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眼逼到心口,看着他缓缓开启的嘴角。她知道,有些惊天动地的事,即将就要发生……
〝停车!〞严斗苍起身,拉了墨情出轿。
马车是停在一座庙宇前面。她定眼瞧去,沿着光洁笔直的砖红石径往内望,有一个宽广的四方广场,再往内便是庄严肃静的庙堂正殿。广场中央矗立一铜亮香炉,此时青烟袅袅,众多善男信女围绕,持香念祷。
严斗苍到义孤院时,是换穿士人便服,马车上也没有明显的官家旗帜。他显然早就做低调不引人注意的打算,但是身边跟随着配刀的武将,仍是有不少平民百姓侧目。
这让墨情颇为奇怪。
她是有罪之人,首辅大人与她出现街市上,不怕被言官告到皇上面前?
虽说皇帝远居于南境别宫多年,可君威仍在,号令全国通行无阻。严斗苍该不是自以为位高权重,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就算他有那样的想法,可墨情不敢。父皇一天没有颁下赦免她的旨意,她便是一个被贬的庶民。
〝大人,来此地做什么!民女没心情在街上逗留。〞
〝咦?你没瞧见?那门上,寺庙的名称?〞严斗苍手往上指,一道红底金边的匾额,醒目的大字:〝普救寺!〞
啊!她记得!那是西厢记中,张生借宿之处。在那庙里,张生和莺莺相遇,生出爱慕,私订终生。
年纪小时,她放着正书不念,捧著小小的戏本坐在树下读得目不转睛。被故事里荡气回肠的爱情感动得泪眼婆娑,鼻子红得像是只小兔子。偷偷抹泪之际,让严斗苍瞧见,正经八百劝告了她一顿。
说劝告是好听,其实和教训相去不远。
他说,杂剧小书,言不及义,难登大雅之堂。作为娱乐无妨,切勿沉迷其中,偏离圣贤正道。
不过是个爱情故事,严斗苍大惊小怪,说得十恶不赦,邪魔歪书似地。
她气不过反驳:〝无情无爱不为人,人都当不成了,还当什么圣人?〞手里的西厢记在他的眼前挥过,信誓旦旦说道:〝这世上若真有普救寺,本公主便要去那庙里等待我的张生。生死契阔,衣带渐宽终不悔。〞
当时真是年纪小啊!怎会当着一个男子面前,毫不羞涩说出那样的话?
事隔多年,皇城里果真盖起了一座普救寺!只可惜,张生,只存在于故事里……
飘渺的话音像是天边飘来:〝普救寺里,张生偷把莺莺看,从此将功名忘在脑后。我常想,若真是一心为佳人,必定要将功名求到手,才能谈天长地久,不是吗?〞
严斗苍说的认真,她听得怔楞。
抬起头来,被他深凝的目光紧紧抓住。倏地,他开口问道:〝如果我要当那张生,情儿,你可愿意是那莺莺小姐?〞
额?什么和什么?墨情脑门一片昏晕。
严斗苍,是中了邪吗?
〝皇上颁下御令,命我三个月内要娶妻。情儿,你曾经说过,严斗苍除了情公主,今生不许娶别人。所以……我想……大红花轿上,新嫁娘应该是你才对!〞
那之后的话,墨情听得不是很真切。闪耀的阳光刺得她眼睛模糊,看不清男人的面容,更猜不透他的心。
为什么应该是她?等着要嫁进首相府的姑娘能排满整条街。
难道不知道,她恨他吗?
〝我想,你肯定是恨我,恨得想啃我的肉,喝我的血……〞他落寞笑起,双手攀着她的肩胛,望进她的眼底:〝来吧!到我的身边来,我让你吃干喝净,报仇泄恨。〞
竟然从严斗苍的嘴里听见那样的话,墨情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许久,才听见自己苦涩的声音:〝小女子怎能恨大人?又怎能高攀得上大人……〞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容易在义孤院那单调但是平稳的生活里安静了下来,他却是要来招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刺痛她的心。
是因为父皇的御令而要娶她?因为愧疚,觉得对她有亏欠?
还是看她落魄,可怜她、同情她?
