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吓了楚酒一跳,不过立刻看出来,女孩下刀并不深。
血还是大股大股地涌出来,镜子仿佛会主动吸血一样,把涌出的血全部吸了进去。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在镜子前坐下,一只手仍然牢牢地攥着镜框。
镜子的铜制底座坚实稳当,屹立不倒,上面反射的日光渐渐有了变化。
照在主藤上的光斑奇怪地暗了下去。
女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靠着镜子,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道明亮无比的光束从镜中射出来,仿佛刚刚积蓄的阳光一起爆发了。
光束准准地打在艾枝的主藤上,轰然一声巨响。
那是爆炸一般亮白的一瞬,一闪即逝,白光过后,楚酒看见,岩洞口,粗大的艾枝主藤变成了黑色,被镜子照射的那一段完全烧成了焦炭。
女孩拴在树上的马吓得嘶鸣着,焦躁得想挣脱缰绳逃跑。
就在同一瞬间,周围那些被油灯逼开,一直跃跃欲试着想要靠近的艾枝藤头突然全都不动了。
失去了主藤,它们像被斩断了根一样,软趴趴地垂落到地上。
周围所有艾枝,无论藤头还是藤身,都开始以妖异的速度迅速枯萎,一会儿就干瘪下去,化成粉,山风一吹就散了。
楚酒只瞥了一眼艾枝,就仔细去看那个妖族女孩。
镜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吸血了,女孩的手腕垂落,伤口的血也开始凝结。
她像是被炸裂声惊醒,睁开眼睛,看清枯萎粉化的艾枝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楚酒也跟着松了口气。
妖族女孩从怀里摸出布带,用牙帮忙,单手把伤口包扎好,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镜子放回马背上,自己也解开缰绳上了马。
她紧紧攥着缰绳,脸色苍白,缓缓下山去了。
画面没了,楚酒又一次离开了镜子。
她已经懂了镜子要说什么。
得有人,一个拥有妖族的血的人,去引动镜子,烧掉艾枝的主藤。
这世上已经看不到什么妖族,有妖族血统的人,楚酒只知道长风的皇族和北幻的皇族。
北幻皇族只有她和父皇,长风的皇族除了韩序,还有他的弟弟妹妹,现下有的在南境,有的跟着韩序一起去了北边。
韩序带着人在前方探查艾枝的情况,现在不知道在哪,时间非常紧迫,得赶在艾枝变成墨绿之前赶到苍山。
别无选择。
楚酒没管手上的伤口,立刻去案前拿了张纸,把艾枝的事简明扼要地写下来,然后把冯总管叫了进来。
“这是一封关系到艾枝的紧急无比的信,让长风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传给他们的皇上。”
冯总管看楚酒的表情,知道这封信一定事关重大,接过信马上走了。
楚酒去找了一身便装换上,把镜子用布裹起来,揣好腰牌。
韩序早就给了她一块御前侍卫的金腰牌,可以随意进出宫门。
楚酒去领了一匹马,尚乘局的人当然认得她是谁,不过看见楚酒用御前侍卫的腰牌领马,看破不说破,帮她挑了匹最好的马。
马儿驮着镜子,楚酒顺利地出了宫门。
一出宫门,楚酒就上马直奔贺若寻的府邸。
出宫很容易,但是还要出京城,一路换马去苍山,她需要这样一个人帮忙。
一到云骑将军府,楚酒就把御前侍卫的金腰牌亮给门房看,“跟贺若将军说,北幻故人有事来找将军。”
贺若寻出来得极快,看见楚酒牵着马,一身便装地站在将军府门外,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楚酒对他说:“贺若将军,我需要一盏油灯,油,很多南疆的赤蝎草粉,还要沿途备好最快的马。我要去苍山。”
她的要求奇奇怪怪,贺若寻却立刻回答:“我马上让人去准备,殿下请进来等。”
他带楚酒进了将军府,先让侍从速速去找楚酒需要的东西,然后才问:“殿下要去苍山做什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楚酒掀开镜子上的布,直接割开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镜框上。
镜子里,苍山满山的艾枝显现。
楚酒简洁地把艾枝主藤的事说了一遍,贺若寻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殿下,末将和您一起去苍山。”
楚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有长风的云骑将军在,路上要方便多了。
楚酒点头,“备好东西,我们马上就走。”
其他东西都简单,只有南疆的赤蝎草粉是件稀罕物,将军府的人满京城到处寻觅搜罗,才好不容易凑到了一包。
