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连番的折腾,清晨又起了个大早张罗大学士带入闱场的物品,此时墨烟忽觉全身疲累,想着是否要回房去补眠。心下正自思忖,门边听见一个柔媚的喊声:〝烟儿小主可是在里面?〞一听便知是沐琼芳前来找她。墨烟忙走到外厅,迎上前去。
〝琼芳妹妹怎么这么早?〞
〝怕晚了姐姐上学堂去,就说不上话了!〞沐琼芳拉着墨烟的手,走到屋外。沿着长廊慢慢踱步,眼神飘向天边浮云,满腹的心事。
〝妹妹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墨烟不想瞎猜,直言相问。
〝姐姐,你说的话,殿下一定会听,对吗?〞沐琼芳欲言又止,蹙著眉头,弯著红唇,水汪汪的大眼眨出一片雾茫,哀怨凄凄望着墨烟。
这么久的相处,墨烟一见便知,大半是为了那只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妖孽,大墨国的箫皇子殿下在伤神了!不知,这会儿沐琼芳又动了什么小心思?
索性便直接点破了,〝若是事关箫皇子,殿下说了也不见得算数。说出来听听吧,究竟是何大事?〞
〝妹妹的心事瞒不过烟儿姐姐。〞晨风吹皱一池碧水,粼光点点映着沐琼芳幽怨的眼神。她倚靠拦干,云鬓髪丝微乱,娥眉深锁。幽幽的话音,飘散在空气中,有如秋日里盛开的桂白飞花,缓缓摇坠水面,随波逐流。
轻声说起,箫皇子自那一夜刺客来袭后,对她变得十分冷淡。
虽说,将宇文公主引出驿站的任务失败了,但那不是她的错,不能将责任怪到她的头上啊!
〝一开始,箫殿下说他很忙。攻进驿站来的那群刺客是北夷国的间谍。潜伏在通州多年,背后有一个严密的组织。趁此机会,他要将那组织一举铲除。〞
这事墨烟也听太子提起过。
那些刺客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亡命之徒。在被毒烟迷倒的当下,全数咬碎口中暗藏的药囊,服毒自尽。唯一留下的活口,是那名刺客首领。在被逮下的当时,一名护卫见机的快,撬开他的牙关取出药囊,没让他有寻死的机会。
〝那带头的刺客首领,就是早先在学堂里刺伤太子的青衣人。多年来用各种卑劣的手段控制官学管事,败坏官学的风气,可恶至极。〞墨烟转述太子的话语:〝那厮,听说官阶不小,箫皇子想从他口中取得北夷的间谍组织分布详情。却不料口风甚紧,多次的严刑拷打都不奏效,又不能弄死他,箫殿下很是苦恼。〞
〝这些妹妹都知道……〞沐琼芳喃喃说着。
箫皇子不但为了刺客的事伤神,还操心西罗公主和亲之事,整日与宇文擎天周旋。
那粗旷威武的西罗王子,似是对箫皇子特别亲近?缠着墨箫到猎场骑马射箭,一会儿又要喝酒赏月。惹得沐琼芳暗自怀疑,宇文擎天见识了箫皇子擒捕刺客的英姿,想将王妹嫁给墨箫。
心有疑虑,沐琼芳自是旁敲侧击地探问。但墨箫不露半点口风,还很严肃地警告,不该沐琼芳过问的事,她最好就别多事。
昨日,墨箫又和宇文擎天一同出去驿站,游览通州北城的风光,还顺道带上宇文公主同行。 沐琼芳得知此事,气得将手中的翠玉茶杯砸得粉碎。 〝来到这通州府近三个月,箫殿下从未带琼芳出游览胜,就连一起出去驿站都不曾有过……〞
她提起宇文公主时,是一种极其幽怨嫉妒的口吻。
〝昨晚,妹妹孤坐居屋,忆起离开京城跟随箫皇子来到这通州府城。任劳任怨,白日里跑腿当信差,夜里摆膳更衣为侍妾。我的一片心意,他是不懂,还是不稀罕呢?〞眸光迷离,沐琼芳陷入沉思。 说到最后,身子簌簌地抖著,泪水滑落脸庞。〝烟儿姐姐,我忽然很想我亲娘,很想回京城去。不想待在这通州府了。这驿站,怎么看都像是个牢笼,我一刻都待不下去。姐姐行个好,让太子下一道旨意,放琼芳回家,行不行?〞
沐琼芳虽然是心思灵巧,毕竟年纪仍轻,当局者迷。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花骨朵般的年纪,这会儿哭成一朵梨花带泪,烟儿看得心痛不已,满腔的义愤填膺。
〝妹妹别哭,姐姐知道你受委屈了,绝不会坐视不理。〞
墨烟琢磨,听太子的转述,那夜宇文妤目睹太子一心只有烟儿,全然不顾自身性命,便扬言:〝墨国太子既然心有所属,宇文妤不必横插一脚,和亲之事就此作罢。〞
宇文妤还说:〝经此一劫,深觉人命脆弱,如过眼云烟。若是要嫁,必要嫁给情投意合的知心人。那情投意合之人,意指和她从小青梅竹马的西林王世子。〞
听起来,不像是为了和亲而有意要下嫁箫皇子啊!