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不可能打开心扉了。风尽尘香花已落,物是人非事事休。仅剩的表面上一层薄薄的自尊,禁不起被再一次戳破碎裂。她抖颤著身躯,强力隐忍去内心的波动。
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说道:〝大人,还是快些前去首辅府邸吧!此事不必再提。〞
他不意外她会拒绝,但难掩些许的失望。语气听来有些低落︰〝嗯。原以为你会想到普救寺里走走看看,毕竟是儿时就在心里念著的……〞
〝儿时太傻,故事都是虚构,那能够当真呢?〞她猛然打断他,回头走往马车。见严斗苍停在原地不动,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冷凉的话声似是寒冬里的冰雪风暴,朝他袭去:〝那西厢记的戏本是后人改编过的,为了满足看戏者偏好喜剧的心理吧!所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啊……〞
她没说完。
严斗苍才高八斗,应当知道,西厢记原名莺莺传。据说描写的,是真人真事。张生偶然邂逅美丽的官家小姐,惊为天人。然而,少年薄情,始乱而终弃,悲剧收场。
他愿为张生?她可不想当那个被男人玩弄于股掌的可怜女子。
首辅的宅院里,墨情有一个专属她活动的院落。
严斗苍安排了有丫环、婆子服侍她的日常所需。待遇当然是比在义孤院里好得多,她好像一下从落难的灰麻雀变身成了金丝雀。
关在华丽的牢笼里,日日都有身材魁武,不茍言笑的护院守在四周。
每日午时。送她前去义孤院授课,两个时辰后接她回返府宅,送进居住的四方小院里。那院落,有树木、有凉亭、有花有草,她可以自由随心活动。但是只要一靠近院门,高大的护院即刻戒备,恭敬但是虎视耽耽,眼里的杀气凌厉逼得她立马退开。
转眼间,严斗苍离府出访外地已经十日。她日出即起,入夜仍然忙碌。堆积在厅堂中,后宫里搬来的几大麻袋旧案卷册,很快就整理得十之八九。估计应该再五、六日,就可以全数清理完毕。
她盘算,忙完了整理档案的差事,严斗苍没理由拘着她,一定得放她回去义孤院!
这一日,听孩子们闲谈说起,工部有人到院里堪察。她抓着小木细问︰〝来查看的官员可有说些什么?是要拆掉旧的屋子翻新,还是找块空地增建?〞
〝小木那里会知道,大官们都是管事嫲嫲陪着的。〞小木爱莫能助,〝姐姐怎么不去问管事嫲嫲?〞
话是不错,可身边的一帮护卫盯得死紧!他们奉了严斗苍之命,只准她来义孤院教课,其它杂事,一概不许参与。下学时间一到,直接就押她上车,那有机会同管事嫲嫲说上话。
苦无对策,她绕着长桌检查孩子们的作业,眉心微微蹙著。
小木人小鬼大,满脸的机灵,扯了扯墨情的裙摆。〝姐姐可是想要出去食堂?〞
嗯?她睁着眼,见小木古灵精怪做出鬼脸,手肘往桌边一伸,摆在桌上的砚台翻落,洒了她一身的衣裙全是黑色墨汁。
这一来,护卫们不得不让她回去后屋里,换身干净的衣裳。
好久没有走进的简陋屋室,窗台桌几,都铺上著一层薄灰。墨情打开衣柜,弄出正在拿取衣物的声响。而后,蹑手蹑脚走到后进的洗浴间。那里有道小门,通常是用来进出洗漱用的水盆木桶。今日,就充当逃生的密门!
轻轻推开门闸,弯著腰探出头去。见四下无人,她急忙钻身而出。方站直身体,一双手臂从背后将她抱住!
〝啊!〞她惊叫。
〝姐姐别喊!是我!〞
细看之下,一张青春俊朗的脸庞,笑意如春风,是韩宣!
总是莽莽撞撞,差点吓破她的胆。不及抱怨,韩宣拉着她往后院的树林子躲藏。见离开了护卫的视线范围后,韩宣才幽幽出声:〝想见姐姐一面,真是不容易啊!〞
〝怎么,姐姐每日都回来啊。还以为你去游山玩水了,没留在院里。〞
〝呵!是那了不起的严大人啊,命护卫每日都在食堂门口清场,除了院童,谁都不给进。尤其是本少爷,绝对禁止靠近!〞韩宣说的好不气愤。朝着墨情走近一步,盯着她问:〝我听说,姐姐以后就要留在首辅府里,不回来了!还听说,首辅要……要娶姐姐进门……此事当真?〞
作家的话:
墨情公主 咋不肯答应捏?
到首辅身边 把他虐死 不是挺好吗!^_^