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又仔细打量一遍镜中的男人,这人虽然长得也不错,但是除了那双眼睛有点韩序的意思外,样子和韩序没什么关系。
楚酒好奇:“如果你真的是韩序的一缕魂魄的话,为什么除了眼睛,长得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男人的薄唇抿起来,显然不太高兴,“他是他,我是我,为什么我非要和他长得一样?”
镜中男人的眼睛忽然微微地调整了形状。
原来他的样子是可以随心所欲改变的。
他的眼睛现在不像韩序了,但是此时脸上那种桀骜不驯,万事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却和韩序妖化时一模一样。
楚酒:行,你高兴就好。
她追问:“韩序什么时候进过镜子?为什么有一缕魂魄留在里面了?”
“什么时候……”男人想了想,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乱成一团,模糊不清,我都想不起来了。”
楚酒忽然意识到:“该不会把血滴在镜框上以后,就会……”
镜中的男人不动声色答:“对。你也滴过血,所以你现在其实已经魂魄不全了。你自己都没感觉?”
楚酒:!!!
男人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点点,只一刹那,就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
楚酒眯起眼睛,“你骗人。”
镜中男人的眉毛扬起来。
“还挺机灵,”他说,“没错,魂魄哪有那么容易离体,韩序是一不小心,才把我留在镜子里的。”
楚酒心想:这可真是够不小心的。
楚酒:“他把你丢了,都没有感觉?”
男人淡淡答:“大概我这一部分,对他不太重要吧。”
楚酒继续套他的话:“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镜子里会有苍山的景象?”
“苍山……”男人眼神迷茫,仿佛在仔细咀嚼这两个字,“原来这个地方叫苍山……”
他沉吟片刻,说:“我有一种直觉,这个‘苍山’,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楼梯上忽然有人上来,而且听脚步声,还远不止一两个人。
镜中的男人火速隐去,楚酒也照例用帕子角擦干血迹,回到床边。
竟然是冯总管,和韩序一起上楼来了。
冯总管一进卧房的门就说:“皇上叫我这一通好找,果然在这里,尚衣局的人今晚要给您量一量尺寸,好做入秋的衣服,您忘了?”
楚酒是真的忘了,“让他们进来吧,在这儿量也是一样的。”
尚衣局的人原本都候在卧房门外,这时才鱼贯进门。
楚酒吓了一跳。
进来的几个人中,有一位长得十分醒目,个子也比旁人高些,一眼就能注意到。
竟然是秦云简。
他今天没再穿他一身素白的孝服,规规矩矩地按照尚衣局的制式,穿着宫中的深红褐色衣服。
这种干涸的血迹般的红颜色穿在他身上,配上那双含幽带怨的美目,仍然还是挺像鬼的。
只不过原本穿白,只是飘来飘去的一缕幽魂,现在换成红衣服,凭空多了点死不瞑目的意思。
秦云简低头跟在别人后面,悄悄抬眼望向楚酒,眼睛弯了弯。
楚酒上次猛花卓炀的钱,赎了秦云简,买了宅子,自己爽完了,这些天,已经彻底把他给忘了。
楚酒讶异,指了指秦云简,“他……为什么会……”
尚衣局带队的老奉御听见了,连忙说:“回皇上,他叫秦云简,是个新人,这两天咱们尚衣局在民间招募能工巧匠,这秦云简在其中尤其出类拔萃,臣就把他招进来了。”
楚酒前两年就颁布过法令,脱了奴籍的人,一切与其他人一视同仁,秦云简就是受益于此。
楚酒心想,他可真行。
这才几天时间,他竟然就给自己混到了编制。
尚衣局虽然官职低微,俸禄有限,但是名头十分好听,是多少能工巧匠抢破头才能进来的地方。
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来了。
老奉御已经在尚衣局待了三四十年,伺候了两代皇帝,见多识广,如果连他都说秦云简出类拔萃,那估计真的是非同凡响。
看来秦云简说,家里是做制衣生意的,自己稍微会一点,只是谦辞,他不止会弹琴,做衣服的手艺也不错。
