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看向韩序,“有事?”
韩序仍旧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他仿佛调整了一下,才说:“臣没什么事,只是想过来看看皇上,皇上既然在忙着,臣就不进来了。”
他施了一礼,也不等楚酒说话,竟然转身走了。
楚酒:“……”
陆西洲在楚酒背后冷冷开口,“韩贵君果然出身不凡。我倒是不知道,后宫的贵君还能有这种当法。恃宠而骄,就是这个意思吧?”
楚酒的头更疼了。
而且韩序刚刚身边带着一个侍从,侍从手里端着一个银托盘,上面是一个体积不小的白色炖罐。
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走了,好吃的罐罐也没了。
楚酒对付走了陆西洲,等夏融回来,和她一起在御书房上了一会儿班,又对坐着吃午膳,没吃两口就放下了,重新拿起奏折,却有点心不在焉。
又已经四天了。
都说君无戏言,答应过韩序,每四天要去看他一次,所以如果今天过去,也算是很正常吧。
折子上的字分开个个都认识,连起来却像天书,楚酒用眼睛来回扫了好几遍也没读明白,终于放下奏折,起身就走。
夏融莫名其妙,“皇上,不继续批了吗?”
楚酒已经出门了,“朕出去一会儿,去去就回。”
楚酒没有带人,一个人去倾心阁。
正是大中午,路上没什么人,皇宫里的人都有歇晌的习惯,不当班的全都在睡午觉。
湖里的荷花开了,藏在大片的荷叶间门,楚酒沿着湖边的树荫一路走到倾心阁。
阁里安静得一如既往,当班的侍从们也都坐在游廊的阴凉里吹风,看见楚酒过来,眼睛都亮了,急忙一起行礼。
楚酒对他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问:“贵君在哪?”
他们躬身回:“贵君在楼上。”
楚酒沿着楼梯上去,轻轻推开卧房关着的门,竟然没有看到人。
房里比楚酒上次来时多了几样陈设,都是她赏他的西疆进贡的宝贝,有样子奇怪的不知名乐器,挂在墙上,还有疑似星象仪的东西。
除此之外,窗边的窄案上还多了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就是上回孟夏节韩序赢到的头名奖励,镜子旁边放着刚刚他让人端到御书房的托盘和白色炖罐。
就是没看到韩序本人。
楚酒往里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垂下的层层纱帐里,大床上,有什么东西缩在一角,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人。
棕红色,毛茸茸,是只狐狸。
它团成了一个毛团儿,用比身体还大的长毛丰茂的大尾巴把自己整个盖住,根本看不出头在哪里,爪子又在哪里。
楚酒就算认不出狐狸,也能认出他的大尾巴,毕竟抱着睡觉,抱过好几回了。
这大大出乎楚酒的意料。
原来他不止能变出尾巴和耳朵,还能整个人都变成狐狸,竟然看到了他的原身。
楚酒把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忘了,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大尾巴,“韩序?”
狐狸动了动。
尾巴下,钻出一只耳朵,紧接着露出半只眼睛。
那半只眼睛眼神委委屈屈的,藏在长长的毛毛后面,定定地看着楚酒,一动不动。
他拒绝变成人。
楚酒今天看得非常明白,他不是在走流程做业绩,是真的不高兴。
这是一只委委屈屈的毛团。
楚酒的手动得比脑子快得太多了,已经摸到了他的脑门上。
他全身都是厚实柔软的毛,就像刚从北极回来一样,比猫还好摸,而且也比猫大得多了。
对着这么毛茸茸的一团,楚酒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在睡觉吗?这种天,蒙着尾巴睡觉,热不热?”
狐狸闭了一下眼睛,重新把脑袋钻回到大尾巴下面。
陆西洲说得对,他这就叫做“恃宠而骄”。
可是这样一只毛团,骄就骄吧。
楚酒干脆脱了鞋,也爬上床,拉过枕头,在他旁边躺下,一点一点地顺着他背上的毛。
韩序总算是动了。
他重新把头从他的大尾巴下面露出来,看了楚酒一眼,把下巴枕在她的胳膊上。
“在不高兴吗?朕昨天和你一起出去玩,回来得太晚了,没睡够,今天一直在头疼,”楚酒温声说,“刚好陆西洲过来了,就帮朕按了按头。”
狐狸眨了一下眼睛。
“现在连让别人按按头都不行了吗?”
他的耳朵上厚厚的一层毛,楚酒忍不住偏头亲了亲。
躺在床上,楚酒才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朕又累又困,偏偏今天工部的人还在朝上吵架,吵得朕脑袋里像有一把锤子在不停地敲……”
卖惨明显是有用的,狐狸动了一下,把头窝在她胸前,尾巴搭到她身上。
韩序终于出声,肯说人话了:“吃过饭没有?”
