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序见势不对,火速驱策着他的马在后面追赶。
发疯的枣红马跑得快到不正常,韩序的马竭尽全力,都还差着一点距离,追不上。
枣红马直奔马场边沿而去,前面就是马场的围栏,围栏不矮,以它现在这种状态,想跳这种高度的围栏,只怕会摔,就算真的被它成功越过围栏,栏杆外面就是不适宜跑马的树林和坑坑洼洼遍布石头的坡地。
前面的状况很不好,跟着它继续向前,等于送死。
楚酒去摸身上的纸刀。
杀马是个办法,但是以它现在的疯劲,只怕就算挨上两刀,也很难好好停下来,人和马一起摔出去,比人单独掉下去还危险。
楚酒回头看一眼韩序,当机立断,在鞍上直起身。
韩序知道她想干什么——她想跳过来。
这个距离很难,但是以楚酒的身手,应该可以。
韩序尽可能地往前赶,缩小两匹狂奔的马匹之间的距离,只是枣红马速度实在太快,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中间的空档拉得更近了。
楚酒攥着缰绳,把脚从镫子里脱出来,蹬上马背,一边在心中估量距离,寻找时机。
韩序也准备好了。
他干脆松开马缰,人也站起来,探身向前,随时准备伸手去接她。
枣红马发狂地喷着鼻息,往前疾驰,靠近围栏的地方,草地更平整一些,也更厚实一些。
机不可失。楚酒毫不犹豫,猛踏马背,纵身一跃。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韩序的大肉包子大概是看到了前面马场的围栏,突然减速了。
楚酒人已经在空中,扑向了它的方向。
就差一点。
韩序已经竭尽全力,没法再向前,千钧一发之际,他想都没想,就也从马身上扑了出去。
楚酒在韩序的马减速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会结结实实地落地,却完全没料到,有人会陪着她一起摔。
人还在空中,她就被韩序抱在怀里,两个人毫无悬念地向地面猛砸下去。
这马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摔下去,堪比跳车。两个人落地后又翻滚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韩序把她压在怀里,胳膊牢牢地护着她的头和背,楚酒从他的怀里爬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他紧紧地闭着眼睛。
上次她父皇就是这样摔下来,断了肋骨,伤到脊椎,在这种医药还不发达的时代,勉强苦苦支撑了几天,好不容易熬到她回来,就驾崩了。
“韩序?韩序??”楚酒不敢碰他,小心地叫他。
他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楚酒去探他的鼻息。
有轻微的气息。还好,还活着。
楚酒带着满身的草叶和泥泞,站起来,对着马厩那个方向吼:“人呢?!人都在哪??”
这一天,宿卫禁军们头一次看见他们年轻的君主震怒。
马场的上下人等,从厩丞到杂役,全部收押,听候处置。
皇帝铁青着脸,带着昏迷不醒的贵君快马加鞭地回了宫。
韩序再醒过来时,已经在楚酒的寝殿里了。
他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并不是楚酒,而是一双眸色浅淡清冷的眼睛。
模糊的视野中,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在认真地观察着他,口气客观:“幸好都是外伤,脊骨无碍,估计是脑部受到震荡,如果状况好的话,应该快醒了——哦,已经醒了。”
一连串脚步声,有人快步走过来。
“醒了?”是楚酒的声音。
韩序挣扎着动了动,牵扯得背上一阵剧痛。
他勉强从枕头上抬起来一点,换了个姿势,终于看到人了。
楚酒还穿着骑马的那身衣服,没有换过,袖子上留着干掉的泥巴的痕迹,她紧紧蹙着眉,神情忧虑,但是看上去安然无恙。
韩序松了一口气,倒回枕头上。
韩序醒了,楚酒并没有展开眉头,而是俯下身,认真地观察着他,问:“言太医,摔得这么狠,他没摔傻吧?”
韩序默了默,替言太医回答:“应该是没有。”
楚酒不是那么相信。她竖起三根手指头,伸到韩序面前,“这是几?如果这里一共有一百三十八个人,每个人都做这个手势,一共是几?”
韩序满脸无语,“不管一共是几,我昏了多久?”
旁边的言不秋代答,“从落马到现在,应该快两个时辰了。”
韩序吸了口气,忍耐着疼痛,撑着自己半坐起来,“皇上,那匹出事的马还在吗?”
