气的考验。

  这时,万一发生什么事,是毫无援手的,一切的事,都只能靠我们自己去解决了,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谁知道?正是这样,更使我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激奋,这种激奋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在血液里隐藏着,使我成为酷爱自然的狂徒。探险的乐趣就在这一种感受上。

  “这好像是撒旦①的宫殿。”大卫不住感叹地说。

  洞穴很复杂,七弯八拐的,四通八达,很难辨认,因而我们一边走,一边不忘作记号,并在每一个拐弯的显眼处,放上一张扑克纸牌。

  洞顶到处都有水滴下来,这些含石灰质的水,经过长年累月的时间,凝结成一道道闪烁的凝固物,就使洞顶吊着一条条长长的钟乳石,同时地上也有一个个竹笋一样的石笋,如利剑,如图腾柱。要形成这些石柱是一个特别缓慢的过程,积几厘米要一个世纪,有一些时间较长,上下接到一起了,就成了瀑布一样的石柱;有一些是从石壁上流下来的,因此就像起皱纹的布幕。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景,像一个地下仙府,令我们惊奇和赞叹。有一个泉水池边,镶着一层晃亮的水晶体构成的霜花。洞顶上挂着无数根闪光的石针,像冰柱,隐约透出淡红、淡黄、淡绿色。起先我以为岩石上闪闪放光是因为潮湿的缘故,摸过之后才知道岩石原来是干的,闪闪放光是从岩石的晶体中反射出来的。灯光照到哪里,哪里便闪闪耀耀,好似童话世界一般。

  啊,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地方。因为只有在非常的地方,才能看到非常的景物。

  我们来到一个像大厅一样的穹窿,洞高有四、五十米,像教堂中央的圆顶;当中好像挂满了布幔,还有许多浮雕似的刻划鲜明的装饰图案,有几条擎天巨柱立在当中,更似一个巨大歌剧院,看着这大自然的奇景,令人肃然起敬。

  石窟顶上有一大群一大群的蝙蝠结集在一起,每一群恐怕有成千上万,令人看得发怵。我们的灯光打扰了它们,它们便飞下来,一面尖叫,一面向灯光猛扑,幸好旁边有一个侧洞,我们往那里钻去,守着洞口向外开枪,黑暗中,只见火光喷射,巨大的声浪震耳欲聋,声音过去之后,一切沉寂了下来。蝙蝠都不见了,留下了十多只蝙蝠的尸体。

  我们就从这个侧洞走下去。这是一个微微向下倾斜的山洞。

  沉闷而潮湿的空气,铁青色反光的洞壁,黏滑、凹凸不平的地面,沉默、冰凉的巨石,诡秘莫测的黑暗,脚步和呼吸的回声……足以令我们产生幻觉,深沉的寂静第一次伸出一只恐怖的、冰冷粘湿的魔掌,抓住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心灵。有一种心律失调、极度恐惧的心情紧抓着我们——这就是探险者所追求的最令人着迷的感受。

  大卫还故意疯喊了几声,他的喊声顺着空洞的通道传过去,一路发着回声,听得到声音传到很远,变成一个微弱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从远处的微弱回声我们知道,这个洞简直像一个无底洞,深远得很。

  我们来到一个地方,呼吸比较困难,但火把没有灭,只是火小了些,空气有点稀薄。脚下响起了像踩玻璃一样的声音,原来是冰碴碴,像冰箱里薄薄的冰块;头上碰到洞顶,就有东西掉下来,原来是冰条,使我们头上挂满了冰碎。哟,这是个天然的冷库,我们被冻得口齿不清。

  我们谨慎地向前摸去,因为随时都有摔跤的危险。

  “锵——”一阵震耳的金属声,就像天神的大刀向我们挥来,碰到岩石上,吓得我的心惊肉跳,心像给什么刺了一下,几乎跳了出来。原来是大卫踢到了一样东西,他神经质地退了两步。

  “什么事?”玛丽亚问。

  “什——么——事——”石洞学着她的喊声,仿佛在嘲弄她的害怕似的。

  哦,原来是一块铜盾牌,已经长满了绿绣,但上面凸起的画像还依稀可辨,画上有一个勇士跟一只奇形怪状的兽在搏斗。大卫翻过来一看,背后写着:“皇家骁勇军团十六旅,第三团。”看来是十四世纪的遗物,我们十分惊奇,如获至宝。我们在附近又捡到另一块。

