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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正眼看墨箫,不同他说话。即使开口,说的也只有一句:〝芳儿想要出宫,放芳儿回家。〞


那样的要求,墨箫自然是不会答应。〝芳儿,太医一再说,在你落水之前,那胎儿早就已经死了。那孩子,和我们无缘。失去它,不是你、或本殿的过错。〞他用少见的耐心劝她:〝未来的日子长得很,想要孩子,有的是机会。〞


芳儿毫无反应。表情呆滞,麻木回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冷漠的神色,无言的顶撞,墨箫全忍了。


他体谅芳儿身体和心理上,都受到重创,需要时间来调适。醉折居的内外,加派许多太监宫女全天候听差。严令,好生侍候芳小主,若有闪失,连坐齐罚,一个都不放过。如此一来,宫人们死活盯牢芳儿,她除了乖乖待在折醉居里,那儿都去不了。


墨箫才放心回去朝堂,将心力投注于更为紧急的国家大事。


北夷的战场上,墨云暂居统帅之位,稳定浮动的军心。


皇上千里快马送去旨意,传令同北夷拼战到底,为太子报仇雪恨。那意味着,后援的军需粮草补给工作,仍要进行。短缺的食盐,必需立即补足。


墨箫遗传自他的父皇的精明能干,凡事以利害为出发点,能占人一尺就不会退让一分。并且,有着唯我独尊的天生霸气。心中既定的主意,不容人抗拒,用尽任何可能的手段,都要达到目的。盐需之事,沐琼芳没能说服沐九,他不甘心。反复琢磨,决定要使力再逼沐九一回。


于是,动手写了封密函,着心腹的影卫前往沐尚书府,亲自交到沐九的手上。


数日后,朝堂上传来让人惊喜的消息。


两淮的盐商,听得太子英勇为国命丧沙场,群情愤慨,自发性发起商人捐输。一共凑得白银五十万两,部分用于民间盐场购买军队所需的盐量,多余款项上交国库,补贴军费支出。朝廷的难题得到奇迹式的解决,墨箫心里明白,肯定是老谋深算的沐九在幕后一手策划。


下朝之后,皇子和户部尚书,殿外长廊上面对面而立。


不等墨箫开口,沐九抢着说道:〝三殿下托付给微臣之事,微臣已经办妥。望殿下从此以后,放过臣的女儿,同时也善待琼芳。〞


听得那话,墨箫莫名胸口发涩。


想起芳儿落水那夜,无端同他闹起意气,不停说着:〝芳儿不想再当殿下算计的工具……〞


他强压心头的思潮翻腾,对眼前恭敬行君臣之礼的沐九淡淡说道:〝沐琼芳将会是本殿的正妃,此事已经禀明父皇母后,适当的时机,就会颁下旨意。沐尚书尽管放心。〞


说罢,朝服光鲜的皇子,一身锦亮,挥开袍摆直直往折醉居而去。


连着几日,未见芳儿,他十分挂念。


前几次去看她,她命人关上房门,只让宫女出来传话,说是觉得困乏,就要睡下,请殿下勿入内打扰。


那样直接的难堪,完全不顾他皇子的脸面?他很想问,芳儿啊芳儿,你就这样扣给本殿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把往日的情份,全数抛到九霄云外?


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做了特别的安排。一番的处心积虑,必定能让芳儿明白他的用心!


想像著将要呈献给芳儿的惊喜,坐于步辇中的皇子内心里生出无比的兴奋和满足。他命轿辇停在惹春殿门前,下轿步行,一路奔到折醉居。


居门仍是关着,宫女内侍迎上来,少年的皇子,二话不说,大声命人开门,冲了进去。


屋外,漫天的阳光正炽,热风撩人。


屋内,坐着他心爱的女子,抬起幽深的眼眸,一闪而逝的讶异,而后是寒冰般的冷然。


〝殿下大驾光临,好惊人的气势!芳儿未及迎接,请殿下降罪。〞


那些冷凉的话语,他听得腻了!


不管不顾,拉着她的秀腕,硬是从床榻上拖了起来。


〝走,跟本殿去看样东西。〞


芳儿扭著身子,殿下又来用强,她那里肯依。


紧贴着她的脸庞,脾气同样强硬的皇子狠声说道:〝同本殿一起去瞧瞧,去了以后,芳儿若仍执意要离宫,就……就放你走。〞


柔弱的长睫颤动,冰一般的身子在他的热息中融化。


〝殿下会放芳儿走,绝不食言?〞


一具空壳,留着有何用?〝会,这次,若仍留不住芳姐姐的心,从此,便是路人。〞他勾起唇角凄凄地笑起。


随在他的身后,她走到门边,跨过那道分隔门里与门外的横槛。


自那夜经历一场痛不欲生的折磨,身体内一块骨血被生生打落,她的心便成残缺。


屋外的刺眼阳光,如同他炽烈的眼神,灼得她心痛。宁愿将自己关闭在幽暗的帏帐之内,从此再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她好比一只自舔伤痕的猫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被他强势将从窝居里拎了出来,心里气闷,却无可奈何。半眯着眼,黑而卷的眼睫,一眨一眨。咦?折醉居前的景观怎地变了?曾几何时,种起一排绿油油的苍翠树木?