“在。”楚酒说,“不过已经死了。我们摔下来以后没多久,不等有人去套它,它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一会儿功夫就断气了。”
韩序问:“皇上可曾让人验过它没有。”
楚酒答:“我带你回宫找太医,不过走之前就让禁军传人过去验马,刚刚已经收到回报,马的全身上下都没有外伤,他们也仔细查过马口,剖开马腹,看了五脏六腑,没有发现用过毒的迹象,所以一致的结论,是马匹突发恶疾。”
楚酒冷哼一声,“哪来的那么巧的事,朕一骑就突发恶疾。所以我又让他们仔细再去验过,尤其是马鼻和马耳,看看里面看不到的地方,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来回报:“皇上,马场那边验马的结果传回来了。”
楚酒出去,片刻之后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
她眉头紧锁,“竟然还是没有?”
韩序靠着床头,冷静地说:“让他们劈开马头。”
楚酒抬眸看向他。
韩序接着说:“如果臣所料不错的话,马脑中,应该有一条两三寸长的蓝色细线一样的虫子。马死后几个时辰,这条虫子就会化掉,证据就没了。这会儿就让他们速速仔细去找。”
楚酒立刻转身,刚想叫人,又想了想,对旁边一直候着的冯总管说:“苏大人得留在皇宫这边,走不开,你亲自过去,盯着他们给马开颅。”
等冯总管领命,急匆匆地走了,楚酒才回来问韩序:“你怎么知道马脑里有虫子?”
韩序回答:“臣在长风时,见过这种虫子,是南疆的一种蛊虫,在马匹一两岁,年岁尚幼的时候,把虫卵给马喂下去,虫卵在马腹中孵化,蛊虫钻进马的体内,一路进到马脑中,蛰伏在里面,从此就不再动了。”
他接着说:“等马匹四五岁成年时,腹内早就没有任何痕迹,这时候,只需要让马闻到一种南疆的香料,引动蛊虫,这种香料的香气很淡,一般不会被人留意,而蛊虫被香料引动,就会在马匹脑内窜动,让马发疯受惊,很快就死了。就算有人要查,只要马死后过几个时辰,虫子就跟着化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这番话说完,连旁边的言太医都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这做法深谋远虑,前后得花几年的功夫,不知是多阴损的人才干得出来。
楚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父皇……”
韩序镇定答:“我猜也是。”
当年楚酒的父皇坠马,也是把那匹出事的马反反复复仔细检查过无数遍,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
到傍晚时,冯总管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一个大木盒子,奔进寝殿。
他开口就说:“马脑里有虫子。皇上要不要亲眼看看?”
楚酒点头,“看。”
冯总管放下盒子,掀开盒盖。
楚酒往盒中看了良久,引得言不秋也有点好奇,过来看向盒内。
盒内是劈开的马头,红红白白的脑浆里,赫然露出一条蓝线一样的虫子。
虫子已经死了,一大半化成了蓝水,再过一会儿,只怕剩下的也没了,看来是冯总管拼了老命紧赶慢赶,才让楚酒得以亲眼看见这东西。
楚酒盯着马头思索。
“这种战马,朕在马场养了好几匹,今天的马是朕亲自挑的,有人想动手脚的话,不可能猜中朕会选哪匹。也许刚好朕选了有问题的大红枣子,不过也许……”
一股寒气沿着楚酒的脊柱上窜。
她说:“……也许这几匹马,每一匹都被动过手脚。”
冯总管呆了呆,试探:“难不成要也劈开大肉包子它们的脑袋……”
韩序在床上道:“不用。这种蛊虫是可以诱出来的。用南疆产的蔓红花粉与米醋调成水,放在马鼻前,用不了多久,蛊虫就钻出来了。”
言不秋已经忘了继续观察韩序的状况,坐在床边跟着思索:“所以他们是在皇上挑了马匹之后,给马闻了引动蛊虫的香料?”
楚酒说:“朕出了事,无论与马场的人相干不相干,他们只怕都活不了,除非是有人安插在马场里的死士。”
她吩咐:“速传刑部尚书詹仪森进宫,让他彻查蛊虫的事,凡是今天靠近过朕的马的人,全部严审。”
楚酒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还有马鞍。”
韩序说:“对,被动手脚的,也有可能是马鞍。”
楚酒有自己的御用马鞍,无论她挑了哪匹马,用的都是她的马鞍。
“还有,”楚酒快步走到案前,写了一份手谕,“去交给苏准,让他把京城四座城门全部关闭,身上不带朕的密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盛元四年夏,最热的那几天,京城里人心惶惶。
城门全关着,大街上时不时有戍卫京城的禁军的快马疾驰而过。
茶楼酒馆里,倒是人满为患,平日来不来喝茶的,全都过来探听消息。
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皇上把百官召到成宁殿,把马牵上来了,那么长的一条蛊虫,”说的人用手比划着,“就从马鼻子里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