  走着走着,我们就看到了两副骸骨,吓得玛丽亚尖叫起来,身体发软,几乎要倒下了。曼莉和雅丽莎把她扶住。

  “这些东西并不可怕,我们各人都有一副呢。”史提芬轻蔑地说。

  “可怜的人……”曼莉蹲下去捡起了一根骨头,说,“这骨头还很硬呢……”

  “当然,他是在冰箱里呗。”大卫戏笑地说。

  小狗一面吠着,一面嗅着,好像对这些骨头颇有兴趣。

  他们还穿着铠装,不过,金属甲片已经散开了一地,可见他们是从战场上来到这里的,战场可能就在附近。我们围绕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死的争论了一下。

  有的说是两个逃兵,有的说是溃散的败兵想找藏身之处而失迷在洞里,有的说是饿死的,有的说是冻死的。

  我们跨过骸骨,走不远,“扑嗵”,大卫摔倒了。

  “鬼东西!”大卫骂了一句。

  原来他又被一根东西绊倒了,一看,竟然是一把长剑,紧紧地刺在石缝里。我们三个人用力去拔。雅丽莎提醒说,不要太过用力,否则会弄断的。我们听了,就慢慢拔,终拔了出来,已经锈得很利害,再看不到锋芒了。后来又找到两个头盔和另一把剑。

  越往里面,越寒冷,越寒冷越感阴森,我们无论心理和身体都受不了了,只好往回走。

  我们再回到“大厅”,向着主洞往前走去。

  “呜——”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声,仿佛是密林中虎豹豺狼要准备吃人的警告声;又仿佛是想像中的妖魔鬼怪阴险的的嘶叫声,总之恐怖极了,是我们有生以来从未听过的可怕叫声,我们给吓得惊呆了,下意识地倒退到石壁边上。

  到底是什么声音呢?我们又吃惊又疑惑,做好了开枪的准备。面对神秘莫测、黑洞洞的地方,我们愣住了不短时间。后来冷静了下来,理智就起作用了:肯定不是鬼怪,肯定也不会是野兽,因为野兽不会走得太深的。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几个男同学先入去看看吧。”大卫说着,便一马当先摸着前进。

  响声越来越大,阴风阵阵,寒气逼人,风越来越大,直刺肺腑,火把也被吹熄了。我感觉这声音是从风来的,但怎么会有风呢?

  我们来到一个地方,看到头顶有个通天洞,不很大。从这里黑沉沉的环境向那洞口望去,犹如一个不规则的月亮。风就是从上面吹下来的而发出的响声。

  弄明白了这个响声,我们就招呼女孩子一起往前摸去。

  逐渐又听到隆隆的声响,转了几个弯,翻了几个坎坑圪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就像沉雷一样轰鸣,令人心惊,感觉到汗毛在动。

  “是一条地下河吧。”曼莉问。

  “是的,”史提芬回答说,“我知道为什么有风了,因为地下河的缘故,河水不断向下流去,也把空气带到地下去,空气为了保持平衡,就从洞顶抽下空气来补充,那风就好像人吹乐器一样,就响了起来。”

  是的,我感觉到风从背部不断吹来。

  小狗“花皮球”走在我们面前,上瞧瞧、下嗅嗅,突然“哼哼”几声就不见了。我定神一看,路陡然在面前消失了,面对的是一个陡然深陷下去的大空间,像一个礼堂一样大少,下面是一个很大很深的深处,隆隆的声音就从下面传来的。

  “花皮球——,花……”玛丽亚不知深浅,叫唤着向前跑去。

  “危险!”雅丽莎追上去,拦腰抱着她说。

  玛丽亚还要挣扎,忽然她双脚一滑,两人一起就摔倒,一会就不见了。

  闯祸了!闯祸了!出人命了!上帝呀!