楚酒闭着眼睛回答:“没有。头好疼,吃不下。”
狐狸翻身起来。楚酒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从床上下去了。
“臣今天做了点吃的东西,原本打算给皇上送过去,现在怕是有点冷了,臣下楼去热一热。”
楚酒心想:韩序,你让皇上吃热过的菜。
穿越前,楚酒看过某皇帝的自传,说御膳房的菜都是煨在火上,热了一遍又一遍,早就过了火候,只有摆得近的小厨房的菜才真的能入口。
所以一登基,楚酒就先降了自己的伙食标准,把夸张的一桌子鸡鸭鱼肉全免了,每天只有精致的三两样,现吃现做。
没想到自己今天还是轮到一回。
楚酒坐起来,看见韩序已经变回了人形,也收起了头上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他端起案上的托盘,下楼去了。
楚酒也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看外面湖上的风景,目光扫过旁边窄案上的镜子。
那面镜子仍然不能照人,表面上像蒙着一层灰雾。
楚酒看向窗外,停了半秒,目光又转回到那面灰蒙蒙的镜子上。
她注意到一件事。
这面镜子的花边都是铜制的,花纹精致,大概被精心保养清理过,并没有铜锈,可是就在靠近顶端的部分,花纹正中,一个黄豆大小的圆形凹槽里,有一点深褐色的痕迹。
那痕迹顺着花纹下去,延伸了一小段。
楚酒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
她应该没有弄错,这是血痕。
看上去,像是有人把血滴在圆形的凹槽里,血滴又顺着镜子的花纹滚下去了。
上次孟夏节比试之前,这面镜子就先送到过楚酒的御书房,楚酒早就看过,确定无疑,那时候花纹里并没有血迹。
楚酒忽然想起了韩序的食指和中指指腹上出现的奇怪伤口。
这里是他的卧房,这是他的镜子,他的手指带伤,可是他平白无故,把血滴到镜子的花纹上干什么?
楚酒思索了一下,想起那天孟夏节,她提议去看比试时,韩序原本有点犹豫,兴趣不大,明显是为了陪她才过去的。
他那时还没有参加比试的意思。
后来这面当做头名奖品的镜子一抬上来,韩序的态度就变了,立刻说,他也想下场。
所以他忽然想要参加笔试,难道是为了这面镜子?
如果再仔细回忆,他曾经说过,要是赢了的话,不想要那张御笔亲提的“勇”字,想换个别的,却从来没有说过,不要这面镜子。
他射飞卓炀的箭,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想拿头名,但是想一想,只要不让镜子落到卓炀手里,留在宫内,无论有没有拿到头名,他都有机会拿到镜子。
楚酒脑中快速地想着,一边仔细上下查看镜子。
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传来。
楚酒火速重新趴回窗前,才转过头。
是韩序回来了,他腾出一只手推开门,手里端着银托盘,托盘上摆着炖罐。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楚酒,把托盘摆在桌上,揭开炖罐的盖子。
就在盖子打开的一瞬间门,一股浓郁无比的香味从罐子里直冲出来,带着点酒香,就算楚酒远远地站在窗前,都立刻闻到了。
韩序帮楚酒拉开椅子,拿了只小碗,用勺子从罐子里盛了大半碗。
他说:“是佛跳墙。臣这些天一直在练这个,这次做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做好了,想给皇上尝尝。”
楚酒上次看菜谱时,扫过一眼,仿佛是有这么一道菜。
没人能抵挡这种诱惑,楚酒马上过来坐下,低头看看这一小碗。
碗里的汤汁浓稠鲜亮,里面的内容看起来相当丰富,楚酒能辨别得出鲍鱼、海参、花菇和不知什么种类的蹄筋。
韩序说:“尝一下。”
这是他来北幻和亲后,给她做的第三道菜,显然花费了不少功夫。
楚酒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楚酒:唔——
所有的食材都炖得透透的,香浓鲜腴,海参和蹄筋入口即化,鲍鱼肥厚得让人叹息,花菇吃透了汤汁,醇厚鲜美,滑润如缎,好吃到难以形容。
来倾心阁哄哄他什么的,实在太值得了。
只是有一件事有点奇怪,这勺佛跳墙入口的瞬间门,除了无与伦比的鲜香滋味,楚酒心中还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道菜她好像吃过。
这种香味,这种口感,像藏在楚酒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无比熟悉。
韩序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等她抿掉这勺,才问:“好吃么?”
“好吃。特别好吃。”楚酒说。
可是很不合理。
楚酒穿越之前,并没有吃过佛跳墙,在北幻皇宫待的这些年,吃的也全是北幻的各种菜式,大半是牛羊肉,风格大开大合,并不是这种以海产为主,长煨慢炖的调调。
京城里的酒楼倒是有别国风味,楚酒也早就吃过很多遍了,菜单熟得快会背,确定无疑,谁家也不卖佛跳墙。
一碗下肚,不用她开口,韩序就又盛了一小碗。
她绝对吃过。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莫明地眼眶发酸,喉咙发紧。
想哭。
楚酒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吃一道菜竟然吃哭了,这也未免太丢脸了。
韩序在对面坐下,支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楚酒吃到第三碗,忽然说:“好吃是好吃,要是有一碗米饭配就更好了。”
韩序二话不说,马上站起来,“我去做。”
楚酒继续吃着佛跳墙,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等脚步声一消失,立刻放下勺子跳起来,回到镜子前。
她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
刀是薄薄的一片,近乎方型,刚好能握在手里,上面有机括,可以推出刀刃。
这是小时候父皇赐的一把可以随身携带的宝刀,名叫纸刀,叫这名字,是因为刀身薄如纸,却又锋利无比,吹毛利刃,削铁如泥。
楚酒小心地用刀刃划了一下手指。
一滴血珠从指尖上冒了出来。
楚酒小心地把手指凑在镜子的小圆凹槽上,轻轻碰了碰。
这面让韩序费了那么大的劲想拿到手的镜子,一定隐藏着重要的秘密,楚酒想试一试。
血珠进了凹槽,又顺着凹槽旁的花纹滚落下去。
只过了片刻,镜面上,原本蒙着的灰雾忽然像风吹过云层一样,向四周散去,镜子里出现了一大片苍翠的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