老奉御看着秦云简,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满到溢出来的笑意,他不止把秦云简招进来,还刚进来没几天,就把他破格带到了御前。
他叫秦云简,“你过来,伺候陛下量尺寸。”
秦云简应了一声,走到楚酒面前。
楚酒看了老奉御一眼,忽然明白了他打的主意。
秦云简的手艺是不是出类拔萃,楚酒不知道,但是秦云简的相貌肯定是万中无一,就算放在楚酒如今最宠爱的韩贵君旁边,也别具风姿,并不失色。
这个老奉御亲手提拔起来的人,万一能被楚酒看中,收进后宫,做个美人侍君什么的,对他,对尚衣局,都是天大的喜事。
秦云简轻轻捋顺楚酒肩膀的衣服褶皱,开始不声不响地给她量尺寸。
楚酒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韩序。
韩序自从尚衣局的人进来后,就没跟进来,抱臂倚门站着,一脸的似笑非笑。
这人看起来,又是一副很不“臣”的样子。
楚酒理直气壮地想:看什么看,这儿正正经经地量尺寸呢。
秦云简贴近一步,伸出胳膊,轻轻环过楚酒的腰。
他离得那么近,又低着头,近得能数清长长的睫毛。
他的胳膊若有若无地揽着楚酒,胸膛传来一种好闻的气味,像是栀子花的香气,又不似栀子花香那么浓腻,里面透出一点柑橘微带酸调的清新。
他大概用了什么香膏,诱人到让人下意识地想更靠近一点。
秦云简量完前面又量后面,指尖在楚酒背上点过,这衣服量得十分认真,无比仔细,半天才终于好了,退开几步。
老奉御又拿出图样,跟楚酒确定过要做的新衣的式样,才告退了往外走。
楚酒叫住秦云简,“你留下,我有两句话问你。”
老奉御满脸都是惊喜,忙不迭地叫秦云简,“你快快留下,皇上还有话要说。”
等他们都走了,楚酒才问秦云简:“你怎么来了?”
秦云简躬身回:“臣这些天,每天都在小院里等着皇上,一直没见皇上再来。皇上国事繁忙,那臣就想办法进宫来,也是一样的。”
秦云简又弯了弯眼睛,“臣是想着,离得这么近,皇上有事时,随时都能叫臣。”
不知为什么,楚酒一见秦云简,就觉得他可怜巴巴。
他长成那样,如果没人罩着,感觉就会被人随便欺负的样子。
楚酒问:“你在那里住得可还好?花销够吗?卓炀他们有没有再来找过你的麻烦?”
“全都很好,花销足够了,”秦云简说,“他们也没再敢找过臣的麻烦。”
楚酒知道一切正常,才让他走了。
等秦云简下了楼,倚门而立,一直没出声的那只狐狸才开口。
“他倒是想得周到。我看皇上也乐在其中?”
楚酒:这算是阴阳怪气吧?算吧?恃宠而骄的韩贵君,敢对天子阴阳怪气,应该再杖责二十,加上上回擅自出宫的杖责二十降为贵人,已经攒到四十了,再由贵人降为美人。
楚酒在心中打完了,也降完了,问他:“我的晚饭做好了吗?”
冯总管却又去而复返。
“皇上,”他气喘吁吁地重新爬上楼梯,“奴才老糊涂了,忘了跟您说,御史中丞家的季小公子正在寝殿等着您。”
韩序:?
楚酒对他说:“叫季夏。是御史中丞季梧谏的小儿子,他姐姐季冬当年也做过我的伴读,他那时候年纪还小,有时候会跟着他姐姐进宫来玩。”
季夏性格活泼,从小在皇宫里上树掏鸟,下湖摸鱼,从不拘束,也是楚酒小时候的玩伴。
楚酒说:“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
韩序放下胳膊,不再倚着门了,“臣想跟皇上一起去。”
一起去就一起去。
外面天色已晚,暑气消退,湖边凉风习习,大片荷叶颜色深深浅浅,水波般在风中微微起伏。
楚酒一到寝殿,就看见季夏正站在百宝阁前,鼓捣她攒的各种有趣的小玩意。
韩序立刻低头看了楚酒一眼。
楚酒懂。韩序上回来寝殿找她,侍卫们并不放他进去,他只能在门外等着,季夏却能堂而皇之地等在里面。
韩贵君这是不患贫,患不均。
楚酒皱起眉,“季夏,你给我放下!上次你弄坏的那个牙雕小船还没修好呢。”
季夏听见声音,转过头。
他年纪不大,穿得轻快自在,窄袖轻靴,一身干干净净宛若初雪般的少年气。
还没行礼,季夏就先绽开笑容,叫了一声:“皇姐。”
其实两人并没有血缘,而且论年纪,季夏比楚酒还大了一个多月,只不过从小楚酒就和他姐姐玩在一起,他顺着叫姐姐,已经叫习惯了。
楚酒纳闷:“天都快黑了,你这时候进宫来干什么?”
季夏笑道:“皇姐让我娘出京办事,我娘带着我姐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没意思透了。姐姐,我这几天能不能住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