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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箫发现,自己对待芳儿的方式,是循着一种固定的模式。


烈焰般的炽燃后,就是全然的冷却。但是心里有个小火苗在闷闷地烧,日也思,夜也想。到最后小火冲出心口,他便会猛兽一般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撕裂。


此刻,他看着身边的女子像只奶猫一般蜷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唇角还留出津液沾在他的白袍上一滴滴暗色的圆点!


想来方才把她给累得狠了,她甚至忘记了当有的仪态,自顾自倒头阖眼就睡。倒让身为皇子的他,替她擦干身子,穿上中衣,盖好薄被,成了贴身宫女似地将她服侍个周到。


一室的寂静,竹柳熏香袅绕。


微风轻徐的夜里,屋外池塘边的青蛙竟然不困,呱呱叫个不停,扰人清梦。


聒噪之声,怕是要吵醒他的芳儿?正想着要唤内侍进来,垂放下隔开内室和外厅之间的厚绒布帘,阻挡部分的噪音。却发现怀里的女子,四肢抽动。


眼眸一瞥,刚好对上她明亮的黑瞳闪动,人已经挣扎坐起来。


她低低喊了声:〝殿下。〞长长的睫扇弯向地面,便不再言语。


这让墨箫有些烦躁。


他习惯了灵巧且善体人意的沐琼芳。喜欢她的刻意讨好,不介意她偶而耍些无伤大雅的心机算计。她在惹春殿里东家打听,西边探问的行径,他心知肚明,也是随得她去。


反正,孙悟空七十二变,变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只要她一直是在他的掌控之中,那就行了!


可当她成了个闷葫芦似地不吭一声,那种小可怜的模样,他看了难受。〝不再睡会吗?可是饿了?本殿唤内侍取夜宵进来?〞


〝不必!〞她冲口而出,觉到唐突,脸上神色僵硬。低头沉默片刻,幽幽说道:〝殿下若是饿了,芳儿陪殿下一起用些餐食。〞


这样迎合他的话语,她向来是说惯了的。可今日,语气听来冷淡。他瞅着她,说不上是那里不太对劲。〝那就睡下吧,离天明还早著。〞


她只摇头,没像往日那般唯命是从。〝后宫的规矩,芳儿不能在殿下的寝屋里留宿,应该回去折醉居才是。〞


长髪未束,风流倜傥的少年眼底浮现难以捉摸的深色,瞧得芳儿阵阵发冷。


她低头回避他的注视。但是眼角的余光,却是暗暗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淑妃娘娘曾对她说,男人都是一样,轻易能捏在手里的,就当做是鸡肋。长著尖刺的玫瑰,流着鲜血也要采撷。那些话,方才的睡梦中叮地一声,将她敲醒。


眼见墨箫的眉尖一分一分地蹙起,芳儿心里些许的惧怕。想着不能太过顶撞,毕竟他是殿下,便柔声说道:〝不能在内屋里留宿,但是伺候殿下就寝是可以的。殿下请歇息,熟睡之后,芳儿便回去。〞


〝哼!〞墨箫并不领情,〝芳儿真是愈来愈有正妃的风范了!〞


再看那委曲求全的身影,心里莫名的软化下来。


芳姐姐想要的,便是那正妃的位置。就许了她,有何不可呢?反正他身边的女子,来来去去,宫女也好,秀女也罢,都是拿来床榻上寻欢作乐用的。日后,或许为皇室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他这个三皇子,也就无愧于历代列祖列宗,物尽其用。


而他的一生,生于皇室,享尽荣华富贵。生无忧,死无憾,好像是风过无痕,水过无波……


如果,有那么一丁点的牵挂……


便是眼前这个女子。


他的芳姐姐……


当阳光照亮窗檑时,墨箫伸手往床榻探去,果然佳人已经无影无踪。


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吃了熊心豹子胆?神态慵懒的箫皇子,心里暗暗发狠,下回肯定要将芳姐姐啃到连渣都不剩,彻底整治一番!