〝相思树……〞她落入了回忆的河流……


第一次见到此树,是在清江府城的白云寺庙前,茂密的枝叶相连,起伏如翠绿的云朵。树林中间,矗立有一座香火鼎盛的月老祠。许多将要论及婚嫁的佳偶,都会前往朝拜,祈求月老赐福,祝佑姻缘美满,白头到老。


当时,她见一对对的善男信女虔诚跪礼,郎有情,妾有意,让人好生羡慕!


手拿一段红丝线,她问墨箫:〝芳儿和殿下一起系个同心结,绑在树上,祈求天长地久,可好?〞


〝天长地久吗?〞皇子淡淡颔首:〝何不打个串结?把三生三世的姻缘都给定了!〞


〝殿下真是贪心,下一世还要当皇子?〞她一边说笑,一边学着旁人,细指穿绕,扭出一个四不像的花结。牢牢捆上树枝,心中暗念,月老啊月老,你若有灵,便让箫殿下此生此世,将他的心全部放在芳儿身上……


昨日种种,今日成空。他的心,她没看见。而她的心,已经成灰。


呆滞站立许久,她像是生了根的木头。丝毫不觉他靠近到她的身边,手臂揽上她的肩。又或许,她其实是知道的,可心太累,就连出声阻止,都无力开口。


〝芳儿,本殿为你在折醉居前种下相思林,每一日,我们都在树上打上一个同心结,此心不渝,可好?〞柔声如水,深情急切。逼得她转身退开一步。


〝殿下想芳儿看的,就是这些树木?〞她摆出冷漠面孔,〝可惜芳儿是俗人,不懂风雅。殿下是白费心思了。〞


说完,她甩袖便要回屋。


却被他迅速横身挡住。抬头望天,皇子眼底莫测高深:〝看时辰,吉时已到。走,随本殿来!〞攫起她的手腕,他领她沿着翠叶沙沙的相思木行走,衣袂飘飘,一心往前。


她虽是万分不情愿,心里却也充满好奇。不知那急急前行的步伐,是要去到何方?


走着走着,眼前一片深静水面。


那是她落水的地方,她仿佛感觉到,冰冷的湖水,从脚底一直淹上心口。


脸色倏地苍白,她扭身挣扎,〝殿下,芳儿要回屋去!〞


〝不许!说好了要见了本殿的礼物才算数!〞


他拖住她,走向亭阁。


长长的九转回廊,两侧栏干点缀著七色彩花,檐柱上红彤彤的灯笼高挂。木板地上,铺满紫红花瓣,延延展开,一路进到凉亭。那里面,石桌石椅,和平日没太多不同。只是桌面上,平铺了块红色的绸布。似是红绸下,盖着些什么物品。


侧过身来,他轻问:〝芳姐姐,还记得去年的今日吗?〞冷峻的脸庞变得温柔,〝那日,你来到本殿的面前……〞


〝就在这里,在这个竹绿的亭阁,蓝天碧水,花海摇曳,你娇艳欲滴,宛如一朵沾露的芙蓉。你静静地走来,目光无惧,凝视于本殿,信誓说道,一生都要追随本殿……那些话语,可都还记得?〞


记得啊!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记得。嘴里却说着反话:〝记不记得,有什么不同?殿下心里没有芳儿。从头至尾,我只是殿下取乐和利用的工具罢了!我们的孩儿,知道不会被待见,所以……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她泣不成声,〝芳儿如今……无情……也无心了!〞


墨箫将那些绝决的话语听在耳里,心里纠成团。执起她的下颚,眼神直凝入她,〝芳儿,你怎能那样想?本殿若是心里没有姐姐,何必带着你去通州府?还让你随本殿一起与西罗使节出游?将你在月老庙前所说的话字字牢记,特意捡起一颗相思豆,放入绣盒里珍藏?本殿的心,可惜芳姐姐从未曾认真体会。〞


话到激动处,他将埋藏许久的心结道出:〝姐姐的心里,只想正妃的大位!说的、做的,都只为一个目的,想要嫁入宫门为皇子正妃。我甚至怀疑,倘若皇兄的身边没有烟淑妃,兴许芳儿主动投怀送抱的对像,就不会是本殿?〞


〝那是什么话?〞芳儿怒急,尖声嘶吼,〝你……太污辱人!殿下自己邪佞便罢,竟把那龌龊的心思用到芳儿身上。〞


气到恨处,连日来累积的委曲一倂爆发,哭得泪水涟涟,如河川决堤。


亭外的风徐徐地吹,穿过亭阁,掀起铺盖在石桌面上的红色绸布。


绸布之下,赫然露出折叠整齐的金带红袍、凤冠霞披,艳阳映照,金光闪亮。一看便知是新郎倌和新娘行婚礼时的大红喜服,芳儿泪花婆娑中乍然见到,顿时楞住,忘了气愤。


不解地望向那那笑意诡谲的皇子殿下。


作家的话:
太子殇,宫中不能兴喜宴
但是箫殿下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