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待殿下回来,姐姐将此事问个清楚。〞墨烟像个大姐姐般温言相劝,〝你这样折磨自己,那墨箫仍是恣意快活,一点都不值得,妹妹莫傻。〞
墨烟向来对箫皇子没好印象,一提起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一听墨烟要为她探太子的口风,沐琼芳的泪水瞬间就止住了。忙说:〝姐姐千万别提起琼芳前来诉苦,箫殿下他不喜欢有人在他的背后到处碎嘴。〞
墨烟不禁嘀咕,这泪水的开关也控制得太迅速了吧!不过,既然当她如同亲妹,也不计较那么多了,〝放心吧!绝对不会提起妹妹的名字。〞
沐琼芳破涕为笑,握起墨烟的手掌。
〝这世上,除了娘亲,就只属烟儿姐姐对芳儿最好!〞
真是嘴甜!
看着沐琼芳为了墨箫费尽心思,墨烟想起自身的处境。即将要面对的宫廷生活,福祸不知的未来……她不禁感叹,那深宫里的日子,有什么好呢?琼芳妹妹千方百计,非要挤进那道宫门。
轻轻抚著沐琼芳的手掌,她忍不住反问:〝琼芳妹妹,箫皇子若非良人,妹妹这样把自己赔了进去,葬送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是不是良人,要走到最后才知道啊!〞
〝这样的驼鸟心态?〞墨烟很是不以为然,沐琼芳只在意名分,曚蔽了理智:〝一颗烂苹果不必等吃完最后一口才知道是烂的。〞
低头指尖卷着手绢儿,沐琼芳咬着下唇久久不语。
半响,才又作声。
〝人,总是要有个盼望,才活得下去。追求一份愿想,就算是偏执成了痴狂,也好过浑浑噩噩,将就凑和著过完一生。〞
灵慧的长睫眨动,眼底映着碧绿池水,悠然盈转一片美好憧憬:〝这世上,那有什么事能不劳而获呢?既然都是要付出代价,又如何能听天由命?必定要得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是!〞
缓缓抬起眼来,沐琼芳看着墨烟,〝太子殿下若不是因为坚持心中的偏执,怎会终于打动姐姐的一颗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墨烟笑问:〝谁说姐姐铁石心肠?又谁说姐姐被打动了?〞
轻风拂过,天地间扬起柳条摇曳,绿色的光影流水般静谧。沐琼芳咯咯笑起,〝这驿站里早就传遍了,那日早晨,姐姐好像是奔丧一般冲进太子的寝屋,气急败坏哭喊了长长的一段表白,才把太子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
沐琼芳娓娓道来,银铃般清脆:〝内侍们都听见姐姐信誓旦旦,说是果真太子抛下姐姐撒手不管,上穷碧落下黄泉,姐姐也要一同追去!若论偏执,姐姐比妹妹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啊?墨烟的脸瞬间黑成一片!
这还让人活吗?
都怪墨叹,那可恶的太子……因为他的诡计,害她面子里子全都丢了。
这怨气,一定,一定,要在太子的身上,讨回来!
送走沐琼芳,墨烟蹑手蹑脚摸进墨叹的寝屋里。转着眼珠子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开始在书卷里翻找,逐册搜索。
紧张地额头布满汗珠,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一个檀香木匣子里翻出她想要之物。
半眯着眼,看得脸红心跳!
额前垂髪微湿,热烫的小脸,一抹笑意。
哼哼,今晚,就要那墨叹知道,她不是个任人欺侮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