门外的内侍早就听见屋里的动静,进来内室张罗著梳洗、穿衣。墨箫一边张开双臂,让韩公公替他套进一件月白朝服,一边吩咐:〝小韩子,走一趟凤仪宫,探问母后今日情况如何。若是精神尚可,便说,一会儿本殿要前去请安。〞


小韩子听了,脚步毫不拖延,躬身行出门去。不多久就返回来报,说是皇后已经传旨,早晨要接见东宫众嫔妃。皇子若要过去,最好是在午时之后。嗯,那时间,和他原本的盘算,正好符合。墨箫命内侍再去回话,把时间定下了,便匆匆摆驾去往早朝的大殿。


从前的朝殿之上,没有三皇子的位置。


升平皇的说法是,墨箫年纪还小,不及著让他参与朝政。


但是太子自十四岁入主东宫,就日日上朝,无一日缺席,那又怎么说呢?父皇的回答必定是:东宫的主人,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地位自然不可等同视之!


对于父皇的安排,墨箫从来没有任何议异。如果剖开他的心,能够让父皇相信他的忠诚,他会照做,眉头都不眨……


心,也许会痛一下吧……


痛心,父皇没能让他的才能得到发挥。反而,猜忌他,打压他……


而他,为了让父皇安心,自甘堕落。整日花丛中寻欢作乐,宫中人人背后都说,三皇子只知道享乐,胸无大志,醉生梦死……


就连墨情公主,女子之身,都比三皇子有作为的多!


然而,皇兄是了解他的。知道他的心事,也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和凄苦。领兵出征之前,硬是到父皇跟前,求来了允许墨箫上朝参政的旨意。其实,墨箫真的是无所谓的,当个无事一身轻的皇子,有何不好?


〝皇兄去那战场上叱咤风云,便将皇弟推入尔虞我诈的朝堂里?〞墨箫半是玩笑同太子抱怨。


〝父皇的子嗣里,箫皇弟最得他的真传。当年,太傅是这样说的。你知、我知、父皇也知。父皇英明,但是这么多年来,将你冷藏,绝对是做错了!身为墨国的储君,本殿看的是大义,之所以坚持让皇弟走上朝堂,为的是墨国的江山社稷。望箫弟勿负为兄的一番苦心。〞太子临去前,对他字字殷切,深深期许。


语气好似是在交待遗言,害墨箫有一瞬的闪神。


当时,他瞅著皇兄楞了片刻,才故意轻松的口吻说道:〝朝堂之上,是父皇作主,墨箫顶多是烂芋充数!皇兄心念的,怕是要皇弟督促禁军,继续著皇城方圆之内搜寻烟淑妃的动作吧!放心吧,就算墨箫没有实权,总有办法让那些禁卫军服服贴贴,听命办事的!〞


那等嚣张的口气,让太子皱了眉头。


〝无实权还能使得动禁军?此话传进父皇耳里,又要惹一番风波!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到了别处,皇弟可要谨慎收敛!〞


唉……是啊,又要马儿能跑能拉车,又不许马儿嘶鸣!墨箫日日躬身站立朝堂,温良恭俭,应对进退,还不能露出锋芒。闷得慌啊!


否则,怎么会一回到惹春殿,就拿芳姐姐来发泄呢?