  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孩子就这么不见了,刚才还好好的,霎时就消失了。我顿时感到山崩地裂、五雷轰顶。雅丽莎?玛丽亚?我在作梦吧?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我的心脏、神经、血液、思维一下都停止了活动,这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我来不及多想,就向深渊跑去,向黑暗纵身跳了下去——我要救她们,没有雅丽莎我也不活了。

  “耶稣啊——”

  我想也没有想,这样跳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胆量,是什么力量驱使的。

  我只感觉像在“无底坑②”中下坠,很久才听到“咚窿”很响的落水声,我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很深的深渊。我坠到水中很深的地方,才停下来。水很冰冻,黑得令人心寒,我被一种恐惧包围着,仿佛身处地狱,害怕极了;我急忙往上游,好不容易才冒出水面。我看到不远处有水花乱动,我听出是玛丽亚,她被吓得又哭又叫,几乎不会游泳了。

  我向她游去,她一手把我扯到水里,说:“救我,救我。”

  “别慌,越慌越糟。”我抵抗地捉住她,说道。

  这样,她才安静了下来。我是带着电筒下来的,我照了一下周围,见到有一个平台的地方,便把她向那里推去,直推上岸。“花皮球”这时也跟着上了岸。

  这事完后,我才想起雅丽莎,我照照水面,不见人影;向水下照,只见她在十米左右的地方挣扎,我向她那里潜下去,游到她身边,被她一把抓住,使我动弹不得,也往下沉;我奋力要挣脱她的缠绕,像打架似的,把电筒也打掉到水底。好一会,我才挣脱开来,但差不多已经没有气了,只好赶快往上游,到了水面上来才喘了一口大气,拼命呼吸,然后又急忙往水下潜去。从水底电筒微弱的光线里,我看到雅丽莎已经不动了,正往下沉。我赶快向她潜去,抓住她的衣服,拼命往上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拖到水面上,让玛丽亚帮忙拉到平台上。

  “呀……对不起,对不起,队长……呜,呜……”看到雅丽莎已经不能动弹了,摸摸也没有呼吸了,吓得玛丽亚在一旁只顾哭。

  我也吓坏了,惊慌起来,真想大哭一场。

  幸好我比玛丽亚还算镇静,想起在童军学过的急救知识;我蹲着,把雅丽莎的腹部趴在我的膝上,头向下,压她的身体、胸部,让她肚里、肺里的水全倒出来;然后让她仰卧,我骑跨在她的身上,捏住她的鼻子,嘴对嘴向她吹气,双手在她的胸部上一下一下往下压。玛丽亚后来也懂得协助了,她吹气,我往下压。

  不久,大卫也顺着登山绳下来了,他在石壁的那边,不能到我们这一边来,他给我们拽过绳来,也给我们带来了一盏头顶灯。

  在灯光下,看到雅丽莎已经恢复了呼吸,我的心才平静了一些。我对大卫说,把他穿着的干上衣也拿过来,他照办,然后就先上去了。

  我让玛丽亚先上去,好让他们有四个人拉我们两个。我帮她扣好皮带,带着“花皮球”一起上去。

  看到雅丽莎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因挣扎已经掉了两粒钮扣——令我感到心疼。

  记得急救手册上说,溺水窒息被抢救后的人,要尽快更换湿衣、注意保暖,给他喝热茶或热汤。于是我把她的湿上衣脱下来,给她擦干身体,然后穿上大卫的干衣服;我也把我的湿衣服脱去,从背后抱着雅丽莎,用我胸口的温暖传到她的背部。

  趁着这个时候,我观察了一下我掉下来的这个窟窿:这是一条水量充足的湍急的地下河,水流撞起不少水花,卷着旋涡,向着陡坡奔腾而下,我用头顶灯照了照河的上游,在几十米外,有一个大瀑布,好像有一只怪物伏在岩石上呕吐,水就是从一个十米高的洞口流下来的,下面溅起一个大水花,好湍急的水呀。

  这里离我们掉下来的地方约有五十米高,我们掉到这个深潭的地方,约有一百平方米大小,奔流而下的地下河就是从这里流经而过,潭另一边有一个缺口,水从那里倾斜地泻下去;河的下游是一个黑沉沉、令人胆寒的深渊,直到地底的深处;要是掉下去,只翻滚一下,就会不见了。从声音可以听到,深处的河流像烈性野马,翻腾到更黑的深处。