两个人只带了几十名贺若寻挑选的精兵,快马加鞭,向北疾驰。
一路昼夜不停,换马不换人,转眼到了北境附近。
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因为人人自顾不暇,到处一片混乱,全是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往南边撤的百姓。
楚酒知道,韩序应该就在离苍山不远的南梧附近,只是这里情况太乱,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收到了她的信没有。
一到地方,楚酒就让贺若寻的人去找韩序报信,顺便带着一包赤蝎草粉去交给当地的官府。
有这东西,至少能先抵挡艾枝一阵。
其他人带着剩下的赤蝎草粉继续往前。
再往前一段,楚酒终于遥遥地亲眼看见艾枝了。
和在镜中俯瞰不同,前面的艾枝丛如同一面翠绿色的高墙,无数长着嘴巴的藤头高高地举在空中,巨蛇一样扭动。
楚酒吩咐:“所有人点灯。”
添加了赤蝎草粉的油灯亮起来,挂在马头,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香气向四周飘散。
马队放慢速度,继续往前迎着艾枝过去。
奇迹发生了。
那些遇到活物就往上扑的长着牙的藤头,就像闻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潮水一般往两边退去,避之唯恐不及。
一眼望不到边的艾枝丛,就这样,被点着油灯的马队辟出了一条路。
队伍继续往苍山走,人人都欢欣鼓舞,楚酒却越来越忧虑。
能看得出来,越往前,艾枝闻到香气后,退避的距离就越短,靠近苍山,藤条更老,它们没有新生的嫩枝那么害怕赤蝎草粉的油灯。
贺若寻和楚酒所想相同,他立刻让队伍加快了速度。
苍山终于遥遥在望。队伍却没法继续前进了。
前方的艾枝颜色比南梧附近的深了不少,在马队前不肯再退却,反而蛇一样高高地昂着头,张开粉红的嘴巴,露出牙,摆出一副准备攻击的姿态。
楚酒心中焦躁:难道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来晚了?
她打马向前,忽然发现,艾枝们对她仍有惧意,往后退了退。
贺若寻怔了怔,马上纵马跟上来,旁边的艾枝却忽然对他俯冲过来,几乎咬到他的头。
贺若寻向后疾退,不解:“为什么?”
楚酒已经明白了,“因为我是妖族。”
她和他们不一样,看来接下来的路,她只能自己走。
楚酒要了一包赤蝎草粉和灯油,又让人把镜子搬到自己的马背上,重新翻身上马。
贺若寻忍不住:“殿下……”
这个向来冷冰冰,不太爱说话的人,竟然也有这种婆婆妈妈的时候。
楚酒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我没事。”
她一个人拨转马头,继续往前。
贺若寻望着她的背影。
那是他余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那个女孩,单枪匹马,马背驮着镜子,马头挂着油灯,走进狰狞蠕动的无数巨藤里,身影很快就被合拢的藤蔓吞没了。
离苍山越近,艾枝就越密集,而且颜色更深了,楚酒点着灯,不停地加着赤蝎草粉,一点点艰难地往前,终于到了苍山脚下。
她还记得镜中岩洞的位置,就在形状奇葩的苍山主峰下,非常好认。
沿着镜子里看过的山路,楚酒一路寻觅,终于来到了岩洞前。
一切都和一千年前一样。
岩洞的洞口中,钻出巨型的主藤,粗大到几乎快把洞口撑破了。
运气很好,晴空万里,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楚酒像妖族前辈一样,下马找准日光的角度,摆好镜子,对准主藤。
她在镜子旁边坐下,摸出刀,也像那个女孩一样,割开手腕。
血涌了出来,一滴不剩地被吸进了镜框里。
镜子仿佛也很着急,它大概和楚酒一样,看见了周围艾枝越来越趋近于墨绿的颜色。
没有时间了。
它是真的在主动吸血,楚酒只觉得,自己像被连接在一个会抽水的泵上,胳膊发麻,眼前一阵阵发花。
“你千万给我悠着点,”楚酒在心中跟镜子商量,“一共就这么一点血,别把我吸干了。”
镜子沉默不语,反射在主藤上的光暗了下去,一切都在轨道上。
可是岩洞旁边的艾枝丛里,忽然传来一阵阵沙拉沙拉的异响,一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东西分开艾枝,冒了出来。
楚酒心想,这是个……“人”吗?
那东西全身和艾枝一样,也是绿色,却长着一张人脸,全身上下蜘蛛一样伸出无数根艾枝,每根上都长着带嘴的藤头。
他身上一半藤条被当成脚用,载着他飞快地移动,另一半浮在空中,扭曲舞动着,一看到楚酒,好几根藤条立刻朝着她和镜子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