若说,墨箫对于朝殿上的运筹帷幄、群臣争锋,私毫不感兴趣,那是违心之言。金鼎明殿,昂首高论,豪气干云,谁不热血沸腾?何况是自幼就聪颖过人的俊傲少年。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皇帝退朝,墨箫行下九龙盘旋的殿阶,沐九随后跟上,鞠躬作揖。〝殿下千岁,老臣这厢有礼。〞


〝沐尚书快快免礼,折煞本殿也。〞墨箫向来以冷傲著称,对沐九如此客气,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他无意寒喧,转身便要离去。


却被沐九叫住:〝殿下且慢。〞


〝沐尚书还有事?〞


〝是……微臣的长女,承殿下带出大牢,留在惹春殿为宫女,不知是否一切安好?可有替殿下添什么麻烦?〞


〝哦。〞听来是很普通的,父亲对女儿的挂怀。墨箫忍下不耐烦,回答:〝沐尚书应当知情,皇上本打算要拟旨,纳沐琼芳为本殿的侧妃,因为北夷边境的战事而延迟,但是迎娶是早晚的事。她一切都好,沐尚书大可放心。〞


不关痛痒的言谈,多说无趣。墨箫要走,沐九挡着他的去路:〝老臣另有一事禀报。〞


墨箫冷笑。果然,不是来闲话家常!反手一挥:〝本殿与母后有约在先,不能久留,请沐大人有话快说。〞


冷峻之色,将沐九纯熟的官场迂回之术,全逼了回去。


于是,便直说来意:〝臣身负着筹措军粮的重责大任,日夜操烦,不敢懈怠。除了米粮,另有一重要之物,便是食盐。无奈,今岁墨国遇百年来罕见的暴雨风灾,多处盐区损失严重,官盐欠收。〞


〝所以?〞墨箫等待下文。


〝是故,臣奏请圣上,网开先例,特准私盐官购,以救燃眉之需。〞


沐九此议,方才朝堂之上,已经赞成和反对的双方,争论良久。赞成者,坚持此举乃是为了因应战事的紧急作法,不得已而为。


反对者,则以为开国库、收私盐,化地下为合法,予不肖商人大发国难财的机会。国库因此大失血,亏空之数,怕是三年内都补不回来。


两股势力相持不下。是故,以沐九为首的赞成派,便打主意欲寻求箫皇子的支持。此时,沐九明目张胆来作说客,墨箫面无表情,漠然以对:〝此事,皇上自有定夺。本殿无能左右父皇的心意。〞


沐九仍不死心:〝殿下熟读兵法。当知,兵无盐吃,全身乏力,虚有其表而无精神,万万无法上战场与敌人对抗。购盐之事,刻不容缓。想那战场之上,除了有墨国的子弟兵,还有当朝的储君,东宫的太子,殿下的皇兄啊!〞


听得沐九那赤胆忠诚,墨箫冷肃的长眸,勾出一抹悠然。


〝大人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本殿万分感佩。〞说着,竟似有了笑意:〝这样吧,容本殿先往母后处请安,之后便去面见父皇,详细将此中利害与父皇商议。父皇圣明,定会对此事做出最佳的裁决。〞


话说到此,沐九再无理由挡驾。


内侍的前导下,墨箫往凤仪宫行去。


走到正殿与后宫之间的中朝门,一道风度翩翩的水蓝身影,谪仙般伫立在红砖拱墙之下。目光朝着墨箫来处眺望,看来是特意在著等他的到来。


不等那清瘦的身形弯腰行礼,墨箫挥开袍袖,扬声说:〝严大学士不必虚礼,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墨国的两位股肱之臣都让本皇子遇上了!莫非,大学士也有家常要谈?让本殿猜猜,可是和那墨情公主有关?〞


少年的嬉笑话语,严斗苍一时意会不来。


楞了片刻,索性无视。直言说道:〝今日朝堂上的争议,殿下想必听得仔细。可殿下见那沐九以救急之名,行祸国之举,竟然不置一词。下官斗胆,前来面见殿下。恳求殿下,不能因为那沐九是殿下未来的丈人,就循私偏坦于他。〞


〝严斗苍!〞墨箫怒斥。


竖直的眉角斜挑向天,气得唇角抽颤。循私偏坦?因为芳儿?他墨箫,可是那种因私而忘公的昏庸之人吗?


作家的话:
让箫皇子做一些自我表白~~
墨箫往王路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