  如果刚才我们掉下来,是掉到那个泻水口,或者惊慌挣扎时误游到那个泻水口的话,就会一去不返了。好险呀,看到这里,我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接着不知是冻,还是怕就颤抖起来。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形,可能就不敢跳下来了,感谢上帝,幸而是黑暗、幸而是雅丽莎给了我勇气。

  不久大卫又下来了,也带来了史提芬的干衣服。趁着接过绳的一会儿,我往深潭探望一下,只见我和雅丽莎掉下去的军用防水电筒这会儿还亮着,水底看得很清楚,足有二十米深;我的视线突然被某些东西吸引着,下面有一些好像是方方正正的物件,不是自然的东西,更不是石头;我把头顶灯放到水里照下去,再看时就更清楚了。我对大卫说:“大卫,我发现水底有奇怪的木箱,你看是不是?”

  “对,好像是物件。”他看了一会后也这样说道。

  随后,他先上去了。

  我换了干衣服,把雅丽莎和自己扣在一起,给上面一个信号,然后就被拉上去了。

  我抱着雅丽莎,向崖壁那边荡过去,我双脚蹬着崖壁,不让它碰到雅丽莎。然而嶙峋的崖壁把我的腿,背划得生痛,有一个地方的尖石顶了我的腰一下,痛得忍不住叫了一声,但我感到忍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况且得救已经在望,还有什么不可以忍受呢?

  终于上到了地面了。解开绳扣后,我的双腿无力,一下就摔倒在地上。

  经历一场多么可怕的噩梦,现在才如梦方醒,感到有一种后怕,刚才那些勇气、气力仿佛一下全消失了。但我看到她们两个又重回人间,特别是看到雅丽莎又回到我的视野里,便感到无比欣慰。我舒了一口气,舒舒服服瘫软在地上。

  大卫背着我,史提芬背着雅丽莎,曼莉扶着玛丽亚,向洞口走去。

  走出洞口,啊——耀眼的阳光多么刺眼,使我们几乎争不开眼帘了。

  来到汽车旁,曼莉给雅丽莎打针,检查我的伤口,为我上药;玛丽亚并没有什么伤,只给她吃了一些镇定的药便完了。

  曼莉然后替雅丽莎换上干净的衣服,我也换上。大卫和曼莉商量下来怎么办。玛丽亚坐在雅丽莎旁边啜泣,爱抚着她的脸,吻她,说着歉意的话。

  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要把我和雅丽莎送到最近的市里去,尽快到医院检查护理。于是就收拾好开车了。

  我枕在史提芬的膝上躺着;雅丽莎枕着曼莉的膝上躺着。

  我与大卫谈起洞中木箱的事,觉得这事可能并不寻常。史提芬插嘴说:“会不会是有人藏宝洞中?”

  “对呀,我想,我们可能是发现宝藏了,因祸得福也未可知呀!”

  “记得从前报纸上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失踪了不少宝物,可能是被德军匿藏了起来呢。”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

  最后决定还是向当地政府报告,还要上缴两副长剑和盾。

  挨了一百多公里的颠簸,终于到了医院,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漫长的路程,因为我的腰被颠簸得疼痛难受。

  我俩接受了一些检查、治疗和护理后,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内。朋友们陪了我们一会儿,就到市政府报告有关洞中木箱的事去了。

  吃药不久,我就感到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待我醒来,他们正好又来医院看望我们,看到雅丽莎能够坐起来,可以说话了,我俩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恢复得很好,都很高兴。他们买来鲜花,帮我们插好,并报告一个好消息,说:市政府明天就派工程人员与他们一道去山洞打捞木箱,因为他们也为一批掉失的宝物犯愁多年,他们怀疑这些木箱与遗失的宝物有关,惟恐夜长梦多,走漏消息,所以明天就立刻行动。今晚他们被安排在一家酒店住宿,八点过后他们便离去了。

  护士最后一次来看护,为我们熄灯关门,然后离去。

  房间黑下来,只见一道月光从白窗纱外照了进来,我的床正好在这个窗边上。我躺着,伸手拉了窗帘绳,把窗纱打开了。月光如水一样倾泻了进来,好可爱、好美的月色呀。蟋蟀就在窗外的草丛里发出“吱吱”的叫声,凉风吹着白窗纱,飘呀,飘的。

  很幽静的夜。

  我看到雅丽莎下了床,无声地走到我的床前。我记得她出事后还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爱德。”

  “雅卡。”

  “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打开我的被单,解开我的衣服,在月色下看得很清楚浑身布满上过药一块一块颜色鲜明的划伤,搋高裤管看也一样。

  突然,她扑在我的胸前,哭了起来。她抱着我,把脸贴在我赤裸的胸口,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流淌在我的胸窝上。

  “对不起,爱德……”她边哭边说。“我对不起你。”

  “这是应该的……”

  “不,我对不起你,是因为我骗了你。”

  “骗了我?”

  “是的,我骗了你,对不起,但你还是救了我,谢谢你救了我……那天晚上我说的话都不是我的真心话……使你伤心;我无法表达我内心有多么内疚,多么惭愧……但你还是救了我。”

  我还转不过弯来,摸不着头脑,如在云雾中。

  她的哭泣带着不胜的娇娜和哀痛。一个自尊、矜持的雅丽莎,在我面前哭成一个泪人,我一时不知怎算才好。

  “你会原谅我吗?”她趴倒在我的床前,带着痛悔恳求的目光看着我。

  “你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原谅?”

  好一会儿,她才收住了哭泣,摸着我的头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对我不是已经失望了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仅仅因为是好朋友吗?”

  “……”

  “说出你的心里话吧,爱德,我很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雅卡……我知道你应该得到更好的,我真的算不了什么,所以我不想说。”

  “说吧,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如果说出来,你会很为难的,你会为此感到难受的。”

  “你很勇敢,爱德,我希望你也很勇敢地把心里话说出来吧,可能并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的。”

  “因为……雅卡……因为我……爱……你。”

  “我的好爱德,你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她双手紧握着我的双手,温情地说。“其实,我比你更早就爱上你了……”

  什么?她爱我?是真的吗?我听错了吧?我根本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如果是前几天她这样说,我倒会相信,但经过一天一夜的思想,我心里相信她不爱我是合情合理的,她说爱我倒是不可信的。

  “那天晚上的话,我只是想……试试你,是骗你的,害得你好伤心,你原谅我吗?”

  “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雅卡?”

  “我是个姑娘,怎好先开口呢?所以试试你的心,我才好说话呀。”

  听了这话,我才恍然大悟,才明白了,为什么她老要我原谅她,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就如在沙漠中跋涉的人,终于看到沙漠的边缘;夜途中赶路的人终于找到落脚的人家一样,是多么艰难而又终于得到了安慰。我听了,仿如又进入了另一个梦中。在一天之中,竟然接连进入了噩梦又进入美梦之中,多么戏剧化,使我几乎不敢相信它们是真的。所有的词汇都无法形容我这时的惊喜,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说明幸福突然降临的那种感觉。

  月光在白被单的返照下,散射出一片柔和的光线,我看到她美如天使。

  她在我的身边坐下,我感到无比的陶醉。

  “你跳下来救我时,你是怎样想的,爱德?”

  “我并没有想什么,恐怕不叫想,只是一个闪电一样的念头——没有你,我还有什么意义?这样就跳了下去。”

  “你知道这样跳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吗?”

  “那时其实我也很恐惧,我想:死就死吧。”

  我仍然躺着,因为动一下腰部还会痛。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爱德,”她俯下身,双手捧着我的脸,深情地说:“我试探你后,我看得出你忍受着很深的痛苦;而且你还冒死救我,这两件事使我明白你爱我有多深了。你的爱很伟大,你是我心目中的勇士英雄。”

  “你很优秀,雅卡,真的,我很幸运认识你,你值得我为你牺牲的。”我拍拍她的手背说。

  “我一直瞒着你,暗中观察着你,但我不想自作多情,我是一个女孩,年纪又小,不想太轻薄,我多么想你明白我的心,大家暗中知道便算了。谁知你总不明白。”

  “我实在是一个很迟钝的人,我不敢往这方面想,你太高不可攀了;理智上我不敢有这种念头,但感情上,我难以割舍。”

  “你对我有太大的误解了,我并不是这样高傲的。”

  “我以为将军的女儿就应该是这样的,你选择的条件一定是很高的。”

  “不错,条件很高,你就是。你以为我是冰山吗?不,你听听我的胸口,里面有翻腾的岩浆哪。”她说着,把我的头贴在她的胸口上。“表面上我冰雪无情,这只是面对世态的我;而另一个热血的我,在我心里,常与你厮守。”

  我的耳紧贴在她温热的胸口上,清楚听到她急速的心跳声,我酥软在她的怀里。

  “我把你看作圣洁的阿列苏莎③,”我仰着面看着她说,“我想,你是不屑想这些事的,我怎敢向你表示呢?”

  “的确,我根本瞧不起学校里那种卿卿我我、俗不可耐的打情骂俏,不仅是瞧不起,简直烦透了。我不是为了「曾经苍海」,不是为了「性」,也不是为了轻佻的打闹,我可是很严肃、很认真的。所以我表面上很严肃,是不是?”

  “你的严肃使我敬而远之了,所以不敢向你表白。”我说。

  “其实我对你一点都不严肃,你还看不出来吗?爱德,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是完全不同的,对吧?”

  “你试探我的时候,我是多么的伤心,你知道,我太相信你了,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想东西。”

  “所以我感到很羞愧,对不起你,我欠了你很多,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偿还给你?”

  “用爱,雅卡,用更多的爱。”

  “对,你说得真对,我会的,爱德,我会的。”

  “你累了吧?躺下来说话吧,雅卡。”

  我挪过一些地方,让她躺下来,我为她盖上了被单。月色直接照到她的脸上,洁白如雪。……想不到,我俩的爱情就这样来临了,我的心几乎承受不了这幸福之重,觉得被拯救的好像是我。

  “我掉下去后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模糊感到往上吊时,你紧紧抱着我,还有点痛,黑不溜秋,好像梦境一样。”

  我告诉她,我往下跳时恐惧的感觉;在水中怎样被她纠缠;上来后看到她如死的一样,怎样惊慌和心痛;后来怎样人工呼吸;吊上去时如何被崖壁划伤……

  “再次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勇敢……如果稍迟疑的话,我现在恐怕已在殓尸房……”说到这里,她动情地再次哭了;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哭泣,这抽泣之声,令我感动,带着性感的娇媚之声,很动听。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但真正想的是拥抱她。

  其实她是有爱情的,而这种爱情只不过是一种严肃的、深沉的、潜伏着的情感,但却比一般爱情都更为强烈、更为丰富和更为专注,是一种高尚、纯洁、真挚的感情,只不过因为较为少见罢,连我也没能够清楚认识它,故而我把她误解了——以为她是没有爱情的人。

  远远传来了依稀的晚祷钟声,我和雅丽莎躺在床上做起祷告来:“慈爱的天父:多谢祢陪伴我们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多谢祢在危难中救了我们,我知道,祢要在危难中考验我们、成全我们……有了祢的看顾和帮助,我们感到万分的庆幸……阿门。”

  “我要向你道歉,雅卡。”

  “为什么道歉?”

  “你恢复呼吸后,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给你……换了衣服。”

  “呀——?”她听了之后,害羞得用被单捂住脸。

  “你生气吗?”我怯生生地问。

  好一会,她才从被单里露出两只眼睛望着我,怔怔地望着。

  “还有人工呼吸吗?……”她问。

  “是……”我有点惭愧地说。

  但她突然抱着我,说:“你用不着不好意思的,你是我的恩人,用不着道歉,我同意。我爱你,爱德,我是你的。”然后又用被单捂住脸。

  我们这样谈着、谈着,不知月儿什么时候移走的,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终生难忘的夜,即便到临终,我也记得起这个月色如水,蟋蟀如歌、夜阑人静,白窗纱飘呀飘的晚上,记得我们同躺一张床,记得我们说的所有的话。

  ①撒旦——《圣经》所说的魔王。

  ②无底坑——《圣经》中预言将来魔鬼要被拘禁的地方。

  ③阿列苏莎——希腊神话中的水中仙女,为河神所追逐,不从而逃。被视为入污不染、坚贞纯洁的像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